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于松涛决定赴美学习半年,提升黎少荣当第一副总经理,半年内由他主持工作 的文件下达以后,激起了铺天盖地的一阵骚动。爱他的人称道他,恨他的人,称道 他,与他根本不相干的陌生人也称道他,人们对一个手中有权的人肯于大步地退让, 管他退让的目的是为了消声匿迹还是重振旗鼓,都是会倾注满腔同情与好感的。相 反,那些一贯同情黎少荣的人倒是不平衡起来,议论也是铺天盖地:“黎少荣有手 腕,不是善良之辈。”“他终于如愿以偿爬上去了。”“抢了人家的媳妇,又得了 人家的官位,这个年轻人不得了!”“黎少荣把于松祷逼走了,他走了上层路线, 是中央××首长保的他,他才是真正的阴谋家”正当这两个男人对着这沸沸扬扬的 舆论发呆的时候,他们共同热爱的女人出现在于松涛的办公室里,她也是心惊,肉 跳地承受着各种舆论的压力蹒蹒跚跚到来的。她到的时候,两个男人正好都在房间 里,可能是交接工作吧。 当三个人目光相撞时,还是那年轻的后生退避了,他轻轻地消失了。女人不能 理解,为什么于松涛要作出这样的决定?!更不能理解,黎少荣为什么要接受这样 的决定?!她气愤地盯住于松涛:“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时候你要去美国?!” “如果你一定要问,那么我只能回答你,我是为了你!”“为了我?!”“难道你 不希望我突然消逝吗?”“不!不……我不能让你走……”“为了让你、我、他都 解脱,我的决定无可更改。”“可是我一直在等你的答复,等了两个星期,你为什 么这样折磨我?!”“我正好要找你。”“我自己来了。”“我想了很久很久……” 他的声音柔和了。 冰莹瞪大双眼,她渴盼他说一句话,一句话,就能使一切重新回到从前。 “我决定……同意你的要求。”我的要求?冰莹点点头,她想起了上次她请他 接纳自己的要求,一行热泪滚滚而出。她想告诉他,她多么留恋那个小窝。她离开 了那些锅、碗、瓢、盆、床、柜、桌、椅是多么的怀念。正要说一声:“谢谢。” 男人的声音抢了先,原来她的男人还没有结束谈话:“还记得有一天你提出的离婚 的要求吗?我……我……”他的声音走调了,但还是说出了让自己都震惊的决定:” 成全你!”冰莹的泪水干枯了,眼睛像两个绝望的黑洞:“成全我?”“顺便说一 声,房子和家具全归你,我下星期赴美以后你就可以搬回去。 只请你把书柜里的书清一下,我的书和手稿给我装一个纸箱,我回来以后再拿 走。”还有什么比这更坚定的,他的决定是无法更改的,冰莹太知道这个男人的习 性了。 “你自由了,办离婚手续我会通知你。”自由了?!冰莹半天也悟不出自由的 含义,没有伤心,没有愤怒,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了过道里。右边,黎少荣的办 公室门大开着,她好像看到黎少荣正眼睁睁地望着自己走过去的身影,但她不能扭 头,一个自由人反而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自由了,多悲哀,多畅快! 回到办公室,她接到一封信,又是那个谢引娣小姐的信,她发了大财,希望冰 莹同她联系一下,她要表示感谢。未了,留了一串电话号码,大哥大: 9017889 ,宅:536878,办公室:358998,BP 机3238168 呼2188。她说,这 些电话号码全很吉利,一共花了两万元买的号码。冰莹看了一下信的日期,从北京 转来一共花了一个月时间,谢小姐还不知道自己调来深圳了呢。这封信于她无奈的 长长的苦痛中,像是一副调节剂。她想马上找到谢小姐,让她用大吃大喝、听歌跳 舞、到处瞎逛来感谢自己,麻醉自己。拿起电话一个一个地打,奇怪,所有的电话 都没人听,大哥大是刺耳的夺味索关机信号,为了捞一份刺激,她叫了一辆的士, 直开她的办公室。谢小姐不在,总会有她手下的人在吧。到了办公室,见门上贴着 封条,她吓了一跳,只好敲开另一家公司的门,出示记者证打听消息,人家告诉她, 姓谢的这家公司因为纺织品出口,搞了假退税,捞了两千多万,被发现被通缉,姓 谢的已经于半个月前携巨款逃到了国外。下面的两个副手一个失踪,一个被抓走了。 哇!够刺激。一时间,她忘了自己的炎凉,心中塞满了带她上普陀山的那个矮胖的 谢引娣。那时候她很善良,本本份份地做牛崽裤的生意,居然发了大财还会搞假退 税牟取两千多万的暴利!她已经有了上亿的财产,干什么为了这两千多万把自己的 祖国和亲人都永远舍弃了,有大钱的人还那么看重小钱,那么贪心,真是太邪恶了。 她又想到了上帝,谢小姐有了钱,却永远失去了钱所买不到的东西。上帝是公平的! 那一大堆电话号码,全是八呀、九呀的吉数,吉什么?说不定哪一天国际刑警就会 把她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抓回来受审。 一连好多天,谢引娣的影子总在她眼前飘,她倒乐意去想那位富婆,不去想自 己。但愿多出点宫有刺激性的新闻可以把自己甩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 于松涛赴美的行程从广州—北京的旅途开始。冰莹那一天是赶去了机场的。她 戴了副大墨镜,混在乱七八糟的人丛中,只想看到他而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她看见 了他被一群人包围着,段怡芹、胡鹏,几个副总,办公室几个主任及一些不认识的 人,他们热情地叮嘱着、述说着。奇怪,黎少荣怎么没有来?他回避了?开会了? 离起飞时间还有半个钟头了,他四处坏顾,注意力明显涣散了,像要找什么人,是 找小黎还是找自己?她很想摘去大眼镜,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说一声:“松涛, 一路平安,珍重!”但不能够,他俩已经解除了夫妻关系,她已经失去了以妻子身 份出现的资格,那么以朋友身份?以亲戚的身份?以下级的身份?显然全不合适。 当人们把眼光射向她时,她会十分难堪。于松涛那东张西望的顾盼是她所能领会的, 他肯定在企盼自己的到来。昨天他打个电话给自己,说了一句:“我明天中午十二 点四十分从广州起飞,你可以回来住了。”时间说得如此准确,分明是在暗示自己, 但当时她却没有说一句:“我去送你。”放下电话,她心酸极了,他是被自己逼走 的呀!一去半年,如果是过去,为了他的新亚,为了他的女人,他哪里舍得如此大 把消耗时间! 于松涛眼神里显出了明显的疲惫和失望,消瘦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他开始与 送行者们一一握手告别了……突然冰莹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自己也来送他了,急忙 扯下眼镜,走到了比较显眼的地方。那时,于松涛已经站在安检口出示自己的全部 证件了,如果他不回头……可是他回头了,还在企盼着……他一下子就看到了独立 于匆匆来去的人潮中的心爱的女人,她静得像五线谱上的一个音符,脸上的泪痕像 大理石上注下的两行清溪。她伸出右手,不敢像妻子般地高高举起,只敢在胸前小 幅度地挥动。她看见那个男人像木头桩子一样嵌入了地基,好久好久,他才活过来, 将一双手高高举起像要拥抱她之前的准备动作,手指头在颤动,更像在痉挛。她俩 虽然相隔十米之遥,但她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罕见的泪影,他是被过去的人流七冲八 撞地撞动的,差不多是退着消失的。 他走了,冰莹永远忘不了那一双眼睛中的哀怨、依恋。可她到死也不会明白, 她的丈夫提出离婚只不过是想吓唬她一下,让她先尝尝自己的厉害,杀住她背叛的 邪念,然后……他从来也不想真正与妻子分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