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3幽凉的洞穴(2) 后来老河和苍朴坐下来一起吃山药,他们成了朋友。苍朴用绳索将黑狗套起 来让老河牵着,说谁牵住套狗的绳子,谁就会成为他的好朋友。然后,他们沿着 老河走来的路去寻找老河的伙伴,但他们看到的只有奄奄待毙的鬼不养兵娃。他 们把他抬进村落,按照苍木婴尔的指点,安置在了洞穴里,回到家中,准备吃点 东西后就去寻找我。然而黑狗却让他们免去了许多辛苦。 苍狗獒拉,在它和我的第一次碰面中,就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奠定了互相依存 的基础。我被鬼不养兵娃吓得滚下土坡的那一刻,它从主人脚前一跃而起,箭一 般射向沟底,又将昏死过去的我从沟底河溪里拖了出来。我确信,它是全凭某种 灵性才跑向我的,因为在时有树木遮挡的一里有余的距离中,它根本无法用眼睛 看到或用鼻子嗅到我。后来,当我被苍朴背到这座兽骨房时,它就开始老在我身 边打转了。 这种把人赤裸裸地交给太阳烤炙的医疗办法持续到第五天后,我浑身的酸疼 就渐渐消弭了。这时,我才注意到这里虽然点缀着村舍农田,但远不是大森林的 边缘。望之无涯的流动的绿色从四面八方涌来,随风激荡着,很有礼貌地滞留在 周围。阳光充沛,空气清新,蓝马鸡的叫声清清越越像溪水流淌,和天空那片饱 含了水分的青云一起,迎来了积石大禹山脉的又一个黄昏。我在岩石上挪挪身子, 屈腿伸腿地活动了几下,慢腾腾直起腰,觉得不怎么难受了,便两手撑地小心翼 翼地站起。黄昏的霞霓愈加璀璨了,大概就在那一片岩洞背后吧,股股炊烟漫散 而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片淡青色的雾罩。雾罩下面一定是群居的人家了,虽然 我看不见但我可以想象,那儿一定有许多兽骨、兽皮和木板造在高台之上的房屋。 相比之下,坐落在高台之上的苍木婴尔的住所就显得有些孤单和可怜。看得出, 这孤单不是人为的,因为他们必须根据地貌地势选择理想的基址。和苍木婴尔同 样孤单的还有几户人家,在我的对面,在绿树的掩映下,隐隐显露着墙壁的灰黄。 我不再眺望了,轻轻跺着脚。这时,苍狗獒拉也挺直了四腿,目不转睛地望我。 我对它说,我能走路了。我又跺跺脚,激动地叫了一声一直守护着我的伙伴,苍 狗獒拉。不远处惊起一群黑梆子鸟,啁啾着掠空而过。苍狗獒拉的尾巴轻轻晃了 一下。我觉得这是友好的表示,便朝前迈步准备跨下岩石。苍狗獒拉却从幽深的 喉咙里震颤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声响。怎么了,朋友?我蹲下身子试图和它亲近, 却见它朝我扑来。我被它撞得歪斜在了岩石上。我冲它怒吼着,又直起腰。但它 的回答仍然是用头撞我,直到我再次老老实实躺到岩石上。 ——别管我,我的病好了。 它用舌头舔舔嘴唇,眨巴了一下黑色的眼皮。我急切地愿意相信这是它的许 诺,便试探着再次做出要站起的样子。它漫步走过来,跃上岩石,低头嗅我汗津 津的皮肉。我摸摸它的头,看它并无恶感,又大胆地拍拍它的身子,在它伸出舌 头舔舐我的腿的同时站了起来,稳稳当当走下岩石。苍狗獒拉望着我,一会儿, 又跟了过来。我立住,发狠地跺脚,看我是不是好利索了。就在这时,它又一次 朝我扑来,不是用头撞,而是将两只粗硕的前肢搭在我的肩上,用冲力一下将我 推倒,之后飞快地朝后退去,停在十步远的地方默默瞪我。我喘息着翻起身来, 恶狠狠地冲它骂了一句,顺手操起空地上的一根枯树枝,威胁着朝它晃晃。苍狗 獒拉脸上的黑毛随树枝一起晃动,像在对我狞笑,又像是滑稽地学着我的样子。 我恼了,那种属于人的虚伪的尊严鼓动了我,让我不假思索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倏然之间,黑狗不见了。等我再次看到它时,它已变作一团厚重的黑云,劈头朝 我砸来。我惊叫一声,双腿一抖,不禁蹲了下去。黑云从我头顶一划而过。一片 黑毛纷纷落下——我的头发被它的利爪撕去了长长的一绺。我再也不敢起来,龟 缩着身子盯着它。它也在盯我,只是要比我平静悠闲得多,眼神中两股幽黑的凶 光闪闪烁烁,一种敌意的气氛被它来回踱步的举动弄得越来越浓烈。我恍然惊悟 :苍狗獒拉虽然从河溪中拖出了我,又守护了我,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对我怀有好 感。或者说,它救了我的命,仅仅是由于它需要一个健康壮实的人成为它挥发暴 力的对象,从而提醒人们,别忽视了它的存在。原来,我和它的互相依存竟是一 种残酷本能的互相补充和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