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第六章落英照水不解语(1) 第六章落英照水不解语 事到临头,小红倒不慌了,她咬了口点心,“是很好吃。”以此示意那老头 子别再这么虚伪,可以进入正题了。 老头子见开场功夫做足,点点头,捻着山羊胡子缓缓开口,“两位小朋友既 然寻上门来,想必也是听说我家曾孙儿出走之事,一片好意前来相看。唉,蒙儿 乃是我关家单传独根,凡事自然以他为先。若是对我这老人家的安排心有不愿, 祖孙间又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只是我遣出阖府家丁都未能寻他回来,不免心中 焦急。两位是他的朋友,自然熟悉他的脾性,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若是恰巧能 遇见他,请二位劝他回家,万事好商量。” 古小红与无心交换了个眼色。没有听错吧?这老头子竟没有大声呵斥,也没 有着人将他们押送官府,问个私入民宅的罪名,甚至明明猜到了关蒙就在豆腐坊 这一板上钉钉的事实也不点穿?若真是听外面的家丁说关蒙出走,想要前来慰问, 想要帮忙寻找,干吗不好好地从前门通报进来呢?这分明就是窝藏了关蒙,不知 要如何打算,前思后想放不下心来,所以偷偷潜进来打探消息的。 关老头子人老成精,哪会看不破这些小孩子的拙劣伎俩,只是真心疼曾孙, 生怕慢待了他们,惹得关蒙做出更出格的事来,故此动不得硬的。更何况,即便 能逼着他们带路去找关蒙,他也未必肯乖乖回家。看来,劝他回心转意的重任, 也要落在这几个孩子身上了。于是,老头子并不点破,大家也就乐得装傻充愣了。 小红几口吞完了手里的糕点,乖巧地点头道:“关老爷的嘱托,我们记下了。 若见到关蒙,定会转告——我们这就告辞了,多有打搅,还请关老爷海涵。”说 着冲无心一使眼色,无心便屁颠屁颠跟上。临去,他还颇恋恋不舍地最后瞥了一 眼桌上碟子里的点心。 “且慢,”关老头子见无心回头望点心,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喊住了他们, 把两人吓了一跳,以为老头改变了主意。“既然这几碟粗制点心还合两位的口味, 索性带回去慢慢品尝吧。唉,可怜我那曾孙儿,打昨日起就没好好吃过饭,这些 小点心也是他平日喜欢的。”说着,老头子居然亲自动手,将桌上的描花金丝边 碟子收拾进食盒,层层装好,郑重地交到古小红的手里,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这哪是给他们吃啊,分明是请他们帮着提回去转交给关蒙的。 小红提了食盒,与无心跨出了关家高高的门槛。这道门槛令小红杵在门前微 微发了阵呆。两年前,她比现在矮许多,过这样高的门槛,还得手脚并用呢。也 不知道华城里的骆家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她那华丽宽大得有些空旷的闺房,如今 又是谁在住着? 等回过神来,发现无心正蹲下身揭食盒顶上一层的盖子,她一掌拍了过去, “你今天吃得还不够吗?关蒙可什么都没吃呢……” 回去的路上不用再遮遮掩掩了,两人并排走在热闹的宽街上说笑。桑晴晴远 远看见小红去时空着手,回来却提了个精致的漆雕食盒,便知有了进展,忙向古 大巴告了假,匆匆向着小红和无心迎上来。 三个孩子躲进豆腐坊隔壁的小弄堂里,三颗小脑袋凑到一起,还没说上几句, 就见桑晴晴捶着墙面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容易等她笑够了,又聚拢起来密议了一 通,三人才胸有成竹、满脸无辜地步入豆腐坊。 小红将食盒搁在桌上,打开盖子,一层层往外掏碟子。平日里她手脚轻灵, 断不会弄出这么大响动,今日却故意要让躲在厨房里的关蒙听见。 桑晴晴拉过板凳坐下,拈起块糕往无心面前一送,脸却朝着厨房门口大声道 :“无心呀,趁着还热赶紧吃。这可是上好的白糯米,加上今年新晒的桂花干做 的精致点心,怕是平日只有在梦头里才能尝到吧?今日有口福,只管放开肚子吃!” 无心自然不客气,直接凑上嘴来大大一口,吭哧一下,差点连桑晴晴的手指 都咬了进去。 不待人招呼,关蒙就循着声音出来了,一面抽吸着鼻子,嘴中连声嘟囔着 “好香”,活像一只被鼠洞前的小块肉干引出来的老鼠。还没走到桌前,一眼看 见桌上摆的漆雕食盒,关蒙的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默默走到桌边坐下,冲着 碟里的糕点发愣。 “哎,刚才你和无心不在,我可在面摊上听来个大大的笑话呢!”桑晴晴也 拈了块桂花糕,坐在板凳上,盘了腿,眉飞色舞起来。 “哦?说来听听呀。”小红取了颗蜜枣在手里,一下一下慢慢啃着。 坐在桌边的三人似乎都没有发现关蒙的异样,满腔热情都扑在坊间传闻上了。 “听说的是西边镇郊一家蚕户家的事儿。他家张罗着要给儿子娶媳妇,合完 了八字,也下了定。眼看就要迎娶了,谁料想,这个节骨眼上,新郎听说未来的 媳妇是个芝麻烧饼脸,脸大且不说,还有麻子,吓得他收拾包袱夺路而逃,至今 还没回家呢!” 三人自是又一阵哄堂大笑,笑声里,却听见关蒙这边响起一阵咔嚓咔嚓的声 音。原来他正死命地攥着拳头,双肩僵硬,脸色青白。 “婚姻之事,要两情相悦才好。盲婚哑嫁、强买强卖有何意义?!”他握拳, 一声巨响插进一桌子的欢声笑语里,咣当一下,拳头捶在桌面上。 “哟,该做饭去了……”桑晴晴装模作样地抬头瞧瞧天窗里嵌着的天光,把 腿放下,站起来往厨房去了。 “我帮忙……”小红往手心里吐了枣核,随手搁在桌上,一转身也逃走了。 无心眼看两个女孩子先溜了,嘴里叼着半块桂花糕,又两只手各抓了一块才 出来。 剩下关蒙孤零零坐在桌边,像根卖不掉的竹竿。他脸色铁青,双眼盯着碟子 里的点心,仿佛内心的斗争终于告一段落,缓缓伸手,拈起一块糕来慢慢咬着。 又一眼瞥见桌边那被小红啃得精光利落的枣核,他犹豫着,抓过来握在手心 里。仿佛被自己吓了一跳,又仿佛握太紧了,被枣核的尖头扎了手心,他的手松 了松。终于,还是没有扔掉那枚枣核。 到了下午,本该是关蒙开课堂的时间。可三个孩子谁也不把他当回事,就像 豆腐坊里没有这个人。无心在厨房里翻找酒酿。桑晴晴正拿天井里的草人练功。 关蒙穿过天井,走到后进门前。那是女孩子的闺房。 桑晴晴手中不停,眼向关蒙斜睨过去,见他拍了拍门并轻声问道:“小红, 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