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第八章野花(3) 她从我手上呼地抽走了那本书,用鄙夷的口气对我说:" 你看这种书做什么? " 我说,随便看看而已,又不是黄书。我很同情给这本书画插图的人,我的一 个亲戚就是学美术的,要是学了美术最后就是给妇科病图鉴画这种东西,那也没 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做电工呢。白蓝说:" 贫什么嘴,这是科学!" 后来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印着些字。她对我说:" 你看看 这个。" 我一看,是一份夜大招生函。我说这个东西我知道,长脚就在考夜大, 被人像狗一样追来追去,都快跳河自杀了。白蓝说:" 你不要吊儿郎当的,我很 严肃地和你说,你应该去考夜大。你现在上白班,晚上也没什么事,读个夜大正 好。" 我说:" 要参加成人高考的,那些语文数学我全忘记光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张纸,说:" 这是成人高复班的招生函,还有一个多月 就结束了,你现在去上课,还是能赶得上的。" 我说:" 我考虑考虑吧。" 白蓝说:" 小路,你有没有考虑过别的,比如说,为了给你妈妈争气什么的。 " 我不爱听这些,我最烦别人提我妈。我说:" 我上班挣工资就是给她争气, 我要是考上大学,她还得每个月给我寄生活费,操,养得活我吗?" 她把两张纸往抽屉里一扔,说:" 得了,算我白说。你就混吃等死吧。" 我根本不想和她谈这些,她一个小厂医,根本不知道我考上夜大以后会落得 什么下场。我肯定会被送到糖精车间去上三班,上三班就不可能读夜大,除非三 分之二的课程都跷掉,或者三分之二的中班夜班都旷工,这两件事是矛盾的。厂 里专门用这种办法来整治那些读夜大的青工。 后来我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她住在朝南的房间,北边屋子锁着。我问她:" 这房子你一个人住?" " 是的。" " 你爸爸妈妈呢?" " 都去世了。" 我不敢再问下去。后来我喝多了茶,去厕所尿尿,她家的卫生间是最老式的 那种,蹲式的马桶,水箱在很高的位置上,有一根绳子,拉过以后水就冲了下来。 我伸手去拉,发现绳子断了,就跑出去搬凳子,爬上去修理水箱。 白蓝说:" 哦,水箱绳子断了,上个礼拜就断了。" 我说:" 你不冲水啊? " 她说:" 拎个水桶冲水呗。" 我一边修水箱,一边说:" 你知道吗,我以前也 有个同学家里是这样的。他大便完以后用水桶冲水,结果水倒得太猛了,屎都漂 到自己脚上了。" 白蓝皱着眉头说:" 你怎么尽记得这种恶心的事情?" 我说,我也没办法,我脑子里记得的都是些恶心事,好事记不住,大概是天 生的。一脑壳都是屎的人没前途,读什么鸟夜大啊。等我修好水箱,白蓝就问我 :" 手洗了吗?饭前便后要洗手你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我洗过了,刚才修水 箱的时候,我在水箱里洗了一下,比较节省。白蓝说:" 我有时候真的很鄙视你。 " 后来,她对我说,不早了,可以回去了。我就老老实实往门口走,到了门口, 我对她说:我想过了,我去上高复班,我去读夜大,只要她高兴就可以。我想我 妈也会高兴的,我这辈子只要她们开心,什么都可以去干,无所谓的,哪怕是去 做亡命之徒。她听了这话,就抱住我,在我的嘴上亲了一下。 过了很长日子之后,她说起那天的事,她说自己有点被打动,因为我把她和 我妈妈相提并论。她说我很会甜言蜜语,而且这种Sweet 与别人不一样,为此应 该亲我一下。她又说起那次救德卵,我赤着上身在面包车上睡觉,我在迷迷糊糊 的时候喊了她一声妈,当时她就很冲动地想亲我一下,因为有干部在前面坐着, 她就忍住了。 那时候我对她说,你又说鄙视我,又要亲我,假如我是个知识分子,大概会 很恼火,把你当成是个医务室的卡门。但是你看,我一个拧灯泡拧螺丝的,就不 会有这么多杂念,这多好。我只会按照那种使我成为亡命之徒的方式往前走。我 被这个世界鄙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把我当成一个Shit,但这些鄙视绝不 会来自于你白蓝。我又不是傻子,鄙视和喜欢会分不清吗?要是分不清这个,那 就被汽车撞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