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3幽凉的洞穴(3) 持久的人与狗的对峙,使火红的晚韶也显得异常愤怒。我浑身收缩的肌肉渐 渐张开,由病痛造成的虚弱和心理上的恐惧使我瘫软在地上。我害怕了,因为这 时只要苍狗獒拉愿意,我会束手无策地成为它的一堆肥美的肉。一丝阴影像钢筋 一样箍紧了我的心:我不配投身森林,因为我先天不足,根本没有能力适应这里 的一切,更不要说与其抗衡了。 从田地和房舍相接处的那几棵青枫树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可怜巴巴地呼叫,苍娘,快来救我。然后用眼光急切地探寻。但我马上就 泄气了。 老河大步走来,飞快地睃我一眼,径直走向苍木婴尔的家门。苍狗獒拉冲他 发出一阵悠长的鼻息,看他不理它,就又目光沉沉地盯死了我。 本来就很内向的老河如今变得更加寡言了。他尽量避免和我说话,以便抑制 他对我的愤恨。大概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除了中午和晚上来给鬼不养兵娃端 饭,他很少来苍木婴尔家。晚上,据说他就露缩在洞穴前的树林里,一来防备野 兽,二来用他的鼾息和声音陪伴着寂寞的鬼不养兵娃。 一会,老河出来,倚着门框,向苍狗獒拉打声口哨,又招招手。黑狗用尾巴 作出反应,但并不过去。老河猛吼一声,过来。苍狗獒拉不禁挪动了身子,好像 声音越强硬对它越有诱惑似的。它威胁地给我留下一串低沉的呼噜声,迈着稳健 的方步走过去,又随老河隐入房内黑暗处。我长舒一日气,心里感激着老河使我 有了片刻的自由。 黄昏就要消逝,淡红的霞色抹平了所有峰岭,浩浩绿潮舒缓地流向迷蒙苍茫 的远方,森林的白昼破碎了。苍木婴尔和她的儿子从田里归来,一看我站着,惊 喜地互相小声通报起来。 ——他能立住了。 ——那他就会走的。 ——他还没开口哩。 苍木婴尔边说边晃动宽松的皮袍,过来从上到下瞅瞅我,笑盈盈牵起我的手, 朝房屋走去。 因为有苍家人在场,苍狗獒拉变得有礼有节了,望着我却不向我威胁地耸动 脸毛,也不靠近我。而我却不敢放松对它的警惕,吃着苍木婴尔做的麦仁饭,不 时地窥伺它。 整整一顿饭的工夫,他们都在谈论鬼不养兵娃。苍木婴尔一再说,她丈夫也 曾烂过身子,也是和鬼不养兵娃一样,在创伤全部溃烂的情况下,放在洞穴里靠 神力治疗的。老河悲凉地说,我听说,他就是死在洞里的。苍木婴尔无动于衷, 絮絮叨叨地一再声明,伤口溃烂是阳火攻身,就得依仗洞穴里的阴气凉风浸润身 体。如果带着烂伤住在苍家人的家中,那是不吉利的,谁也不会接受。他们的祖 先就是这样做的。祖灵保佑,鬼不养兵娃的伤口一定会好。至于她丈夫的死,是 由于她忍不住去洞口探望了一次。而古老的习惯是女人尤其是亲情的女人不得靠 近洞穴。她会带去难以想象的灾难。死了就死了,那是神在召唤他。老河急得满 脸通红,说,苍娘,鬼不养兵娃可不能死。他已经死过两回了。既然你们把他抬 到了这里,就得救活他。他有用,他还有自己的母亲。苍木婴尔兀自说下去,阴 一阴就好,阴一阴就好。我忍不住插嘴,苍娘,把他弄回来吧,不用你操心,我 可以照顾他。苍木婴尔板着面孔摇头。坐在母亲身后的苍朴轻嘘一声,歉意地冲 我笑笑。我还想说什么,就见老河突然扭过头去,鄙夷地撮撮鼻子说,人说话, 狗打岔。老河,其实你完全可以和我拧成一股绳。面对两个男人的请求,苍木婴 尔是会被感动的。苍娘,我又哑哑地喊一声,我们一百多人就剩下三个了,你就 破一次例吧。没等苍木婴尔有所反应,老河的粗鼻孔猛然一吸,又从嗓眼深处响 响地送出一口浓痰朝地上啐去,说,苍娘,你要是不同意,我也就不强求,免得 你家的黑狗黄狗把他拖出去喂了狼。老河说罢,便低头呼噜呼噜朝嘴里扒饭。我 憾憾地望着他,又发狠地咬咬牙。老河,你可以把我看成一条狗,一条随时都有 可能将鬼不养兵娃拖出去扔向野林的疯狗。可是,老河,无论如何你不能因为要 冷落甚至仇视我而放弃你的请求。鬼不养兵娃是不可以再在那个阴森森的洞穴里 待下去的,尽管那洞穴在苍家人眼里潜藏着神圣的秘密。苍娘进了厨房,出来时 端着一盆专门给鬼不养兵娃炖好的雪鸡肉,黄灿灿的鸡汤上面,漂着几味草药。 老河起身接住,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要走,忽又转过身来,对苍朴说,天黑了, 我们两个一起去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