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第九章我的伤感的情人(5) 我把衣服和鞋子都换了,又从抽屉里找出几张钞票,塞在口袋里。我妈问我 去哪里,我说去一个朋友家拿东西,万一再地震你就拿几个包子钻到麻将桌下面 去,然后等我来救你。我说完,扔下我妈,骑上自行车往新知新村去,路上全是 人,打着伞的,穿着雨衣的,顶着脸盆的,雨越下越大,从细微的潮湿变成冰冷 的针尖,扎在我脸上。在文化宫门口,有一辆汽车撞在树干上,城市虽然比平时 混乱,但马路上并没有停电,汽车还在开,幽微的路灯照射在地面上,泛着一滩 滩的光。我穿过戴城大学,门卫不知去向,很多学生站在道路上吃东西聊天,还 有爬在铁栏杆上干嚎的。我绕过密集的人群,在一个狭窄的小门口停下自行车, 那门虚掩着,我一脚踹开门,再穿过去,前面就是新知新村。 新知新村的街道上同样挤满了人,知识分子不唱卡拉OK,但一样怕死,这事 情无关文化修养。但这种躲地震的方式非常可笑,四面全是楼房,他们就聚在楼 房之间,那么多人,掉个花盆下来都能砸死好几个。 我在人群之中寻找白蓝,找了一圈,发现她正趴在自家窗台上看热闹,还叼 着香烟,比我更吊儿郎当。白蓝对着我招手,我扔下自行车,三步两步蹿上去, 进门之后一看,不得了,这娘们穿着一身白色丝绸睡衣,胸开得很低,赤脚坐在 书桌上,嘴里含着一根咖啡色的摩尔烟,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脑袋上顶着十几个红 红绿绿的塑料发卷。我想了半天,觉得在哪里看见过,后来想起来了,电影里那 些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就是这么个打扮。 我冲她喊:" 地震了,你不知道?" 她不理我,两根手指夹着香烟,那只手在窗台前比划了一下,好像伟人指点 江山,大声说:" 钟山风雨起,仓皇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升西天返 地府,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青天亦老人……" 我不知道她在乱唱些什么,好像是诗词,又听不太懂。她转过头来,嘴巴里喷出 一股酒气,问我:" 怎么样?" " 什么怎么样?" " 诗怎么样?" " 气势还可以。听着很熟,忘记是谁写的了。" " 还他妈诗人呢,这都不知道。这是我爸爸写的。" 她吐了一口烟在我脸上, " 今天地震我就想起我爸爸。" 我用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试了一下,还好,只是有点喝高了,不是烂醉。 我将她拦腰抱起,扛在肩上。不是我要占她便宜,而是窗台上太危险,一个小震 动就能把她掀到楼下去。我将她礅在床上的时候,她的胸脯猛烈地起伏。我说可 能还有余震,这破楼万一倒了,我们就全死在里面了,到底跑不跑。她看着我, 嫣然一笑,把脑袋上的塑料发卷一个一个摘下来,鬈发披散下来,非常好看。后 来她把丝绸睡衣脱了,睡衣从床上滑落到水泥地坪上,她站起来,顺脚将它踢开, 就这么开始吻我。 她说,卷头发的时候听到动静,起初没在意,后来邻居都跑了出来,高呼地 震。她也想出来,但穿着睡衣感觉到有几分淫荡,她就留在了屋子里。她从书柜 上拿了半瓶红酒,倒在杯子里,只喝了一杯就觉得身上发烫,头开始飘。以前她 的酒量没这么差。这种感觉令她忘乎所以,好像漂浮在河流中。后来她哭了,不 知道为什么。她哭的时候我正骑着自行车在戴城的街道上狂驰,形同亡命之徒。 再后来,她看见我在楼下,就向我招手。 她说一九七六年她妈妈带着姐姐去唐山探亲,她妈妈也是医生,地震发生以 后,她们两个都被埋在了里面。这些事情我都没听她说起过。她问我,鬈发好看 吗。我说很好看。她说:" 我妈是天生的鬈发,我不是。" 她说她爸爸是语文老师,七六年那会儿,她爸爸整夜整夜地不睡觉,也不说 话,到了秋天,头发全都白了。她被寄养在亲戚家,偶尔看到爸爸,觉得他像一 棵发疯的树。她说:" 后来熬了十年,熬不过去,走了。" 她说完这些,又说,她不怕地震,不怕自己毫无理由地去死。她说她比我更 像个亡命之徒,只是别人不知道。然后她抱住我,风从窗口猛烈地吹入,吹在我 的背上,也吹在她的腿上。我感到她身上起了一层寒栗,像是死亡从她的身体中 走过。我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发出一声轻唤,向我拱起上身,好像一条缓慢地 跃出水面的海豚。她的双腿用力夹住我的腰,这次我不再感觉到自己是个被夹住 的老鼠,而是一艘顺流而下的船,她的腿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