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第二章旅雁乍至忽如归(2) “你,你到底来干什么?——我师父……最近不也常常请你哥哥喝酒吗?” 无心脑子里刹那间转了好几个弯子,自忖古小红是来收这几日江和尚在古家面摊 上赊下的饭账,急忙先开口。 古小红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失笑,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来,举过 头顶,在无心的眼前一扬,得意地道:“我可是来上课的,是你的主顾。” 小无心见了,忙不迭地涎着脸伸着手来接小红手里的钱。未及碰到,打横里 突然掠过另一只小手,将铜钱截了过去,虎口处一颗鲜艳欲滴的红痣。 “来就来呗,拿钱多生分!”桑晴晴的口气,倒像她才是这家武馆的老板。 无心眼见就要到手的钱又没了,顿时不乐意了,“两位小姐姐,虽说咱江湖 人不讲究吃穿,但我跟师父要吃饭,还要交房租呢……” 桑晴晴正倚着账台抛着手里的铜钱,听见无心这话立即瞪圆了眼。她的眉目 是细淡的,就好像瓷器上浅浅柔柔的描笔;晴晴则是明朗的,浓黑的眉乌溜的眼 鲜红的嘴。她站直了身子,一把收起了铜钱,昂起头道:“你这是要谈钱、谈吃 喝吗?既然你都好意思说,那我不客气了。头两天是你师父请古大哥喝酒,现在 连累古大哥上了酒瘾,反过来请上你师父了。这酒钱,怎么算?”无心听着晴晴 爆豆似的数落,不禁偷偷缩了缩脖子。 “说到吃喝,你们也就第一顿面给了钱,更别论豆腐向来是白吃白拿的。现 在不是要算钱吗?那这个把月的饭钱、豆腐钱便一并好好结算。”说着,她立刻 冲去隔壁的布庄,从柜面上抄起算盘来,回头挑衅地看着小无心。 这下,窝在角落里佯装打瞌睡的江和尚装不下去了,只得坐起身来,一手捶 着自己的水桶腰,向门口踱过来,脸上的笑容有点尴尬,“这不是小晴和小红吗? 怎么这中午晌的不陪你哥看着铺子,有空来我这儿串门?” 桑晴晴眼角瞟过江和尚依然锃亮的光头,放下手里的算盘,慢慢走回来,仰 起脑袋向着屋外,“串门?我要是不来,猪油蒙了心的小红岂不是要在这里胡乱 散财了嘛!” “大和尚……呃,江大师,我要学武,你到底教不教?”没等江和尚接口, 古小红又逼了上来。 江和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跳一跳,脑袋嗡嗡地疼起来。他狠狠用手 抹了把光亮的脑门,连声道:“教、教、教,两位小姑奶奶要学功夫,洒家一定 尽心尽力地教——不过……小红啊,你看看……”说着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条齐 眉棍,拄在小红身边,“你瞧你都还没棍子高,怎么耍?” 古小红也不看那棍子,只一味望着江和尚,斩钉截铁地说:“我也不一定要 学棍子的,只要大师肯指点我些入门的招式就好。” 江和尚闻言顿时长出一口气,“好,那好办!上次去找你哥喝酒,看到你家 后屋那张桌子,还结实吧?” “结实啊。”古小红茫然地望着江和尚,细细的眉毛如一轮弯月,“要在桌 子上练?” “不,要在桌子下练。”大和尚的声音压的低低的,说不出的神秘,“你每 天先钻到桌子下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如果能坚持满一个月,洒家再来教你其他秘 法。若坚持不满,便不用再来了。” 古小红将信将疑地点头,“可是,马步怎么扎?” 江和尚嘿嘿笑着直起身,冲着无心一努嘴。无心屁颠颠跑到他身前扎了个标 准铁桥马马步。 “看仔细了!头顶天,脚抓地,空胸踏气垂直踏肩……可明白了?”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在桌下练?”古小红还是不解,转头去看桑晴晴,见 她也莫名地耸耸肩。 无心闻言,看着两个丫头,笑得煞是邪恶,“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平日里,桑家豆腐坊的生活颇为繁忙充实。兄妹三人一大早便爬起来磨豆浆、 做豆腐,小桑卖豆腐,古家兄妹摆面摊。过了早饭点之后,生意淡了,两个女孩 子收拾打扫,抬着木盆到门前的河边洗衣服,还要买柴买菜提前做好午饭。到了 饭点了,还得去照顾豆腐坊和面摊的生意。下午晌儿生意清淡,没人来吃面、买 豆腐,可以偷会儿懒,回家打个小盹,或者揣着几个铜板的小零花在镇上逛着玩 ——干逛不花钱。但两个姑娘乖巧,体恤兄长辛苦,即便没啥事情,也大多陪在 古大巴身边。 古小红便是钻了下午这段空子,让桑晴晴为她打掩护,瞒着古大巴偷偷练起 功来。 一钻到桌下,她立马懂了无心那抹笑的含义,简直是幸灾乐祸。小女孩虽还 没多高,那桌子却为了配合着家里两个小姑娘方便,被古大巴截短了脚。这会儿 钻到底下去,腰立刻直不起来,身子佝偻着。按照江和尚传的要领扎下马步,桌 面离头顶正好还有一巴掌宽的距离。看着挺容易,可坚持不到半炷香,她便想站 直了让大腿松快一下,一动,天灵盖砰的一声撞上桌面。 “臭无心,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笑……”小红扁着嘴又扎了下去。 在桌子下扎马步,的确是打基础的速成法,也是折磨人的酷刑,这并不是什 么秘术,习武之人都有所耳闻。曾经有个武学世家的小公子,因为成天被大人逼 着在八仙桌下扎马步,最后不堪痛苦试图自尽呢。自然,自杀了几回都未遂,那 小公子后来竟成了武林大家。这些古小红自然不知道。 冬天快要过去了,午后的风刮在身上也不再像腊月里那么刺骨的寒冷。古大 巴在面摊边冷眼看着小红和晴晴两个丫头,见她们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跑开,一 会儿又只剩晴晴一个装模作样地回来。见她手脚利索,笑容乖甜地腻在自己身边, 心知其中必定有蹊跷。他放下手中的面团,蹲下身来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等她 坦白。 桑晴晴沉住气,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回看古大巴,只是乌圆的眼珠子 时不时有些心虚地溜开。古大巴摇摇头,在围裙上擦干了手,转身去屋子里查看。 刚走进后堂,耳中便听得砰的一声响。 古小红正一手捂头,一手揉着腿,坐在桌子底下探头张望。见古大巴进来, 先是一慌,又想自己并没有犯错,只不过悄悄地学功夫,没让他知道而已,于是 便镇定下来。 “大哥,我不想再吃垃圾。”古小红扎了许久,雪白的小脸开始热得泛出粉 红来。原本还想要极力绷住,不让他看见自己吃了苦、受了累。但她终究还是个 十岁的小女孩,怎么忍得住?顷刻间,忍不住哇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