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第四章自古嫦娥爱少年(1) 第四章自古嫦娥爱少年 自去年秋天,古家兄妹到了枫陵镇,曲丽燕就不需东奔西跑地借脚力了,古 大巴的灰马板车成了她的“御用货车”。每回来借,她照例提前携一食盒的糕点, 巧笑倩兮地来与古大巴商量,几时要用,几时归还,挥着手绢与古大巴挨挨擦擦。 古大巴一张古铜色的脸泛出红来,任是曲丽燕提什么他都满口答应下来,生怕一 有忤逆她便更要与他有进一步的想法。 曲丽燕见两个女孩子脸色不正,便大惊小怪地嚷起来,“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那还了得!赶紧进屋歇着,这里我来照应就行了。”她巴不得立刻把两个女孩子 支走。 两个女孩子头一回觉得曲丽燕刻意捏尖拿细的嗓音是如此悦耳,拽着扯着跌 跌撞撞仓皇逃走。 冲进房里,桑晴晴往床上一倒,拿被子蒙头盖着,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 闷的,“小红,你说我们这么躲着有用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同在一个镇 上,早晚会被抓到的。关家肯定不会轻饶我们,你也看到那白胡子老头的脸有多 沉了……闹不好还会连累古大哥。”接着就是兄妹三人被收监入狱,成天吃馊掉 的牢饭,天凉了无人送被子,弄不好会一个一个无声无息地死在牢里。想着想着, 桑晴晴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 “能躲一天是一天吧……”古小红从外间豆腐坊的柜台后悄悄地向外张望, 却见古大巴的面摊上又多了个人。 “瞧你这一头汗……”曲丽燕捏了手绢要为古大巴擦汗,古大巴急忙借着舀 汤弯腰身闪开,就这电光火石的一霎,江和尚的胖大身躯就挤了进来,香喷喷的 手绢也正落到那油光水亮的脸上。 “燕燕,这么巧你也在这儿?又来借马车呀?”江和尚涎着脸,用手捏起手 绢一角凑在鼻尖嗅着。 曲丽燕悻悻地翻了个白眼,把手绢重重一甩,从江和尚手里抽出来,爱答不 理。 “还是三天后?下午晌儿?我提前去你店里候着。”江和尚对曲丽燕的漫不 经心习以为常,满面堆笑地凑上来,“燕燕,你可好久不来我们店里了,前日刚 进了石榴红胭脂,调了东海珍珠粉,你不来瞧瞧?” 听江和尚说得热闹,好像他是老板似的。 几个月前,江和尚盘下间店面开了“扬威武馆”,怎奈江南民风驯良,他是 英雄无用武之地,武馆门可罗雀。江和尚与无心师徒俩一度交不出店租,几近被 房东扫地出门。还是古大巴仗义,为他垫付了一个月的租,面摊上欠的饭账也抹 去不提了。江和尚感激涕零,就把小弟子无心派来豆腐坊做苦力,并且趁机不交 饭钱就堂而皇之地搭伙了。 光解决了吃饭问题还是不成,还有店租呢。武馆后面本是睡房,江和尚带着 无心掀了床板,将兵器架子挪到了后面。白天这里便是训练场地,夜里师徒俩打 地铺睡觉。门面租出去给人开了个胭脂铺子。要怪就怪女人的钱太好赚,胭脂铺 子着实赚钱。江和尚这个二房东毫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要价每月四两银子。如 此一来,师徒吃饭不用花钱,每月还有银子入账,平日里江和尚还能倚着门口瞅 瞅进来出去买零碎的大姑娘小媳妇。至于这些微的银两盈余,有一多半被江和尚 扔进曲丽燕的小酒馆里头了。 江和尚一到枫陵镇,就对风骚娇媚的曲丽燕神魂颠倒。怎奈自古嫦娥爱少年, 曲丽燕倾心古大巴。江和尚却毫不气馁,越挫越勇。古大巴能借她马车运酒,他 江和尚能出力啊!于是自告奋勇,陪同曲丽燕进货,充当起保镖和搬运工来。 这个时候,豆腐坊里心事重重蒙被装死的桑晴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自床 板上跳起来,气势汹汹地跑进灶间一拍门板,“这下可给我逮住了,我说怎么会 有那么大的老鼠呢!” 无心正蹲在厨房的地上,捧着一碟冷去的烩豆腐,闻言将头略略抬起来,见 是桑晴晴又复低下头,狼吞虎咽起来。既然偷吃被发现,就不是偷了,光明正大 地吃就是。正在长身体又日日扎猛子苦练功的小无心,时时感觉肚内饥火如烧, 虽然豆腐坊日常的菜色单调乏味,好歹能果腹啊。 桑晴晴眼珠一转,过去一把端开碟子,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你要吃 也行啊,先答应我一件事。” 翌日,两个女孩提心吊胆地随着灰马雪虎跑出镇子挑水。不同的是,这天的 队伍里,多了个毛刷头的小男孩。比起刚来时的面黄肌瘦,他可白胖了不少。 狭窄的乡间小道只容得马车通行,女孩们一路小心张望。 按照她们的推算,做过大官的关老头得知曾孙子被人欺负了,必不会善罢甘 休,定会来寻她们的晦气。谁知道什么时候路边桑林里会跳出几名身穿青衣的家 丁下人来?这小无心的体格虽结实,棍棒耍得也好,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能 抵得了几个成年男子的拳脚? 出得镇外,一路无事。两个女孩子心下却扭得越来越紧。桑晴晴终于绷不住 心中的慌乱,向天喊了一嗓子,“别躲躲藏藏地吓人,姑奶奶在这里呢!” 万事莫喊破,喊破就糟糕。桑晴晴一喊,桑林里竟真走出个人来,平平静静 地拦住了去路,正是昨日挨了鞭子的青衣少年。他走出来时,小心地跨过了野杜 鹃丛,未踩损一丝一毫,手中还是那把折扇,马头离他还有三丈远,便镇定地作 了个揖,“两位姑娘请留步……” 雪虎在少年跟前停了脚步,三个孩子也不能再往前跑了。两个女孩子立时不 安地东张西望起来…… “两位姑娘在找什么?只有在下一人。”少年用折扇朝自己胸口点了一点, “小生姓关,名蒙,字仲言。”这下可好,礼节周到,也没用他那骇人的曾祖父 的名头来压人。谁能看出少年的镇定实在是佯装的呢?昨日,关老爷子见他一身 狼狈地被搀回来,立时大发雷霆,刚要着人去报官,一转念,又耐住了。一来初 到此地,当事事低调,不好被人说是“以权势欺人”;二来小孩子相斗,关蒙只 破了衣服,背上也没伤没血的,不好立案。老爷子问明了缘由,气哼哼地训斥关 蒙道:“要像个关家的男子,自己丢的脸,自己去找回来!”因此,关蒙今日在 此堵路,实出无奈。 “来寻仇的吧?算你小子够英雄,没喊什么不相干的人……咱们早点动手, 我们还要早点回去吃饭呢。”无心稚气的脸上硬装出凶狠的样子来,边说边已开 始捋胳膊、挽袖子了。 关蒙只见一个比两个女孩更小的男孩走到跟前,虎头虎脑煞是可爱,没料到 一开口就是要打要杀,顿时忍俊不禁。但见他神色严厉,不似玩笑,便又是一揖, “这位小兄弟……” 无心小手一挥,张口便打断了关蒙的话,“谁是你兄弟?!别以为叫得亲热 了小爷就会留手。” 关蒙顿感浑身无力,张口结舌。这才是秀才遇到兵啊,人家压根就不跟他讲 理。 “小兄弟……小……你,你别过来。”他眼见着无心步步逼近,卷起的袖口 裸露的结实小臂与他的年岁极不相称。关小书生绝望无比,只觉得浑身冷飕飕地 穿风,再也酸不起来,只有双眼一闭,一挺胸脯,用尽全身力气大义凛然地憋出 一声大吼,“你们打人是不对的。” 这声断吼震慑全场,对面那做好了打架准备的三个孩子呆呆地望住他。 一片寂静后,三个孩子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笑得浑身抽搐起来。 良久,古小红先止住了笑,揉着笑酸了的腮帮子说:“算了,看在他今天有 胆量孤身前来的分上,昨天他骂人的事便不计较了。”桑晴晴轻抚着还不断起伏 的胸脯点了点头,渐渐地也止住笑声。无心只是个助拳的帮闲,与关蒙本无仇怨, 自不会多纠缠。 关蒙这个呆子却不买账,兀自辩解道:“在下并没有骂人,只是说了实话。 圣人说:‘不读书,不知礼也……’” 他一通话绕来绕去地申辩自己说的话没有错,小红和晴晴本身也没有错,错 只错在她们没读过书,不懂得圣贤道理。这一篇诡辩推脱了自己的责任,也避免 了直接得罪两个女孩子,还让她们觉得似乎这个小书生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无 心早听厌了,直接无视他们,自顾自摸进桑林里拾柴。古小红与桑晴晴方才笑得 过于猛烈,早没了争辩的力气。但听得关蒙说读书好,桑晴晴便认真道:“既然 你说读书知礼才好,不如你先教我们认字,等我们读了书,再来与你讲理,看到 时候究竟是谁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