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双山(6) 这时候太阳俨然也没了工作热情,早退离岗,北平城的天黑得快赶上贪官奸 商的良心了,曾芜辽和妻子拎着礼物走在街上,公共电车是赶不上了,只能坐人 力车。贾校长家远得只有曾芜辽他一人认识,学校在北平市中心,贾校长家偏偏 在城乡结合处。而且那房子是幢别墅,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曾芜辽是他的私 党,当然不做隐瞒,不然贾校长也不会请他去自己家。 贾校长把别墅造到城乡结合部也是有他的道理的,贾校长曾在学校会议上几 次三番地说了,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候,不能将自己的私利置于集体之上,要公 而忘私。他把别墅造到郊区显然是为了节省建筑和材料的费用,但毕竟也是别墅, 豪华是免不了的,可见贾校长嘴里的“公而忘私”——是让校里的全体师生公而 忘记他自己这个私——所以住得远远的,离开师生监督的视线。果不其然,除了 曾芜辽这样的知情者,一般的教师还真以为贾校长在北平清廉得压根没住处呢。 北平的人力车夫命贱,拉谁都是一个价,碰见瘦弱的还可以承受,碰见曾芜 辽这肥硕的两口子,赚的钱还不够喝水解渴。当然这次这位车夫倒也机灵,见曾 芜辽夫妻两个急匆匆拎着东西的样子,知道可以借机提高价格,硬是磨到两块大 洋,才答应将他两人送到目的地。一路上颠簸得要命,这是城市被轰炸后的后遗 症,石子砖屑全洒了一地,曾芜辽被人力车震得差点得了脑震荡,老婆在一旁赘 肉晃动,曾芜辽气不过来,臭骂车夫不会拉车。路过北平饭店门口时,那霓虹灯 的四个字被炸得已找不着北,还剩“平饭店”三个字,俨然是日本人的叫嚣,要 “平”了你们的饭店。 曾芜辽才顾不了这些,他担心手头的洋酒被这破人力车震碎,赶紧用手托好, 同时也让老婆坐正,靠着椅背,大概担心她身上的肉太多,会被震落几块下车, 在这肉价暴涨的年代倒不失为一损失。曾芜辽在车上寻思着,这车夫前世是不是 马投胎,至少也是个牛坯,从东门出了西门,还是劲头十足,想到这曾芜辽差点 笑出来,不过此时一辆黑色轿车从旁边冲过,正好轧着一个黑水塘,泥水溅了曾 芜辽一身,本想发火,那汽车停也不停就走了,也许里面坐的是位大官,曾芜辽 无可奈何,只能拿车夫撒气:“你个蠢牛啊,瞎了眼啦,不知道避让吗?你看我 裤子上?我今天可是要去拜访朋友的,你看看,你看看,你赔得起吗?!” 车夫为了那两块大洋,不敢与客人争辩,只能憋红了脸继续拉着。曾芜辽见 车夫不理他,自知没趣,嘴里的破骂变成嘟囔,问老婆要了块手绢在一旁擦着裤 腿上的泥,只盼着早点到目的地。 这时贾副校长家的用人早已将晚餐准备在桌子上,贾校长在沙发上看着京华 日报,听着木匣收音机,等着曾芜辽的到来。贾校长的妻子已不是原配,原配的 大概是在他高升之后配不上他了,发现“原来不配”,离了婚,又娶了这个少妇。 这个少妇年轻得可以做他留欧儿子的妹妹,当然,具体这个少妇以前是谁的老婆 被贾校长抢来的,曾芜辽这样的万事通也无从可知。只知道贾太太姓刘单名叫媚, 米脂人,貂蝉的乡人确实貌美,不过气质算不得国色天香,刘媚这样的女人整天 只知如何花丈夫的钱,谈不上什么修养,仿佛月季虽美总充不得牡丹,她大概也 只算贾家的一个摆设。现在这个摆设正坐在另一个豪华的摆设——梳妆台前,细 细地梳着妆,仿佛兰州拉面师傅拉面一般,又好像是要见自己的情人一般。贾老 头显然老了,并没注意到这些,或者说他看不透老婆心里的所想,虽然曾芜辽长 相还算对得起大众,但显然算不上美男,加上身材逐年肥硕,不过比起头发谢顶, 牙齿焦黄,肚皮如蛤蟆气囊一样的贾老头足可算得上品了,好比两只破碗,一只 破了个半,一只缺了个口,当然后者还受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