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她风尘仆仆地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爱抚中挣扎着回来了,与非洲撒哈拉大沙 漠齐名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意为“死亡之海”,又被人称为进去了出不来。她反倒 在那里新生了,而且被中国石油物探局的直升飞机平平安安地接出来了。七个多月 的时间,她抛却了特区灯红酒绿的困扰,在南疆有石油的地方转悠,采风、采访、 游览、阅读、写作。库尔勒的香梨,沙海中的红柳、胡杨,哈什的葡萄干、哈密瓜、 天山的小木屋、乌鲁木齐的羊肉串…… 全成了她信手拈来的灵感,沙漠中营房车里的石油物探工人和石油开采工人则 成了她笔下的主人公。一部新小说《红帆》写完了,当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时,在 日砍不断的情蔓似乎被这一口气吹得连根拔起,顿时浑身轻松了,事业多么的伟大, 它冲淡了以往岁月的阻影,扶起了因为伤心而倒下去的灵魂,如果没有手中的一支 笔,她不会这么快就从痛苦中走出来。半年以前,她在感情的漩涡里沉沦,以为自 己过不了那道坎。现在,她明白了,痛苦即使像喜玛拉雅山那么高,人也能过得去, 过去以后再往回看,觉得一切皆成浮云。于松涛,成了一片浮云;黎少荣,成了一 片浮云;时而飘去,时而飘来,深深的镶嵌变成了浅浅的一抹,离了他俩中的谁她 也照样走自己的路。 感谢上帝、感谢主,阅读《圣经》和祈祷成了她崛起的力量。《荒漠甘泉》六 月甘二日的记载最能打动她,她将它抄在日记上,几乎会背诵: 爱,能遮掩一切过错。(箴言10:12) 有一位妹妹,写了下面这段感人的经历:“昨夜,我的心一直被一件痛苦不平 的事情缠绕着,以致在床上翻来复去,不能熟睡,爱心似乎偷偷地从我心中逃了出 去。我拼命向神呼求力量,叫我能服从他的命令:‘爱能遮掩一切过错。’圣灵立 刻在我里面工作,给我能力忘却一切,起初,我从容地把脑海里的泥土挖开,直到 挖成了一个极深的孔穴。 我带着悲哀的心情,把那伴曾使我受伤的东西投下去。我又迅速地把泥土一铲 一铲的堆上去。 后来,我更谨慎地把绿色的草坯铺在土墩上面,再用白玫瑰和‘毋忘我’把它 覆盖,然后很快地跑开。 结果,甜蜜的睡眠来了,那几乎致命的创伤,竟复原得一无瘢痕,今天我连想 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东西,曾使我那样悲哀。”冰莹爱主,主便像帮这位妹妹 一样,让她握紧一支笔,在事业的天地里将痛苦埋葬。她再也没有去庙里烧过香。 冰莹回到深圳,第一个打电话的对象不是于松涛,也不易黎少荣,而是胡平平, 一个钟头的通话使她知道了许多许多令人震惊的新闻:阿兴死了,阿霞成了深圳大 富婆,很快要离开新亚、赴立陶宛搞房地产,开彩电厂,完成阿兴的夙愿。 平平与孟明非结婚了,可能怀孕一个月。 江小姐与陈百雄掰了,一夜之间一贫如洗,差点自杀,新亚救了她一把。 不过,她的公司与平平妈妈的公司合并,成了新亚的合资公司。平平妈妈是法 人、董事长,江小姐任总经理。为这事平平妈妈伤心了好几天,不过,最近看,这 两个积怨很深的女人有说有笑,配合好像很可以。 于松涛回来两多月了,四处打听冰莹的下落,平平听得出他电话里的声音很失 望,要平平一有冰莹的消息便给他电话·说不定他想与冰莹复婚呢。 香港官商陈百雄过去是不屑将一个小钱投向大陆的,最近,为建一座全世界最 高的集旅游、商贸、电视发射于一体的大铁塔(高度略超过埃菲尔铁塔)来深圳考 察,考察结果很满意。据乎平的吴台长说,大铁塔的确有搞头,在塔的高层可以俯 瞰港岛,九龙和深圳的全貌,一二层是饮食购物和娱乐城,第三层搞成大规模的电 子城,四层是世界名著精品城,五层是《三国》城,六层是气功城……陈百雄执意 要新亚掺股,新亚正乐得,包下三楼电子城和一楼的超市,投资五千万。当然,平 平他们的电视台及旅游局也要掺股,再集资五个亿,这是件很轰动的大事,平平预 料,将来小人国啦、民俗村啦,都会被大铁塔的魅力比成小巫见大巫。陈百雄此举 肯定受江小姐的影响,可能想以大投资大回收压一压江小姐那重新抖起的威风,也 可能是想创造与江小姐接触的机会,谁知他对江是不是还想卷土重来? 新亚的小红炒股票炒成了腰缠万贯的女人,与丈夫离了婚,买单程去香港定居, 返过头以外商的身份到深圳新亚办合资公司,身边的男人换成了鬼佬。 江小姐最近很接近于松涛,有人传她爱上了于,不过看上去于很正常,他毕竟 是一个非常谨慎的正统派,想抓他的把柄是不容易的。平平妈妈说,江通过加拿大 的关系,准备让新亚收购渥太华一家拥有六十八个商店连网的销售店的部分股权, 于松涛欣然同意。认为这样一来,我们的产品可以脱离香港中间商直接进入国际市 场。开展远洋贸易;从他手中冉开创一个中国第一。没想到,非常开放的黎副总却 对此并不恭维,他认为这种收购不过只能分点红利,仅仅占有股份远远不能等于我 们的产品就进入加拿大的销售市场了。而是应该建立属于自己的销售机构,打出中 国货的知名度,悉心开展对加拿大、美国、对欧洲的直接贸易。据说于松涛很冷静 地听取了黎少荣的意见,但并不打算放弃己见,看起来,这二人的较量已经进入了 高层次、绝不是呕气式的,他俩人互相欣赏,同时却更欣赏自己,也许他们之间的 争斗还没有真正开始。新亚这样一个大的集团恰恰就在上层的争斗中倾斜着往前走, 毕竟是往前走着。平平还说,有小道消息,为了平衡新亚的人事矛盾,市里可能要 为新亚设立三套马车——调来一位书记兼副总,免去于松涛的总经理,只出任董事 长兼法人,黎少荣升为总经理。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前景悲喜尚不明朗。 哇!好新鲜,只有在特区才能听到如此奇特的独家新闻,塔克拉玛干传统的风 沙,单调的黄色与之相比就好像上一个世纪的回音。它是以古朴,庄重,凝滞,独 领自己万年不变的风骚,上帝创造出的每一件事物都闪着别人无法替代的不可恩议 的光彩。 冰莹叮嘱平平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回来了,她想休整两天再考虑做什么。至 于情感嘛,她相信主会为自己预备,一切顺其自然,也许于和黎都不会与她再有缘 份,她只属于上帝为她选中的人。 虽然这样,两个男人还是听到了风声,追踪而来,黎少荣给她拨响了急切的电 话: “冰莹……小姐,你肯到我家来坐坐吗?”冰莹不置可否:“家……有事在电 话里说不是很好吗?”黎少荣的声音透出内疚:“莹,总有一天,我会使你过上像 样的生活,相信我。”冰莹晴朗地一笑:“我澳洲的姑姑让我出去……”“不,你 不要去!”“我并不想去,但是,说不定……”黎少荣恳切地:“你是文人,你的 根在大陆,出去做什么?”“小黎,也许我会等你,也许我会出去,也许我会经商, 也许我会变成澳洲的庄园主,前面的路是未知数,我永远要学会起步。”黎少荣酸 楚的声音:“我对不住你。”冰莹平静地:“知道你们都过得很好,我就心安了, 世界上谁离了谁也可以照样生存,过去我以为不能没有松涛,后来又以为不能没有 你,到头来你们都消失了,我照样挺过来了,你看,我不是很好吗?”黎少荣叹口 气:“莹,过几天我要去法国,如果我登上埃菲尔铁塔,我一定会久久地向东方眺 望。”“哦……”“因为东方有你。”冰莹忍住了泪,笑着点点头,不能让过去的 浪重新在心头掀起。 黎少荣坚定地:“记住,不管你等不等我,我的心中永远只有一个人,那就是 你。”冰莹想多说两句,但张不了口,好半天才匆匆说声:“谢谢你能记住我。” 急忙扔下电话,像甩掉诱惑似的,她分明听到对方说了一句:“莹,我永远永远爱 你!”于松涛亲自登门,把冰莹接回了他坚决要留给冰莹的“家”。出乎冰莹意外 的是,他客客气气,落落大方,并没有流露过多的感情,只是交给冰莹厚厚一摞信 :“给你当素材吧,我在国外的见闻、感想全都记在上面……如果你认为没有什么 价值,就请退还给我。”冰莹明白那是暗示,如果她不将信退还,说明她的心再一 次接纳了他。 都说男人的感情像过眼的烟云,其实,深沉的男人就像一泊湖水般安定,总是 执著地眷恋着投影在他心中的蓝天。 冰莹心想,如果他和于再结合,肯定友爱会大大超过性爱,她很奇怪自己昔日 的冲动去了哪里?! 临分手时,于松涛问冰莹:“你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变化?”“你好像……更贵 族气了。”“噢?!为什么?”“贵族的野心都是掩藏在彬彬有礼的外表下的。” “也许这正是我的致命伤。”“松涛,想听我说一句吗?”“但愿不太刺激。” “这可不像成熟的男人。我想说,你有强大的实力战胜对手,但你却不一定能战胜 自己,越强壮的人越难战胜和超越自己,这是许多倒下去的人的教训。”于松涛沉 吟着……摇摇头像否认,点点头又像认同。 他俩像君子一样淡淡地分手道别,冰莹心里唱起一首歌:“说一声珍重再见, 我会默默地祝福你。”她独自在梳妆镜前照了半天,她黑了、瘦了,塔克拉玛干强 劲的旱风曾使她蜕过一层皮。不过,她仍然年轻、美丽,她想起一位朋友说的话: 爱主的女人永远不会老。 天上升起了一个新崭崭的太阳,红得那么娇艳,充满了贵族气质……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完稿于深圳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