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诗坛风乍起 坦率地说,韩寒跟沈浩波吵架,比韩寒跟白桦吵架,好看多了。韩寒骂白桦, 那纯粹是以强凌弱,我都不忍心看。韩寒跟沈浩波掐,这才是棋逢对手。我看得津 津有味。 当然不能把粉丝的力量算进去,道理跟人数没关系。 韩寒说现代诗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我不同意。我觉得,写诗作为一种文字游戏, 几乎是人类的本能,就像其他一切游戏一样。比如下棋,比如打牌,比如唱歌。人 类的进化虽然分散在世界各地,但都各自独立地“进化”出了这些大同小异的游戏。 饱暖思游戏,也算是人类的一个高级本能。 说诗歌是文字游戏,没有贬低它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觉得游戏是人类的最高 境界之一。世界各地大约都有“文以载道”的追求,尤其是中国。但是诗歌在各种 文体中,可能是“道”的成分最少的。它通过文字的排列组合,通过词语的衔接与 错位,把文字变成魔术,而魔术是会给人带来惊恐与乐趣的。就算是写诗机器写出 来的诗(本质上还是人写出来的,因为套用了一些已有诗歌的格式),比如“请王 佩吃月亮”这样的诗句,还是会给人带来惊恐与乐趣。就是说,相对而言,在各种 文体中,诗歌最形式主义,最接近音乐,最少依赖“内容”、“情节”、“意义”、 “道德”的力量--我们知道,“内容”、“意义”、“道德”这些东西,不但容 易受到政治力量的左右,而且也容易被那些写作投机分子所操纵。比如,某些作家 就喜欢用写“大题材”来掩盖才华的贫乏。所以,我向来认为,在各种文体中,诗 歌最考验一个写作者的才华。 当然,诗歌能体现才华,并不等于写诗的人都有才华。这么简单的道理,沈浩 波显然没有拎清。 比如他自己,他就没有什么才华。他以为别人不喜欢他都是因为他“心藏大恶”, 因为他“下流”,所以他洋洋得意。本来就以恶为美嘛,千夫所指,恰恰满足了他 那点孤军奋战的英雄主义虚荣心。我不喜欢他,其实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才华,还成 天自吹自擂,以为自己盖世无双。如果说有点才华,也就是自吹自擂的时候有点火 花。就好像某个产品唯一的好处,就是广告做的好一样。要我看,无论你哪个半身 写作,都需要才华。他根本没有,就用嗓门来代替才华。丫写诗就像一个笨手笨脚 的人捉蝴蝶,气喘吁吁,却根本就逮不住文字的感觉。如果用他所热爱的下半身说 法,就是捅来捅去,捅不到那个洞里去。 顺便说一句,我觉得韩寒“抓蝴蝶”的本领也好不到哪儿去。在“气势远远大 于才华”、“观点远远多于道理”这两点上,韩寒和沈浩波倒有点相似。 而且沈同学还喜欢搞门门派派,给别的诗人打棍子、戴帽子、搞文字锦衣卫, 动不动骂人“学院派”、“技巧派”、“形式主义派”、这派那派。这就更令人讨 厌了。我觉得这是沈浩波最讨厌的地方:把人们对诗歌本身的关注,引向了对诗歌 门派的关注。这对于诗人来说,是最不可饶恕的。毛主席自己不爱学习,所以就说 知识越多越反动。沈浩波自己没有文字游戏的才华,就说修辞越多越反动。其实修 辞之于诗歌,就像辅助线之于平面几何,是柳暗花明的关键。没有修辞的诗歌,走 到极端,就是赵丽华的诗歌。事实上,如果去读沈浩波的诗歌,凡是还有点火花可 言的地方,也就是修辞出没的地方。 当然,也不是辅助线加得越多,一道几何题就越容易破解,这么简单的道理, 我就懒得罗嗦了。 本来,赵丽华写完全没有修辞的诗歌,作为一种诗歌试验,无可厚非。我其实 根本不欣赏大家对她群起而攻之。中国值得群起而攻之的人太多了,根本轮不到她。 可气的是沈浩波这种人,非要说你们欣赏不了这种诗歌或者他的下半身诗歌,是因 为你们太蠢。这就有点耍赖的感觉了,你明明端了一个空盘子出来,还要别人做吃 的“津津有味”状,如果不做津津有味状,就说你味觉有问题。据说,诗人的空洞, 是一种有哲学功底的空洞,一种有深度的空洞,不同于普通网民的空洞,你们学不 会的,就别努力了。 靠,你负责空洞,我负责挖掘其中的哲学深度,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吗我说。 咱俩换换位置怎么样? 再说了,下半身诗人不是最讨厌“哲学深度”这种提法吗?“哲学深度”这种 东西,不是“学院派”货色的玩意儿吗?怎么下半身一急,就急成上半身了呢。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沈同学似乎爱以“民间派诗人”自居,结果“网民”的表 现,直接把他从“民间派”打成了“自作多情派”。当然,也可以说,网民不代表 民间,不知道街上的菜农、民工、流氓地痞算不算民间,要不让他们读读沈浩波的 诗?估计等群众的唾沫汹涌而来的时候,沈又会从“自作多情派”变成“找死派” 了。 当然,我不觉得菜农、民工、流氓地痞是检验诗歌好坏的标准,就像我不觉得 教授、文学批评家是检验诗歌好坏的标准一样。我觉得扛着“民间”的大旗狐假虎 威的做法,实在没有必要。任贤齐说了,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 其实学院派也好,民间派也好,作为诗人,大家都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 搞什么派系斗争。不如大家一起长途跋涉,回到文字本身。至于群众接不接受,网 民接不接受,倒是次要的事。我想象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能够通过文字的奥妙, 与世界达成和解。不一定是那种“被接受”的和解,而是那种“接受不被接受”的 和解。 说实话,写诗是人权之一,便是没有才华的人,也还是有写诗的权利。就算是 没有才华的人,如果对语言的魔术抱有一种探索之心,也还是一件好事。我同意沈 浩波的这种说法,一个时代无论如何堕落,不能堕落到没有诗人。就是说,一个时 代无论如何狂妄,不能在美的可能性面前失去谦卑。但是,这不等于说,只要是诗, 就是好诗。只要是以写诗为爱好的人,就是时代的先锋。诗坛,正如其它任何“坛”, 肯定也是良莠不分,肯定也有投机分子。因为写诗这个行为本身,划分出一个精神 特权阶层,让群众夹道欢迎,我觉得,这个要求比较过分,跟“出身论”、“血统 论”异曲同工。至于把诗歌写得一文不值还要命令整个社会对它顶礼膜拜的人,我 看,不但不能拯救一个时代的堕落,其实是在恶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