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第五章白蓝(12) 厂办的人还告诉白蓝,吴主任没什么文化,也不大知道食品卫生,你去他家 看看就知道了,小孩脸上全是蛔虫斑。但是,吴主任是厂长的大舅子,处理他很 困难。吴主任本人也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他也吃拉稀了,这说明他不是故意投 毒。既然不是故意的,那就没有处理他的必要,不就是几斤变质的猪肉吗。白蓝 听了这话,就在厂办砸热水瓶,一个两个三个,一共砸了三个。厂办的人静静地 看着她把热水瓶砸光,对她说:" 小白啊,气也撒了,人也骂了,回去工作吧。 " 她没辙,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那时候我对白蓝说:" 你真牛,敢砸厂办的热水瓶。" 她说:" 而且砸了三个。" 我说:" 你就是送我三个热水瓶,我也不敢拿到厂办去砸。" 她气呼呼地说:" 你和我不一样,你学徒工。我怕什么?我不是白求恩吗? " 事实上,尽管她砸了厂办的热水瓶,吴主任还是好好的,只有食堂里负责采 购的师傅被调走了,去糖精车间去做操作工。我们厂里很古怪,犯了事的都会被 送去造糖精,好像古时候的充军发配。我对白蓝说,到此为止吧,你要想顺藤摸 瓜,那就摸到厂长的瓜上,那样的话,你也差不多可以去做操作工了。白蓝说, 全是体制问题,搞不好了。 我那时候搞不清什么叫体制问题,说实话,现在也搞不清。我在电视上看经 济学家讨论体制问题,争来争去,说的是一个厂到底应该归个人还是归集体,鸡 巴,它爱归谁就归谁。假如一个厂老是让工人拉着稀去上班,这个体制就不怎么 样,反之,则还有一点可信度。我对白蓝说,其实你去找小毕,让他跟他爸爸说 一声,比你砸一百个热水瓶都管用。白蓝瞪着眼睛说:" 你是不是一天不说小毕 就浑身难受?" 我说:" 那么还有一种办法,我去把吴主任拍了。" 白蓝说:" 你拍他,于事无补。" 我向她解释说,其实工人并不在乎食物中毒,只要吃不死,就没什么大不了 的。工人在乎的是拉稀本身这件事。化工厂里的工人都是被毒气熏得半死不活的, 干活也好,性交也好,全凭一口气撑着,这口气要是漏了,人就完蛋了。我自己 做钳工的,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史泰龙,而是举着饼干的蚂蚁,一个力大无穷同 时又极其脆弱的微小生物。谁要让工人拉稀,谁就是把他们肛门上的塞子拔了下 来,泄了气的工人等于是废物一个。干这种坏事的人,就是工贼,就是破坏分子, 就是反革命。我不拍他还能拍谁? 白蓝说:" 你就乱扣帽子吧,你知道什么叫工贼反革命?" 她让我不要管这 个事情,拍吴主任是错误的,这又不是私仇。我说:"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明白, 公仇私仇还不是一样?" 我想到一个词,叫做公报私仇,假如我去替白蓝拍了吴 主任,那就应该倒过来,叫私报公仇。 那几天我在秘密筹划着拍吴主任。既然是给他颜色看,那就不能把他拍死, 拍死了那就轮到我看颜色了。其次也不能拍轻了,让他以为我在他脑袋上抹灰。 我小的时候,我堂哥有个女朋友,她很美,唯一的缺点就是颧骨有点高,这让她 看起来像个女煞星。她陪着我堂哥出生入死,打遍北环区无敌手。她很喜欢我, 让我叫她嫂子。我嫂子那时候教我怎么拍人,说起来也简单,就是趁没人的时候 揣一块砖头,悄悄跟在人家后面,蹑手蹑脚走近,然后迅速把砖头平拍在此人头 顶上。据她说,拍后脑勺是会弄死人的,拍头顶最多脑震荡。对方捂着脑袋倒下 的时候,你就朝前或者朝左右方向飞奔而逃,最好不要往回跑,因为被拍的人挨 了突袭,会本能地向后看,你要是往后逃,就会被他看见背影。 我嫂子说,其实看见背影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小路那么帅的背影,就会被 人认出来。此话乃是我嫂子的原话,不是我吹嘘自己帅。 我打算为白蓝出口恶气,好几天都在观察吴主任的行动路线,我是青工,不 能公然拍主任,那会使厂里所有的主任感到愤怒。不料这事情出了岔子,有一天 下午,工厂里很安静,吴主任在宿舍区走过,正好几个锅炉房的师傅坐在那里。 食物中毒期间,锅炉房的师傅也拉稀,他们拉稀的时候挤不进厕所,只能在煤堆 里拉,虽然这很方便,但是世界上没有人天生喜欢在煤堆里拉稀。况且拉出来的 稀,还得由他们自己铲到锅炉里去。锅炉房的师傅看见吴主任,气不打一处来, 也没说话,也没吓唬他,就地捡了块砖头拍花了他的脑袋。吴主任一头鲜血,栽 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