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姐小传(6)
洪姐不自觉的摇摇头,眼睛继续盯那燃烧的炭火,神思却已经飞了出去:“本
来我在我大姐那厂里干得好好的。谁知道有天晚上,我都睡着了,睡着睡着就觉得
不对劲,睁眼睛一看,吓得我魂都飞了——我那大姐夫趴到我身上,一手脱我的衣
服、一手乱摸。我嗷一声把他推开,坐起来就喊‘姐夫你干啥’。我姐夫说‘别吵
吵。我喜欢你,跟你睡一觉能咋的’,说完又往我身上扑。我赶忙跳到地上,他第
一下没扑着,转过身又把我抓着了,把他那臭嘴直往我脸上贴,还说什么‘你个离
了婚的老娘们儿,装啥装啊!没我收留你,你他妈不定儿上哪疙瘩卖去了呢’,一
边说一边扯我衣服。我都没咋想,抬腿哐就朝他鸡巴上狠踹了一脚,真是宰了他的
心都有!这一脚把他踹够呛,当时就嗷嗷叫着躺那疙了。我抓起衣服和鞋就往外跑,
跑了老远,回头看确实没人追过来了,才把衣服和鞋都穿上。
那会儿,别看我到那儿半年多了,可一天到晚呆在厂里,对那地方一点儿都不
熟。我沿着一条道儿瞎走,也不知咋的就走到海边了。那是我第一回看见海。那天
晚上没月亮,满天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我在沙滩上走啊走啊,也不知咋的就想起
上小学时学的那歌儿‘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我想我爸妈,想我小
时候过的那些高兴的日子,我还想起你了阿蒙,真的。咱们小时候过得多好,谁能
知道长大了会碰到这么多闹心的事?早知道有今天,还不如没长大时就死了得了,
那样的话,就算我成了鬼也会觉得做人有意思。
那会儿海边就我一个人,老多星星在天上闪、在海面上闪,真好看。海水哗啦
哗啦的往岸上扑愣,我也不知道咋的,就觉得海里面有啥东西在招我,忍不住就朝
海里走。
走啊走啊,那海水都没到我脖子了,我忽地想起小红来,然后又想起我爸妈了。
我寻思着我这是干啥呢?我这不是找死吗?我能死吗?能现在死吗?我死了孩子怎
么办?我爸妈怎么办?我又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凭啥刘义、大姐夫这样的混蛋
不死,我倒先死了?我要是真想死,还不如先把他们俩宰了,捞俩垫背的我也算死
得值了。再一寻思,这俩畜牲值得我陪上一条命吗?我活着就是为了跟他俩拼命?
那样儿我也太贱了吧?
那会儿我站在海里,海水都淹我脖子了,我总算想明白了——我、他、妈、得、
活、下、去!我得把我的小红领到海边来,教她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
星星’。我得让小红知道,她妈妈不是个熊包!
这么一想,我就来劲儿了。我从海里面走出来,顺着原路走回去,到厂里拿我
的东西。那地儿我是不能呆了,不过这么大的城,总有我吃口饭的地方吧?
第二天,我跑到一个饭馆当服务员。就在那儿,我认识了老李——就是头一个
给我打电话那人。他原先是个贼穷的老农,逮着个好时候发了财。对我还算挺真心
的,给我投资开了个饭馆儿。阿蒙,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要是没有那晚我想跑
海里淹死的事儿,我怎么也不会跟着老李这样的人。可那天晚上的事儿让我觉得:
天底下没有不出来卖的人,只不过是卖得钱多钱少、卖得有脸没脸的差别。我要是
让他养着我,那我就一点儿脸都没了;可他给我投资开饭馆,我有事儿做、以后还
能还他钱,那我的脸就还在,谁也不能说我是寄生虫。
开了饭馆,我才知道做生意有多难,没人罩着啥也甭想干成。老李只管给我投
钱,工商税务、地痞流氓他可管不了。后来我认识了那儿公安局的王局长——就是
后来给我打电话那个,有他罩着啥事儿都没了。没有这两人,就没有现在的我,我
打心眼儿里感激他们。我也明白在他们眼里我不算个啥,可我记他们的好儿总没错
吧?”
我感觉我一定是喝多了,不然,为什么听到这里我会泪流满面?我用手捂着脸,
眼泪还是止不住的顺着指缝儿流下来。
“阿蒙你干啥呀?哭啥呀?都过去的事儿了,我就是讲给你听听。你这哭哭叽
叽的,想闹死我是咋的?我现在有钱了,我能一辈子守在我爸妈、我闺女旁边看他
们了!你不替我高兴你哭啥呀?”洪姐的舌头都大了,舞着酒瓶子摇头晃脑的训我。
我想我一定是喝多了,不然我不会扑到洪姐怀里,惨嚎着说“我都不知道你受
了这么多委曲”,然后就有无数的雨滴洒落在我的头发上,操,冬雷阵阵、夏雨雪。
我不记得是怎样与洪姐告别的。我只知道,第二天我醒来,老妈哭笑不得的说
我:前一晚喝醉了回家,脱下一只靴子扔到天花板上,把顶灯都砸碎了……
春天未到,我再度离开家乡;春暖花开,金兰终于得偿所愿。她在信中对我说
:“阿蒙,那天听你讲完洪姐的故事,我更加坚定了离家的决心。前半生,我不想
象洪姐那样惨;后半生,我不想象她那样无奈。不错,她的确勇于抗争,可她的局
限远比我的大。这是她的悲哀,同时也是我的幸运。我不会是第一个金兰,她也不
会成为最后一个洪姐。只是在这第一和最后之间,我希望有更多平和快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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