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交友记乐(4) 再后来,我来到了北京,我的那个“化身”仍然快乐地开着车,过着平凡的 幸福生活。我们不能常常见面,每次相聚却从没产生过距离感。每个春节前后, 我都会亲自挑一个平安符,帮霍师傅挂在车前的玻璃上。这个小小的习惯已经保 持了四年。我没有法力和神通,但还是希望这个符可以保佑我的化身一年平安。 此时车已到站,外面的空气清澈如雪,阳光令人沉醉。我想我们稍后的午餐 一定不错,好得就像这冬日的阳光。 大姐 我在毕马威混了将近两年,这么悠长的岁月里有很多难以忘记的人和事,以 至于我在毕马威写的告别信简直就像是感谢信。我在信中极尽肉麻地感谢了很多 我所认识的朋友,搞得他们后来见了我统统不好意思,小脸都红扑扑的,好像做 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唯独有一个人,我对她的评价简直像我的职业一样客观,那 就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我个人觉得“出生入死”这个词包含了很多东 西,是对一段历程的高度总结;里面除去对人的追忆,还有对那段时间的感怀。 这个人就是大姐,我在毕马威的第一个领导。 大姐单名毅,人如其名,该姐姐唇形细而薄,即使在笑,也很少能看出嘴形 的变化。相书上说,该种人性情坚毅,善于隐忍。这样的性情在日常生活中集中 体现为两点: 1.大姐的名片上印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格头衔,我印象中不错的资格证书都被 她拿下了,她英语一般,却跟蚂蚁啃骨头一样啃完了ACCA。单凭这一点,就足以 让懒惰如我者出一身白毛汗。 2.毕马威不是正常人呆的地方(这句话纯属为自己解嘲,估计会换来飞刀无 数)。我在里面忍来忍去,都快把自己锻炼成忍者了还是没忍住,终于落荒而逃。 大姐比我承受的压力要大得多,除去如山的项目,她还有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女 儿等待照顾。但是大姐几年来仍然屹立不倒,令人敬佩。简直是此所不倒,此人 不跳。 大姐是我到了毕马威之后认识的第三人。第一位是我们部门秘书,现在也已 经离开了,这是一位有侠义风格的姑娘,我俩关系不错。她曾数次挺身而出,为 我打抱不平,很有大姐的风范。第二位是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位领导,虽然我 不太讨她的欢心,但是也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值得宝贝一生,这些都是题 外话了。 我和大姐一起做的第一个项目就艰巨得刻骨铭心。可能是我刚进所的时候表 现出来的景象迷惑了我们领导,让她觉得我虽然还是个毛头小子,但是也值得信 任,所以也被当作一个senior派了出去。领导的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有两个,一 是大姐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此类项目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而我在此之前已经有所 熟悉。对她来讲,这个轻浮张扬的小子给她带来了逼仄的感觉。另一个后果和我 有关,我被指派参与该项目,顿时感觉荣宠无边,自我感觉好得很,觉得天下无 不可为之事。后来的事情证明我还是轻敌了,世上的确没什么不可为之事,只是 这不该是我应该产生的念头。 项目进行得非常艰苦。我尽了全力,终于体会到了举重若轻真不是闹着玩的, 这样的潇洒需要强大的内心作支持,外表强大只能欺骗自己。大姐名义上是带队 的领导,但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照顾我这个小弟了。我们常常一整天也碰 不上面,各自在客户不同的部门里穿梭。偶尔大姐会回到我们工作的会议室,举 起满满一大瓶水一饮而尽,其间连一口气也不换,这样的肺活量也令我很敬佩。 她还很认真地教过我,喝水一定要这样才是科学的方法。我也很认真地试过,结 果差点活活被呛死。 大姐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是在黄昏我们收工的时候。东北在夏秋之交最美, 芳草萋萋,天高云淡,走在大街上凉风习习,很有点吹面不寒的醉意。这个时候 大姐常常会给她刚学会说话的小女儿打一个电话。 大姐打电话的时候台词很固定,一般总要问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一定是问 她的女儿:“我是谁呀?”这种弄不清楚自己是谁的问题相信她的女儿很困惑, 所以大姐总也得不到自己期待的答复。 第二个问题需要一点背景介绍,大姐的先生与我同宗,都姓马。似乎是有一 次幼儿园的老师逗孩子玩,戏谑地问:“你是小红马吗?”(不知道该老师为何 如此发问,想来大姐的千金也不会像红孩儿一样浑身通红。)孩子回家向妈妈学 了这句话。于是大姐记住了这个玩笑,每天都不厌其烦地问:“今天你们老师叫 你小红马了吗?”我想,我要是她的孩子,对这样絮叨的老娘,也一定很恼火, 不想再回答了。由此看出,该孩子也遗传了她妈妈的坚毅,心里很悲愤,但还是 强忍着不发作。 打完电话,大姐通常会再沉醉半晌。这个时候我无须和她说话,听她自己絮 絮叨叨就好了。此时的大姐脸庞会变得生动,坚毅的线条会变得柔和,眼睛里会 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这个时候的大姐不是ACCA和CPA (中国注册会计师),也不 是“四大”的高级审计师,只是一个普通的妈妈。这个时候,我通常都会有点想 念我妈。透过长长的电话线,她也一定目光柔和,温情脉脉。可惜在这之前,我 一直都不懂得。 后来的工作越来越艰苦,每天都要做到很晚。大姐平时连笑容都很少了,只 是埋头干活。此外,我还很吃惊地发现,大姐头顶有一块头发慢慢脱落了,露出 白白的头皮——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从那之后,我才知道,人在巨大的压力 面前,会出现怎样的生理反应。这幅场景把我吓坏了,当时差点都要致电合伙人 了,但是大姐制止了我,理由很简单,就是“没事”两个字。我原先对“professional” 的理解十分肤浅,以为穿着光鲜,满口英文就叫“professional”,现在看到大 姐这个样子,却还是每天若无其事地奋战,忽然对“专业人士”的理解,有了一 些新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