十七 冰莹躺在出版社的单人宿舍里,翻来翻去睡不着,阿霞的婚礼把她和黎少荣逼 得只能走上了一条最危险的细窄的路,那就是向男人女人、熟人生人、冤家朋友, 老人小孩,好人坏人公开宣布他俩是一对,不是这偶然的情况,她哪里有这样的胆 量?!那刺激人的婚礼像一针强心针,为她输入了敢于面对两个为她剪不断、理还 乱而仇目相交的男人,她居然没有掉头就跑。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再回到于松涛为 她营造的那个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么,上黎少荣的船吧,管这只船把自己载 向何方?反正她已是名声扫地了。 电话铃响起,她拿起电话:“喂……是小黎?什么事?要我去咖啡厅? 你疯了?现在已经是夜里两点了……不,不去,我怕,我怕遇到熟人,我们已 经够狼狈……明天吧,明天再说……不,不能这么快……你让我好好想想,我是爱 你的,爱你的!但是……小黎,我们做好朋友吧,我想这一辈子不应该再为任何男 人带来痛苦……”她说了一大堆违心的话:“……不!不要这样说,你离开了我照 样会过得很好的……”她哭了:“我知道我们已无其它路可走了,可是……我们到 哪里去容身?怎么办?啊!你不要来……明天,明天我会给你电话……”放下电话, 她有些后悔,睡不着何不去见黎少荣? 她喜欢让他握住自己的手,把勇气传染给自己,她喜欢听他激烈的甚至偏激的 见地,给自己一点儿忘情的奢侈。 电话铃又响起,她抓起电话就说:“小黎,你在咖啡厅等我,我觉得我应该马 上见到你。”可是,她怔住了,话筒里传来的是另一位男中音:“我不是黎少荣, 我是于松涛。咖啡厅今晚请你忍耐一下,先不要去。”冰莹慌乱了:“……松涛… …是你……”于松涛:“我要求你今晚回来一趟。”“可是……这么晚了……” “我会开车去接你,就这么定了。”他的话音总是带着极大的命令性。 冰莹慢慢放下电话,对着窗外不知疲倦的灯火发愣,直到于松涛接她进了家门, 她还傻傻地愣着,那个仍然是她丈夫的男人正襟危坐,衣冠整齐,一动不动,他接 妻子回来是摊牌,还是仅仅见一下? 冰莹坐在他对面,低着头,也是一动不动,像法院里的被告。 于松涛将一杯咖啡推到冰莹面前:“请不要拒绝我的咖啡。”冰莹轻声:“谢 谢!”声音在颠抖,她当然明白“我的咖啡”是指什么。 沉默……这间曾经令冰莹欣喜的客厅如今到处是惨淡的灰尘。 冰莹轻轻抽泣起来,越抽越烈。 于松涛忍住了酸楚的泪,也克制住了自己求她原谅的冲动。他在等女人先开口。 冰莹抬起泪液斑斑的脸:“松涛,你说话,说话呀!你责备我呀!我不是个好 女人,我背叛你,我知道你最不能忍受背叛……”于松涛平静地:“不,莹,我不 能责备你,这一切是我造成的,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失败者,过去我是不敢正视 的,今天在阿霞的婚礼上我才顿悟了自己的悲剧!”“不!是我的错!”“莹,不 要哭,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即使你已经同别的男人并肩出现在我的眼前,我 仍然那么爱你。你离开我,我天天夜里做梦叫着你的名字惊醒,醒了以后是一身虚 汗……我想……这个问题再不解决,我可能要垮了……”“松涛,我对不起你,如 果你还能接纳我,我马上就回到你身边!”“那么他……他怎么办?”“小黎?他 比我年轻,他会比我好,我会祝福他……我会忘记他,会的……”“你真得能舍下 他?”冰莹抽泣不已,点点头,浑身发抖,她知道,要做到忘记是多么难! 于松涛走过去,抱住妻子:“你在发抖,冷吗?”冰莹点点头。 “来,我给你暖暖。”于松涛拥着妻子,走进卧室,让妻子躺下,用被子将她 裹住。紧紧地抱住她:“如果你不调来深圳,一切像从前一样,多好!”他俩就这 样拥着,直到窗外发白,没有肉体的接触,连一点儿冲动都没有。 于松涛喃喃地:”今天还有一个办公会议。”冰莹问:“你原谅我了?”她希 望他回答“是”,又希望他回答“不”。 于松涛突然冷静:“莹,我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回答我,好吗?”“嗯”。 “小黎……是不是打算离开集团?”冰莹沉吟片刻。 “怎么?保密?”冰莹点点头:“有好几家在挖他,他好像要倾向杨耀康那儿。” “杨耀康……”于松涛眉心一颤:“金华公司香港总经理!他也想来挖我的人……” 冰莹紧张地:“怎么?”于松涛苦苦地一笑:“冰莹,你是有眼力的,小黎的确是 后生可畏,我从同他打交道的第一天就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威胁。”“你不是……很 讨厌他?”于松涛没有回答,望望窗外:“我该送你回出版社,不然天一大亮,人 多眼杂……”“可是,……这仍然是我的家!”她惊讶面前这个男人的无情。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平静如止水。 “那……我该怎么办?”她问。 “你肯听我的?”他问。 “我……听你的。”她一横心,作了决定。她已习惯了对他的服从,背叛了他 也是如此。 “你等着,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冰莹眨眨眼驯服地向门外迈,她明白 了,于松涛接她回来的目的是要探黎少荣的底。这个诡诈的男人,为了他的利益, 他可以利用已经被他一脚踢出门外的妻子,可以利用他的政敌的情人,好厉害呀! 她打了个寒战,十分后悔在丈夫面前露了黎少荣的天机。小黎想跳槽,这件事只有 天知、地知,她知,小黎知,他很怕于松涛又会做出些什么举动,把小黎再次逼上 一条尴尬的路口,那么,她这一世真是缺德到家了。但是,她又怎能不如实地回答 于松涛呢?在他面前,她就像一口无遮拦的井,那怕有千丈深也令他一眼望到底, 不管过去,现在,将来,永远为他透明,她已经像机器人一样,摆脱不了一见于松 涛就要倾肠倒肚的程序。她在暗暗祈求上帝,千万别给小黎找麻烦。两个男人都被 她搅浑了,罪过啊! 漫步在清晨的大街上,太阳好像很远,她的光焰远远驱赶走了一夜工夫堆积起 来的冷意,她眯起眼看看那白森森的光球,猛地感到了上帝的存在,那是上帝对她 不满意的注视,她正在受到惩罚。有家不能回,有男人不敢去接近,有爱不知该给 谁,有路不知该往何处走。孤独,满目所及之处全是孤独,在证券交易所门口,她 看到了排得长长的买股票的人。交易所的门都要挤烂了,股票为何物?买股票的人 又为何物?说穿了都是孤独的个体,为了摆脱孤独,集合成了一个庞大的孤独体, 有钱的孤独,没钱的孤独,男人孤独,女人孤独,冷清自然孤独,热闹更加孤独, 宇宙就是一个球形的伟大的孤独。 孤独的她就在这孤独的街上,孤独地走着,用她孤独的眼,看这孤独的景象, 借用孤独的人流来排解心里的孤独。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