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文的选择 齐叔和文吃过晚饭后,来到院子里,将门一道一道地关上。这时的乌镇已然昏 昏欲睡了,几点昏黄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尖尖的屋檐勾起了一轮弯月,冷冷的月 光洒落在水巷,泛起一道道蓝幽幽的光芒。偶尔,一道人影路过,契听上去也是脚 步匆匆。惟有远处夜鸟的啁啾显得安详而和平。 齐叔还没有睡,一个人坐在院中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津津有味地听收音机里的 晚间新闻和流行音乐。旁边的小折叠桌上,摆着茶壶和茶碗。 文还在忙着白天的工作,修补古书,屋子里弥漫着水汽,到处都是晾晒的纸… … 夜越来越深了。 文终于歇下来,从枕下拿出一个笔记本,坐在桌子前,打开,看了一会儿,然 后提起毛笔在本子上写字: 1999年12月5 日,今天和昨天一样,很忙,还有很多的书没有整理完,明天还 …… 齐叔敲门,端着一碗汤圆进来。 " 这么晚了,别弄了。" 他说," 吃点汤圆,我刚包的,然后就睡吧。" 文接过碗,埋头吃东西,一阵呼噜作响。 齐叔一旁爱怜地叮嘱:" 慢点,汤圆能烫死人……再喝点汤,原汤化原食……" 文点了点头,嘴里只顾着咀嚼。 齐叔看见了桌子上的信,好奇地问:" 哟,你的信呀?" " 嗯。" 文说。 " 谁来的呀?" 齐叔又问。 " 北京,大学同学。" 文咽下东西,说," 他们要搞聚会,还说要请我去…… " " 那赶紧回封信呀!" 齐叔很高兴地打断文," 你要跟大家多联系,不能整天 窝在这儿。这一回来也好几年了,我也不好问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挺活 泛的呀。" " 你在北京到底是怎么了?也不跟原来的朋友来往,也不跟我说,你呀……" 齐叔说着,眼神有些黯然。 文放下碗,说:" 您就别管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 好什么?没出息!" 齐叔哼了一声,语气有些加重," 读个硕士就为了回来 看院子、修古书?" " 硕士只有三年,修古书是一辈子的事。" 文辩解道。 " 你想修一辈子古书呀?" 齐叔反问。 " 您不就是吗?" 文笑嘻嘻地看着齐叔。 齐叔拿文没办法,有些恼火地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对文说:" 我不想 你像我!我是见多了太残破的东西,所以真是再见不得有东西是残的。你不一样, 才活了三十年,好东西还没见着呢!" 文还是一副振振有辞的样子:" 我正好相反。就因为还没见过好东西,所以才 总有这完美的愿望。我修古书,是想把原本就存在这世上的东西找回来,不找回来, 世人反倒觉得它是残的了。" " 你连世人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呢,就生出这么一番理论来。" 齐叔奚落道。 " 知人者智,知己者明,修古书就能让我知己,我想能让人知己的事情毕竟不 多吧。" 文摇头晃脑自顾自说。 " 总之--" 齐叔提高了声音,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苦口婆心继续做着文的思想 工作," 你这样的人只留在这样一个小镇,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你父母在天上不 定多着急呢……我就总是梦见你爸爸,他跟我发脾气,说我没照顾好你……" " 您还没照顾好?这半夜还喂我一碗汤圆,我小时候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文 起身拉住齐叔,让他坐下,接着说," 您就安心吧!我回来是心甘情愿的,我挺高 兴的。" 齐叔无可奈何,勉强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回北京,要不就去上海, 读这么多年书总得派上个用场啊!还有,你这个感情生活……" " 我吃完了,还有吗?" 文立马儿站起来,截住齐叔的话头。 " 没了,你听我说……" 齐叔不为所动。 " 那还有汤吗?" 文又问。 " 汤有!你别老打岔呀!" 齐叔坐在那里,坚持自己的思路。 " 那我去喝点汤,原汤化原食……" 文调皮地推开房门。 齐叔只得站起来,一边跟着走,一边抱怨:" 哎,你怎么不听我讲啊?你这个 感情生活……" " 我还小,不谈感情生活。" 文在前面走得很快。 " 还小,你还小,那我就是小伙子了。" 齐叔真是拿文没办法,又有些不甘心。 文于是逗起齐叔来:" 那您先谈……" " 臭小子!" 齐叔这回总算是彻底死心了。 后来,齐叔回到了自己房间,坐下来歇了歇,忽然想起什么来,于是找出了一 本相册,靠在床上,仔细地看起那些发黄的老照片,有时候微笑,有时候却目光缥 缈起来…… 文的房间里,灯依然亮着,他正靠在床上给大可写信: 大可:来信收到…… 写着写着,文好像感到不满意了,一把将信纸揉成了团,扔向窗前书桌旁的字 纸篓。一次没扔中,文又下床捡回来,投篮似的瞄准,再扔,纸团应声入篓。 后来,他索性关了灯,躺在床上。床顶上贴着一张世界鸟瞰图。窗外一片静谧, 只有月光如水,悄然照见文缓缓闭上的眼睛。 一会儿,他却又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瞪着床顶上的世界鸟瞰图。月光下,他拥 有少年一般的面庞,眼神中充满惶惑,略带忧伤而又有些空洞和迷惘…… 他再次闭上眼睛。心里却在默默地想:明天当我醒来,看见的是一片天,那会 不会是一个奇迹呢? 文在深深的夜里过得极不平静,脑子里像放电影一般,一幕幕重现着那如歌似 狂的前尘往事…… 这一夜,默默也是很晚才睡,她一直捧着文拿给她的小说在看。灯光映照着房 间里的默默,她一边看着书,一边却在流泪。哭到伤心处,她抓起一片纸巾,狠狠 地擦着眼睛,咬着嘴唇扔在床前的竹篓里。然后,她靠在床上,闷闷不乐地沉思着, 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