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1当牧野消逝了绿色(3) 连日大风,数百里沙尘弥漫。刹那间,天上有了一块圆洞似的碧净,迅速向 四周扩展。啊,蓝天,白云,风日宁和,驼群在安详的荒凉中缓缓移动。我背起 了我的行囊——老人为我准备的半布袋干肉和奶疙瘩。 走向太阳的是我,走向命运的是我,走向女人的是我。我不是童年揣度情欲 的我,不是积石大禹山脉中挥洒情欲的我,不是在城市的威严中抑制情欲的我, 不是在漫漫长途中寻找情欲的我。我要重新做人。我渴望脱胎换骨。给过我太多 温情的早逝的森林,教会我坦诚和高尚的迷雾中的苍家人,请允许我跪下,允许 我枯瘪的双眼酣畅地流出血红的泪水。当一声真诚幽婉的祷告划破时问的静穆, 当不幸的大地超然升起,托出一片新生的荒凉的时候,我相信,我已经是一个弃 儿了。我不再有对人的礼赞,不再有身处高树浅草中的那种英武之气,不再有向 危难和死神索取赌运的梦魇之时,不再有让生命大放光彩的忘我献身的一刹那了。 阿门。 就这样,在心灵深处刮起的一阵风暴中,我离别了老人一样没有半点朝气的 卿卿吉尔玛。 那铁门关闭着,一坨一坨的锈蚀的花斑卷起一层层青色的漆皮。铁门边有一 扇木板小门,进去有一间房,穿过房子是一道栅栏,由专人把守着,时开时关。 要想进到里面去,铁门是不算数的,这栅栏才是进出的通道。栅栏上焊接着一个 红色的十字架。东方红医院,青海省级别最高、医道最高、门槛最高的救死扶伤 的所在。 我是来过这里的。十多年前,我来这里进行体格检查。那时,参军,打仗, 反修防修,保卫祖国神圣的边疆,还有,穿着黄军装,戴着红五星,耀武扬威地 行走在大街上,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为了政治审查合格,我毅然和作为反革命 的父亲断绝了关系。后来父亲被狂喜推下了大楼,他单位上的一个老处女借了一 辆架子车拉他到这里来抢救。我刚从积石大禹山脉回来,犹豫着是否去看看父亲, 和他恢复关系。拖了几天我才踏进医院的大门,可当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在太平 间里了。我当时想,也好,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证明生了我养了我的人都已经不 存在了。我不是人养的,我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我呀,一个铁石心肠的男子, 试图抛弃一切情感的纠缠。可我做不到。我和女人有感情,和野兽有感情,和过 去的点点滴滴都保留着一种形灭神在的联系。现在,我又一次来到了东方红医院。 我相信这是由于苍鬼伴我生活的结果。在红红的家里,在梦中,苍鬼的唆使从来 没有像这次这样明确过:去吧去吧,去东方红医院,那儿有你的过去——你的邬 塔美仁。她是去守护父亲的。她父亲那个勇敢的荒原牧驼老人正在接受手术治疗。 去医院探视病人就像去监狱探视囚犯一样困难。只有在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 才可以得到把门人的许可,从那道栅栏走进医院。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会走近病人。 在一楼外科病房的穿廊门口,穿着白大褂、假装成医生的公安人员拦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