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天堂女友(8) 朱一凡如此笑谈有自吹之嫌。但是这个人的忍耐力的确有过人之处。所谓忍 耐力当然不只体现为会憋尿,那种事有碍健康,不仅儿童不宜,成人也不宜仿效。 有一回市里领导开会,听民政部门汇报殡葬改革,讨论烧死人、建灵堂之类 事项,议题不太轻松。会间宋宜健书记板起脸,把市民政局局长狠批了一顿,指 责该局长工作不力,致本市农村死者火化率居全省倒数第一,偷埋死人事屡禁不 止。宋宜健大权在握,年轻气盛,训起人用词很硬,不留情面。因此场面凝重, 死气沉沉。 忽然宋宜健话锋一转对住了朱一凡:“朱市长,你不同意?” 朱一凡即点头表态,说没意见,同意。 “同意你在那写什么?” 朱一凡写什么呢?写条子,给市政协主席老刘。他俩在本市领导中排名分别 为第二和第四,领导们开会排座次,宋宜健居中,以下依次左右,朱刘二人的位 子便总是相挨。座位相挨方便做小动作,这种事一年级小孩都会。朱一凡和老刘 的小动作跟小学生不同,他们并不交头接耳小声说话,不出声,只动手,写字条。 朱一凡喜欢写字条。他不是“开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吗?不多说话的人 并不一定没有表达的愿望,写条子是他的一种表达方式。所谓“领导写条子”大 家不陌生,小至幼儿园招生入学,大至干部调动提拔,常听说有领导写条子交代 这个交代那个。朱一凡写的条子跟那不一回事,他的条子只在开会时写,通常在 会议开得特别沉闷的时候随手涂就,有时撕一张纸写句话,有时写在自己的本子 上,更多的是把人家的笔记本抓过来,在上边写几个字,以此与前后左右的人交 流。其条子内容多为开玩笑,调节心情气氛,不涉及重要事项,没有实质内容。 宋宜健却不放过,当场追问其条子。朱一凡很镇定,伸手取过一旁老刘的笔 记本,打开,当众宣读。原来是一副花圈对联,纯属调侃:“活着不烧死了不埋, 身居灵堂心在天堂。”横批是“刘主席健康长寿”。 这一读大家都笑,只宋宜健不笑。 “朱市长你这不对。”宋宜健说,“你到底要咱们刘主席死,还要他活?” 朱一凡说:“检讨检讨。对联删除,只留横批,刘主席健康长寿。” 宋宜健说:“好了,开会。看看接下来怎么杜绝偷埋死人。” 宋宜健就这样,脸一拉下来,想碰谁就碰谁,可不管你排名第几,年长还是 年幼。毕竟他是第一把手,本市最高人物,碰碰你不欠资格,无须太多理由。那 天他是不高兴了,拿朱一凡的字条说事,表面上是对朱一凡的对联挑刺,指其内 容不对,实际上是表达不满,警示朱一凡注意眼下他的不快,不要不当回事,埋 头写条子做小动作。宋宜健这么做有些过头了,毕竟朱一凡不是宋氏私人管家, 他是一个市市长,本市最高行政长官,虽排名第二加为人随和,也应当受到足够 尊重,怎么能如此这般,在这种场合想说就说?换别个谁受得了?朱一凡不一般, 他面不改色,与平常无异,特别沉得住气。这当然有些客观缘故,朱一凡脸色一 向显黄,比较藏得住情绪变化,不像红脸汉子动不动现形于色。 类似细节还有一些,朱一凡忍耐力超常为人公认。事实上,没有这种能耐, 或者说“水箱”没有这般水准,朱一凡怕是当不了这个市长。朱一凡任市长之前, 在副市长里排名倒数第二,前任市长姓张,是从邻市调过来接老刘的,时刘市长 因身体不好改到政协任职。当年的张市长比较有个性,跟宋宜健合不来,两人共 处才一年多,彼此很不愉快。省里发现不行,把张市长调走了,让谁接呢?本市 领导层里几个资历较深的候选人各有缘故,用不上,省里有意从省直年轻厅长中 物色一位下来,与宋宜健搭档。宋宜健想方设法施加各种影响,直至前往北京找 老领导寻求支持,请求不另派员,就从本市提拔。提谁呢,不要别人,就要排名 相对靠后,资格相对较浅的朱一凡。 据传宋宜健跟上级讲得很恳切。他说,他这人事业心强,个性也强,脾气不 好,对人要求很高,眼睛里不容沙子,容易伤人。如果还让他在本市主政,他希 望能有一个比较好合作的搭档。朱一凡这人平时不吭不声,相当低调,其实很有 能力,会办事,而且好相处。朱一凡当副市长,管工业,主抓工业开发区,工作 非常努力,在很困难的情况下白手起家,创业,招商,几年里从无到有,把一个 重点工业开发区搞得热火朝天,欣欣向荣,政绩非常突出。所以这人可用,用他 最好。 宋宜健年纪不大,却很了得。早年当过省委书记的秘书,后来在省里几个重 要部门任过职,然后下到市里当第一把手。宋宜健这种人有人脉,有前景,影响 力大,加上他强势,特别执著,想办的事情多半办得成。在他力推之后,朱一凡 脱颖而出,被任命为常务副市长,主持政府工作,隔年年初,在市人大会上当选 为市长。 因此朱一凡宰相肚里能撑船,“水箱”特别好,也非没有由来。少了宋宜健 的全力推荐,他恐怕只能指望“健康长寿”,难有其他奢求。宋宜健脾气大,却 有一好,发过脾气就拉倒,并不记仇,回过头来也还听得进其他意见,朱一凡知 道拿他怎么办。这两人彼此性格颇能搭配,几年下来,他们的合作还真是不错。 朱一凡当市长前,主要工作并不在市政府,他是副市长兼大溪工业区的管委 会主任,管的就是后来被指污染水源,与中学生食物中毒有牵连的工业区。当年 朱一凡主要在工业区上班,只是市长办公会时来露一个头,给大家的印象比较平 淡。到了他坐镇市府大楼,天天来去,“百忙”于市长办公室,给大家的感觉才 渐渐鲜明起来。 朱一凡挺有意思,所谓日理万机,却对一些小事很在意,其事多与水有关。 朱一凡和其他市长们办公的地点在政府大楼九楼,九楼朝西一侧是市政府小 会议室,可开二三十人会议,这种会议室利用率最高,几乎每日有用。该会议室 外边,楼梯转角处的洗手间因此也在大楼里享有最高利用率。朱一凡“水箱”特 别能装,利用洗手间的次数比他人要少,却最敏感,他总说这洗手间气味不好, 不行,影响市长们的开会情绪,得找找原因。 原因其实不用找,很清楚的。本市以往工业基础薄弱,财政收入较少,基础 设施较差,市政府大楼建成使用已经二十余年,各相关设备早已老化。市长会议 室外的洗手间分男女两部分,女士部分使用频率相对较少,还干净,男士部分不 一样,负担比较沉重。当年考虑开会人多之需,洗手间里安装的是一种不锈钢薄 板焊制的小便槽,可供十数人并排使用,类同于农村小学简陋公厕里的水泥槽。 类似便槽不管是水泥质地还是金属质地均容易藏污纳垢,不易冲洗干净,因此气 味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