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阿兴一大早就起了床,关键时刻他一向是很勤快的,刮胡于、洗漱,顺手把阿 霞的牛奶鸡蛋烧好了。出门时,将全套鳄鱼牌穿上身,衬衣、毛衣、西装、领带, 全都笔挺挺,一双三A 皮鞋锃锃亮,在大镜面前照过来照过去直到自己满意了,才 拎起那只价值两万港币,一辈子包换的SACCHL 名牌公文包,轻轻走进卧室,看一 眼睡得像只小猫一样的妻子,帮她把肩膀上的被子掖掖严实,然后踏起脚尖把房门 小心翼翼地带上。阿霞今天要去东莞同港商洽谈一笔电脑生意,来来回回奔奔波波 是很辛苦的,她还可以多睡半个钟点。 晚上她回来时,他就可以把今天的新闻一个字不漏地吹进她那肉乎乎的耳朵。 想到妻子昨晚居然喃喃地叫了他两声:“我的丈夫。”他心里像灌满了法国路易十 三那香醇的美酒,一个男人,终于唤起了他所爱的女人的爱,他就会觉得别人的幸 福太浅薄了。 三月早春,太平洋上空浮动着沉闷而湿冷的气流要下雨了。阿兴忙钻进自己的 奔驰车,车一溜风般地开到了新园酒店,下了率直上五一三,找到了从立陶宛来的 萨沙和马林列斯,把去立陶宛投资盖二十层大饭店的意向书签好,然后请他俩去二 楼吃早茶,定好了七月份带两个香港的建筑设计师赴首都维尔纽斯。维尔纽斯到处 是哥德式的古典建筑,需要现代派几何图形和国际流行色的港式建筑去领一下风骚。 去年阿兴赴独联体和立陶宛考察,感到那里风水很好,物价便宜,资源丰富,如果 不把揾钱的视点调整一下真是太傻了。想起了维尔纽斯的商店里摆满了琥珀的装饰 品、首饰,而且卖得十分便宜,十几个卢布可买一串项链,想起了宾馆每天早餐那 一杯鲜红的樱桃汁,想起了街边那些像森林一样硕大浓密的白桦树林,如果把这些 搬来深圳,那可就值大钱了!现在他想的是把深圳搬到立陶宛去,他要做中国在立 陶宛的名商人。将来,他要把阿霞带到一万美金就能买到的异国最美的别墅里,好 好享受一下充满中世纪古典神秘色彩的古城情调,呼吸一下在深圳吸不到的城市森 林的甜鲜空气。把大把钞票拍到阿霞鼻子底下,证明自己的远见。 九点整,阿兴赶到了新亚电子集团第二届股东大会的会场——深圳大会堂,他 已经是新亚的大股东,而且被选进了董事会,想不到过去被于松涛开发的衰仔如今 大模大样地与于大董事长平起平坐了!股票这玩艺太神奇,它把人的身份、地位, 心理状态,生存状况统统改变咗。为买新亚的股票,他派心腹仔到全国各地动用亲 友关系搜罗了二百多个身份证,花钱雇了三十个后生仔替他排队领表,这一段历史 已经过去了,没什么不光彩,他用钱买钱,又用钱买来了身份,很先进,全世界的 大富豪不都是用钱买来的身份吗?他昂着头走上主席台,对号人座,向左右一环顾, 主席台上除了段怡芹还有几个副老总是新亚人,其他许多是深圳各大公司的董享长、 总经理,他们是法人股的大户,理所当然是坐董事会交椅的。他看见了两个熟人, 一个是沙河养生蠔和虾蟹的渔民,搞运送香港的海鲜生意大发,自己连快艇都有了, 还有一个是三十岁的房地产个体户,小时候人家叫他阿傻,阿傻不傻,比精仔还灵, 发了个风风火火,他们能入董事会,自己更没话可说了。往台下看,“底层”就多 了,他认得的就一把,有八十岁的紫脸膛老菜农,有二十岁的白面打工仔,有儒雅 风度的老教授,有一块面好靓的大公司公关小姐,有许多穿着土气的一定是千里之 外赶来的外乡佬,还有许多原凯华厂与他同过事的现新亚人。阿兴想,租这么大的 会场,哪怕临时来个上千人也能装得下。 人,不断地往里进,看热闹的你也不能拒人之外嘛。谁没有做过发财梦?! 不做这种梦的人肯定有病……阿兴被触发了许多许多联想,不觉中会议已经开 始。 黎少荣做总结报告了,于松涛不在自然轮到他。阿兴斜眼望着那位正在被自己 太太一点点淡忘的昔日情敌,升腾起了自豪。在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黎少荣的报告不像报告,倒像聊天,他不念稿,手中仅仅握着一小片纸,可能 是发言提要,这一点很像于松涛,于松涛也是从来不念稿子的,他俩也许太相像了, 所以棋逢对手,斗得起来,阿兴不得不佩服黎仔那高过电脑的记忆力,那么多数字 如数家珍,倒背如流,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不然阿霞怎么会那么迷他?黎少荣的 发言赢得台上台下阵阵掌声,上千人的会场居然安静得像一声不吭的笔架山,一双 双被发财梦烧熟的眼睛齐刷刷地射向黎副总,仿佛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变成亮锃锃的 大铜钱,阿兴腾出注意力仔细听听那报告到底有没有叮叮咚咚的铜钱响。 黎少荣的记忆力的确棒:“……总之,进行股份制改造一年多时间,我们的产 值翻了一番,开发了十二个高科技新项目,有的已经投入生产,五个企业获得省的 先进荣誉,四个企业进人全国电子百家行列,两个企业通过考评进入国家二级企业, 我们凯华公司的软磁盘片生产线在美国专家的指导下安装调试。可以这样说,现在 台下坐着我们许多职工,谁想离开新亚,可以大胆地举手,没有胆量举手,私下打 招呼也行,我奖给他一万元的离别费,肯定说话算话。财务部长请作好准备。”台 下的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之后爆发出一阵笑声,然后是掌声。 黎少荣接着讲下去:“凝聚力不是吹出来的,我们人事部塞满了全世界、全国 各地和本市的求职信,真有优秀的人才,反正比我优秀。美国哈佛大学的一名中国 研究生,英国剑桥大学的一名中国研究生,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两名留学生,日本 早稻田大学的两名研究生,等等等我记不清了,他们愿意回到新亚工作,国内的博 士生,硕士生、研究员、副研究员就多如牛毛了。 顺便说一下,台下和台上的哪位经理要用人的可以通过我们推荐,因为有些人 才,比如纺织、食品等方面的,可惜我们用不上,电子方面的人才嘛,偶尔的,我 们甚至可以忍痛割爱,不过得要本人同意。不然成了我们出卖人才了。”台下又是 一阵笑声。“各位先生、女士,听好了,今年集团要完成利润是一亿六千万呀!不 过,话又说回来,我们面临的挑战是十分严峻的……”正说着,一位身着淡粉蓝花 华服的女郎踩着意大利名牌高跟鞋击地的特殊响声,像瑞典女皇,更像好莱坞大明 星英格里。包曼目不斜视,款款地向主席台走去,她不像来参加会议,倒像来接受 勋章。阿兴了解这个女人,她做梦都想分享于松涛的风水,她有后台,有靠山,有 足以收购于松涛的钱,她成了新亚的大股东是不足为奇的,顿时会场一片骚乱,黎 少荣的发言中断了。阿兴想,他一定很恼火,一个再有光彩的男人,也抢不过很有 光彩的女人的风头,他有点幸灾乐祸了。不过,他看到黎仔很会将计就计,一脸的 怒容马上换成了笑容,等那女人在主席台上坐定,他便起身,借她带来的热闹再热 闹一场:“诸位,我来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香港的大股东,董事会成员之一的江锦 萱小姐。”当江锦萱冲着掌声微微起身想开口之时,黎少荣又抢了他的先:“我估 计今天过关排队很长,耽误了。不然,江小姐可是像我手上的雷达表一样准时。” 一片笑声,把江小姐的脸笑红了,她早就想幽默两句:“对不住诸位,我是因为在 深训拦的士拦不到迟到了,没办法,只好挥舞一张一百元的港币才有司机关照我, 上一届大会我没来这一届我自然要分外关注。”好家伙,那口气严然是上级对下级 的居高临下。阿兴听得出乓戈相碰的弦外音。 会场的紊乱到底被黎少荣压下去了,他又开始了聊大天,侃大山似的报告。阿 兴的注意力却放在了江锦萱的身上,这个自以为全世界最靓,最精,最有钱,最有 魁力最有档次的女人如今与自己这个被她视为烂仔的人同坐一处,如果他转过头来, 他会赐给她一个充满贵族气的不咸不淡的笑,他要用笑来告诉她,你能办到的,别 人也能,你能用钱证明自己的身份,别人也能。 那女人似乎感到了阿兴的注视,果然向右后方转过脸来了,一眼看到阿兴,先 是一愣,然后是狐疑,阿兴的一笑使她神情慌乱了一下,她一定在想,面前这位一 身名牌、气势压人的后生仔怎么这样面熟?阿兴笑吟吟地接住了她的回顾,她可能 想起自己是谁了,这一次的眼光里有惊讶、有蔑视、有惶惑、有叹服……阿兴最满 意她这种复杂的目光,他忘不了几年前他被她赶出宾馆时那一脸单一的霸气,今天 也该让她惊讶一下了吧!…… 大会司仪宣布董事会自由发言。那时,阿兴来了一股邪劲儿,他想让更多的人 特别是江小姐认识自己,一分钟的静场以后,他第一个站起身,握住话筒:“各位 股东,我叫黄兴,好多年前,我是凯华的工人,虽然我离开了它,但心里仍爱着它, 所以我买了新亚大宗的股票。我知道,许多人认为我不够进董事会的资格,多少年 来我的生意,由小到大,没有触犯过法律,给国家缴了许多税,人是可以改变的。 我知道,这届董事会为我的入选费了好多周折,在此我要感谢黎总和董事会的大度, 不以老眼光看人,我已经和新亚拴在一起了,新亚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有人 为他鼓起掌来,由弱到强,由单到多。 “因此我要向黎总提个问题,您知道您一个月手提电话费是多少?”黎少荣勉 强回答:“大约……五千多。”阿兴:“一万二千!我以为这笔费用太大了,依我 看,应减到五千元,听说你的司机常拿它打私人的长途电话,这事你应该好好控制 一下。我的意见提完了!”阿兴坐下,看看一脸尴尬的黎少荣,又看一眼正悄悄回 望的江小姐,对自己的发言十分得意。又一阵掌声响起,响了很久,黄兴认为这掌 声就是人们对自己的承认。他清楚地听见身旁的两个人在议论:“把董事长置于亲 人、熟人、生人、仇人的监视之下,他们谁也不敢做坏事啊!”一工人举手发言: “我补充一点:我同意黄兴董事的意见,我是凯华的工人,我认为,我们每个人, 包括董事长到每个股东,用公司的钱应该非常仔细,但对客户却应大方潇洒。上次 一位来订凯华收录机的内地客户,就因为我们怠慢了人家,住三等客栈,吃盒饭, 把人家气跑了,转脸就去美雅电子公司订了人家的货,八十方的收入不翼而飞。我 们自己克俭一些,对朋友大方些,这是生财之道。”人们为这位工人的发言鼓起掌 来。 黄兴也热烈地鼓着掌,手掌都拍痛了。使劲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真是十分过瘾。 能把黎少荣质问得瞠目结舌,等于是为阿霞出了一口气,为自己露了彩,他是配做 阿霞的丈夫的。十一点半到了,会议还在热闹之中,他只好起身溜号了,中午他要 宴请替他买到荔花村一大栋单身公寓楼花的两个中间人,一幢楼花还没到手,已经 有三家买主要抢这块肥肉,每平方加五百元卖出去,人家还说便宜,买主炒出去再 每平方加二百,买主的买主炒出去再每平方加一百五……如此炒下去,每平方从原 来的三千能炒到六、七千,深圳这地方真值钱,地价房价被炒得快同香港一样高了, 很棒,总比一口大锅没东西炒冷在一边生锈了好,也许这就叫商品经济。他没有多 深的商业知识,凭感觉,他以为这就是兴旺的含义。一顿中餐下来,为两个中间人 的中间费如何付颇费周折,每平方加二百,每人每平方可得一百元,够贪的啦!可 恨的是他们改变了原先讲好的打入帐号,坚持要付现金,这一大笔现金取出来是很 头痛的事,他真想一脚踢开这两个王八蛋,自己直接找房主,碍于自己是有身份的 人了,不能做过河拆桥的不名誉的事,只能勉强点了头。 下午,他去旺发家具城索债,五十万的债款两年没追回来,这次他决定来硬的 了,那怕那借主榕仔是他的哥们儿,该六亲不认时他一向说拉脸就拉脸。最近榕仔 一直在躲他,打BP 机呼他他总不回,偶尔抓住他他会说:手提电话费太贵了,我 总关机,BP 机常常忘在家里云云,阿兴从家具城找他到家,又从家找他到情妇家、 父母家、最后在联城桑那浴找到了他。他正在让按摩小姐浑身掐,闭眼享受得像被 人抓搔的哈吧狗。阿兴一把将他从床上拎起,那只提了一半的内裤“哗”一下退到 脚底。阿兴只说了一句:“丢老母,你仆街!限你一个星期还我的钱,不然,我烧 佐你的家具城,再把你这个乜都不识的串仔杀咗。”说罢将那瑟瑟发抖的躯体一推, 大步出了门。他知道榕仔不是善良之辈,他有一帮黑社会的哥们儿,那些人能挖人 的眼,断人的肢,本事大的很,但他不怕,这样的朋友他也可以召之即来。只不过 他身份不同了,许久没同他们联系罢了。教训完榕仔,他又急急驱车往组织部招待 所,那里有两个从北京来的名艺术家在等着他,他迟到了一个小时。两名艺术家见 到他如同见到了父亲,他们筹拍的反映特区生活的十六集电视剧希望他赞助二十万, 对这两位知名的编剧和导演他是很敬佩的,看见他俩对自己的毕恭毕敬,心里有些 难受。他所崇拜的人在金钱面前如此可怜,居然中央台抓的剧目,还得他们赔出名 牌的笑脸来换钱,过去他连同这些名流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电视、电影一向被他 视为天堂般高远,如今“啪嗒”一声很现实地砸在了他的脚下,他那双下里巴人的 脚,踩在了阳春白雪上,心里说不出是酸还是甜,只觉得没法拒绝这些慕自己名而 来的文人,于是答应了十五万,当场签了合同。对他来讲,十五万不过半个月的招 待费,却能救一部艺术作品的大急,将来电视剧结尾打上一个鸣谢深圳市兴兴实业 有限公司,只花十五万买一个中央台的广告太上算了,钱要花在刀刃上,过去那些 草台班子的摄制组请他赞助他没有拔过一根毛,他阿兴不是没见识的土包子,这次 冲中央台、冲大名人他舍得! 晚饭,他请摄制组同来的五个人到大金川吃了一顿川菜,当他知道内地文人的 工资每月才三百元,一部长连续剧的酬金不过三、两千时,的的确确心发痛了,要 了许多菜,鱼翅汤给这些面有菜色的文人补身。他喜欢打听刘晓庆、巩俐、姜文、 张艺谋这些明星的私生活,还谈到国内一些名导演、明星、歌星、笑星,谈得十分 开心,他可不愿让内地来的人耻笑自己浅薄得只识香港的梅艳芳、刘德华,等同那 些一向国内演艺界三不识的深圳仔。 晚上九点半才回到家,阿霞一定等急了,他要向妻子赔罪,出其不意地送她一 只刚路过人民桥心一个女仔手中买来的肥滚滚的波斯猫,晚上一定好好好好地伺候 她……打开房门,没见到他的宝贝的影子,一定是藏起来了,抱着小猫到处找,还 是没有,咦!好怪,她早该返来的,扯开喉咙叫了一气,他的妻子并没有从门后面 或是桌子底下钻出淘气的头来,她上小红家去了? 先打开录音电话听听再说。 “喂,黄经理,你好,我是阿刘,明天中午,我们老板请你和太太吃饭,请你 给我回一个电话。”“喂,黄经理,今天我和小白来找过你,你要的富豪960 车有 货了,请你回个电话。”“喂,黄兴,你这个衰仔,听好咗,听日凌晨四点钟以前, 拿五十万人民币,送到大梅沙海滨第一个有墓碑的地方,记住,只许你一个人来, 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太太,就不要抗拒,不要报警,否则,后果不堪想!”阿霞被打 劫了!!准是榕仔这个王八蛋先下手了。阿兴浑身肉紧,一股冷汗顿时顺流而下, 波斯猫被摔在地毯上惨叫不已,五十万!他的保险柜里只有三十万,人家刚刚付给 的买楼花的定金。对!存款折、股票、债券更值钱,他像饿极的狼,几秒钟内就吞 吃了猎物般地迅猛,五十万,别说五十万,就是要他全部财产,要他的命也在所不 辞!他深知那般没有人性的东西的凶残,心里高喊着:阿霞,我即刻就来咗,你顶 住!”他的心在哆嗦,手更哆嗦,半天打不开密码箱,满头大汗地命令自己:阿兴, 你白道黑道,绅士流氓全领教过,千祈不要乱龙。你这一世怕过边个?晤失魂!晤 失魂!老定! 好容易把钱放进箱子里,连屋正门都顾不上锁,踉踉跄跄地跳出门,直到车开 出去好远,才想起没有带那把防身用的匕首和大哥大,不可能调转头了…… 他责怪自己没有早些回家,如果他赶在阿霞回家之前到,可能就不会出这么大 的事。他琢磨榕仔什么时候打劫的阿霞?是在从东莞返回的路上?在他家门口?还 是在他家里?该死该死!他身为丈夫、没有保护好心爱的妻子,万一阿霞有个三长 两短,他活着还有什么劲?甚至脑海中虾化出了阿霞惨死的许多镜头,那帮家伙做 得出,勒索了钱财,还给你一具尸体的恶享来,后怕呀!真不该为那五十万去逼榕 仔,明明知道他有黑道的背景。阿兴啊!为这点钱你损及了自己的妻子,你是个只 识金钱、没有德性的东西。快!快去救她,必须活着救出她!幸亏入夜了,街上塞 车的高峰已过,车很快到了东门,宜驶莲塘,沙头角,一路上,阿霞昨夜轻轻呼唤 他:“我的丈夫”的声音一直索绕在他的耳际,他面红耳赤。浑身青筋暴突,张大 了充血的眼,把一股股狂怒化为超高速,那辆奔驰像疾凤骤雨般泄着恨地往前蹿。 到了,到了! 为了搜寻目标,他大开车灯,寻找着海边的墓碑,看到了,左边公路旁的山丘 上立了一排小房子般的墓碑,人呢?怎么不见一个人影!他下了车,大声叫着: “榕仔,我来咗,嘢都拎来咗,你把阿霞俾我交出来!”公路右边海滩上有一辆车 的车灯闪了一下,人影、车影像鬼怪般拔地而出,原来他们在那边。他继续叫着: “听着,我送嘢来咗,按你们的要求,我的太太在边度?你们让她出来先,我见到 她就把钱送过去。”那边的黑影有四五条,乱晃了一阵以后,从面包车里被搡下来 一个女仔的身影,左、右各有一个高大的黑影把持着。 阿兴一下就知道那是阿霞的身影,她活着!一股泪水很不合时宜冲出眼眶: “阿霞!我来了,你回答我!”过了好一会儿,大约是那斑狗娘养的替阿霞拿去嘴 里塞;的毛巾,然后,阿霞嘶哑凄惨的声音在九天回荡起来:“阿兴:你要留神!” 阿兴抱着密码箱一步一步向前走,他在盘算怎样与对手讲条件,距离约十米远了, 他停住脚冷静得出奇:“你们听着,把我太太往前送五米,我把嘢扔俾你们,箱子 里有三十万现金、二十万债券票单,我阿兴说话算数,绝不会以假充真……”“把 箱仔扔过来先,不然不放你太太!”那边陌生的声音在蛮横地乱叫着。 为了确保阿霞的安全,当丈夫的顾不了自己手无寸铁,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奔去, 一边把箱子扔过去,一边冷不防抓起阿霞就往后甩,阿霞被阿兴空前的力气甩出去 了一丈远,摔在沙滩上,阿兴回过头喊:“快跑!”话没说完,他的手被对方紧紧 锹住了,当他感到有一个冰冷的东西骤然扎进肚子里时还在叮嘱着:“阿霞,快上 车,等着我,快!快!”但阿霞等不到他了,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降住了他,他突 然什么也看不见了,瞎了?!肚子处有一种讨厌的汩汩声,好像什么东西在往外冒, 他慢然悟过来对方下毒手了,伸开胳膊就要去拼命,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一头 栽倒在沙滩上,好像听见远远的有汽车逃跑的声音,更远更远的有叫阿兴的尖厉声, 是阿霞?又好像是前年去世的母亲,啊!他再也不想睁开眼了,太累太累了,沙滩 很软,也很冷,妻子也好,母亲也好,他没有力气回答她们了……“阿兴……阿兴” 他分明还听见她们在叫,声音小得像蚊子,呀! 周围一片漆黑,他到了什么地方?”阿兴,阿兴……”叫声终于小得他听不见 了……他感觉存一只大得像一爿天一样的手把他一挤;他被连滚带爬地从一个躯壳 中挤了出去,霎时间,他轻得像一团羽绒,飘在空中,眼也睁开了,手也会动了… …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