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轮椅上的老太太正是越大嫂,她也看见了罗楠和尚可,情绪开始出现异常, 眼神逐渐明亮,眼角慢慢晶莹起来:“我的孩子,你跑到哪里去了?想死妈了。” 罗楠撇下尚可,疾步上前,蹲下身来,匍匐在越大嫂的双膝上,一种莫名的 委屈袭上心头,泪水扑簌而下。越大嫂的双手一忽儿爱抚着他,一忽儿轻轻拍着 他的后背:“回来就好,孩子,回来就好,妈知道你没事就放心了,这个女孩子 是谁?这么漂亮,也不给妈介绍一下。” “我女朋友,她叫尚可,高尚的,可以的,就是还说得过去的意思。” “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小女孩子?” “说玩笑呢,她要是还说得过去,那我肯定就说不过去了,你喜欢她吗?” “喜欢,喜欢,过来孩子。”越大嫂闪着泪花说。 尚可一时间竟忸怩起来,不好意思地上前,学着罗楠也温顺地蹲下身来。越 大嫂拉起尚可的手,翻过来掂过去: “真好看,嫩乎乎的,跟妈妈当年的一样,楠子欺负你吗?” “欺负,伯母,他总是欺负我,总是说我没有艺术水准。” 越大嫂破涕为笑,问罗楠:“可子说的是不是真的,楠子?” “是。” “你这孩子,尽管艺术来源于生活,但它毕竟不是生活。”越大嫂思路异常 清晰,“艺术是舞台电影电视书籍里面的,走出来就什么都不是了,而生活走进 舞台电影电视书籍里就成了艺术,理想梦想要有,可是离生活太遥远就不切合实 际了,重要的是要珍惜你身边已经拥有的,不管他是恶还是善。明白吗,孩子?” “以前不太明白,您老人家这么一讲我突然就明白了。”罗楠顺从中带着赞 扬。 “嗯,楠子就是乖,不乖的人会失去一切的。可子,你看楠子已经明白了, 以后你不用担心他欺负你了。” “嘻,谢谢伯母为我出气。” 罗楠站起来,走到越大嫂的轮椅后面,横眉冷对地把胡耀祖的手打开,推着 越大嫂往回走,胡耀祖无趣地跟在后面。他这副模样让你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得 到,就是这么一个貌不惊人毫无斗志、可怜的老头,摧毁了横行开封数十年的黑 社会团伙,更看不到一点公安局长的迹象,跟那一晚在胡静家门口的胡耀祖简直 判若两人。 罗楠陪着越大嫂聊了一会,看她状态很好,和正常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就 打算起身告辞:“我过一个月再来看你,先给你放点钱,你想吃什么水果,想看 什么书,就让护士给你买。” “好,乖孩子,好好工作,不用担心妈,买了这么营养品,妈还要什么钱呢? 拿走,听话。” “礼物是你的乖媳妇孝敬你的,和我不相干。这才是我孝敬你的,不许说不 要啊,你放心这钱是干净的,不会被人没收。”罗楠狠狠地瞪了胡耀祖一眼,拉 着尚可就往门外走,从胡耀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说,“你出来一下, 我有话要说。” 罗楠搂着尚可,沿着长长的走廊,在前面走,胡耀祖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等 出了大厅的门,罗楠停住了脚步,大吼起来:“胡汉山!你到这里干什么?你害 得他们还不够吗?你成心要他们全家死绝了你才高兴不是?” “你吼什么吼?越太太是我高中同学,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这么说你今天不是以局长的身份,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的?只是以越大嫂 的同学身份来叙同学之情了?” “没错。我只是可怜一个曾经多么善良的姑娘,好端端的一辈子就毁在了你 们这些败类手里。” “那就好,”罗楠笑吟吟地说着,冷不防朝胡耀祖的脸上重重地击了一拳, “那我这就不叫袭警了,你这冷血的恶霸地主。” 罗楠打完,拉着尚可就走。胡耀祖老了。要是在年轻的时候,他这个散打冠 军,是完全可以避开罗楠这一重拳的,尽管这一拳是那么专业。说不定胡耀祖在 躲闪的时候,还能在罗楠出拳的空档里,给罗楠以重创。可是他老了,50多岁的 人真的是无法和24岁的小伙子抗衡,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血,转身朝洗手间 走去。 胡耀祖回到越大嫂的房间,数了一下罗楠放下的钱,一共有1875元。这个钱 本来是2000块钱,是胡静要他转交给罗楠的,他怕罗楠不受,只好给了罗楠的母 亲。罗楠只是买菜、付住宿费、付车费花去了一点,现在全部给了越大嫂。他似 乎看到了一种本质的东西,坏蛋也有真感情、真善良啊,并且这种真感情和真善 良,有时候是一个俗人远远无法比拟的。像罗楠这种80后的年轻人,多半只会向 父母索取,又何曾会给老人们一点孝心?胡耀祖心中一热,几乎原谅了这小子刚 才的一记重拳。 胡耀祖把钱重新装好,到值班室交给了护士保管。 罗楠出了大门,没有叫出租车,只是沿着护城河跟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行走, 尚可像个小尾巴,默默地跟在后面。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想泡靓仔啊?还是找到感觉了?我们的恋爱已经闭幕 了。”罗楠对胡耀祖的怒气好像没有撒完,嘴巴臭得很。 “别臭美了你。我只不过是害怕你被仇人气得跳河自杀了,回去不好跟姐夫 交代。”尚可上扬的小嘴巴也不饶人,“对了阿楠,刚才那个老头就胡汉山?分 局的副局长?” “是又怎么样?”罗楠一股放浪形骸的样子。 “他可也真够窝囊的,昨天丢了车,今天还挨了打,也不言语一声就走了, 他怎么那么怕你?” 罗楠真受不了尚可那两个上挑的嘴角,永远都是一种微笑,让人看了心旌荡 漾的,那嘴角像一个小钩钩,抓得他的心里痒痒地冲动,说出话来让你分不清是 挑逗、嘲笑,还是诚恳。即便是嘲笑的话,让你也恼怒不起来。他摇了摇头说: “他窝囊?他怕我?开什么玩笑?你要知道咬人的狗是从来不叫的。这老家伙心 肠狠着呢,收拾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大哥越冬送给了他老婆两颗子弹恐 吓他,他就把子弹毫不客气地原物送还,让我越大哥上了路,还假惺惺地来看人 家的老婆,真他妈阴险。” “是吗?有你说的这么可怕吗?” “我有必要骗你吗?骗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再说了,就算是骗到了你的吻, 也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 “罗楠!你这个坏蛋!又欺负我不是?”尚可伸出小粉拳,就要打罗楠。 罗楠伸手接住了,紧紧扣着她透明的红罗卜似的手腕说:“这下可是没有你 给我戴手铐的那个动作快啊。” 夕阳西下,红红的余辉照在清澈的河水上,也照在尚可清纯的俏脸上,昨天 出狱时看到的那种晶莹剔透,又浮现在罗楠面前,红墨水内裤里的钢笔又有了那 种冲动,两个人手举得高高的,四目对望,定格在夕阳缠绵、河水温情的傍晚, 那秋天的凉意丝毫都不存在,那过往的行人也似乎都是不存在的。罗楠收住了冲 动,摇了摇头:“这一幕要是被何乐看见了,不用迷魂烟把我迷了,扔进河里才 怪呢!” 尚可也收住了痴情的目光,望着河水,忿忿地说:“他算什么?一个小毛贼, 岂能和我圣手仙子相提并论?没感觉。” “感受过你的圣手,好像也不怎么样啊?哎我说,你没感觉怎么不向人家言 明呢,岂不害了人家的终身大事?” “早就想给他说明白了。但是姐夫不让我说,他说这是一种感情艺术,很微 妙,利用得好了,可以巧妙地让一个人为你服务、赚钱、保护你,甚至为你把命 搭上,他让我好好向姐姐学习。” 罗楠像个老者一样,捋着子虚乌有的胡子,作秀道:“嗯——小丫头,你姐 夫说得很对哩,很妙哩,这的确是一种技术性很高的艺术哩,你要好好记着,知 道吗?” 尚可这下小粉拳实实地落在了罗楠的背上,说你真恶心,嘲笑我。罗楠一面 装做咳嗽,一面收住了作秀,正色道:“丫头,你不是也跟在我玩艺术吧?” “你觉得呢?哎,你叫我什么?丫头?只有我妈才这样叫我呢,我喜欢你这 样叫我。” 两个人一前一后说着走着,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在正要过去的一刹那,一包东 西从口袋里滑落,罗楠捡了起来,一看是两捆崭新的百元大钞。他喊了一声: “哎——大哥你的钱掉了——” 那个骑车的人好像是个聋子,根本对罗楠的喊叫就充耳不闻,一拐弯就消失 了。“扔了它,阿楠。”尚可跟上来说道。 罗楠还没有来得及撒手,后边几个身材健壮和罗楠差不多高的男人,已经围 了上来,这个说意外之财人见有份,那个说咱们找个地方分了吧。 罗楠说:“我才不稀罕呢,你们谁也别想分。我想掉钱的那个人一会儿发现 丢了钱,会找过来,我会还给他。” “骗谁啊?你小子想独吞吧?”一个人嚷道。 尚可顽皮地说:“阿楠,我看还是分了好。以我看这里至少有两万块钱,咱 们一共6 个人,在场的都有份,一个人可以分三千,谁捡的可以多分两千。” 其中一个赶紧说:“好,就按照你说的办。你看这钱……” “哎哎,等等,现在是我分钱还是你分钱?”尚可打断了那人的话,那人说 好你来分,尚可接着说,“我分呢就由我来说,‘你看这钱……’这么多,咱们 在这里一张一张地数需要很长时间,要是丢钱的回来了,咱们大家谁也得不着, 我们两个就吃点亏,这钱你们四个拿着赶紧走,把你们身上带的钱,戴的首饰, 手机,折成钱给我们6000块钱的东西怎么样?” 其中一个面相凶恶的家伙说:“小妮子你什么意思啊?” 尚可依旧是那么顽皮地说道:“没意思!我觉得非常没意思。你知道你们用 的这一招‘五联单’是谁发明的吗?姑奶奶我的姐夫20年前发明的,你们现在还 在用,丢不丢人啊?啊! ”尚可说着把那包五联单扔给他们四个人。他们四个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尚可识破了他们的骗局,也许是恼羞成怒,也许是软的 不成要来硬抢,突然向尚可扑了过来。 罗楠一看要打架,不慌不忙地上前,左手向后拉过尚可,右手顺势一带扑过 来的这厮,就把他推进了护城河,看也不看,转身用松开尚可的左手,扫向另一 个迎面而来的家伙,在罗楠摆出拳头的同时,那家伙的拳头已经落在了罗楠的腮 帮上,罗楠无法躲避,硬生生接下了这一重创,只感觉牙齿咯嘣一响,一种粉碎 性的疼痛袭来,他没有停下自己闪电般的拳头,实实在在地砸在那家伙的鼻子上, 扑通一声那家伙仰面倒地,顿时血流如注。罗楠随即又一转身,后摆左腿,喀嚓 一下磕在了第三个人的脖子上,猛追几步,一抬脚,踢在转身逃跑的那个小子屁 股上,那小子像球一样飞出,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罗楠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不露痕迹,虽然挨了一记重拳,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进攻,转过身来,微笑着对着 尚可拍了拍手,有几分炫耀,也有几分傲气,说了声:“搞定。” 罗楠说完,看到一脸凶相的那个家伙,就要从水里爬上岸来,他像猫逗老鼠 一样地守着,等那家伙爬上了高高河岸,他抓住了那家伙的头发说: “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看清楚了,我,南、霸、天。” 那家伙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知道是他刚从水里出来,被秋风吹的,还是被 南霸天的名头儿吓的,说话都是颤的:“楠——楠——楠哥,是小的们有眼无珠, 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放过小弟们吧。” 罗楠抹了一把自己嘴角渗出的血水,把五个手指头叉开了,罩在他那张丑陋 的脸上,往前一推,那家伙复又掉进河里去了。 罗楠站在河岸上,伸开双臂,在夕阳之中,抬起了头,大声地狂叫道:“我 ——!南—霸—天——又回来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