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战争”(3) 良久,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她是都市报记者,今天有幸巧遇真 是令人开心,谢谢我送给她的玫瑰花。 只要你开心就好。我拿起杯子与她碰着,杯子发出叮当一声响。我说,其实我 也很开心,在此之前我正为家庭琐事烦恼不休,也谢谢你给我带来了难得的好心情 呀。 女人说,我叫秦真真,大学毕业后在这座城市的都市报工作八年了。今晚刚写 完一篇有关情人节的见闻发往报社后出来走走,就碰上这样的好事,算是今年的情 人节没有白过。 我说,您一会儿回家,说不定您家先生正拿着一簇更加漂亮的花在门口迎接您 呢。 秦真真神情中露出忧郁之色,她说,我刚从家中出来,我现在是一个人过日子。 我说,哦,等你找到你心中所爱的那个人了,以后天天都过情人节。 她难为情地笑了笑,把面前一杯红酒一饮而尽,望着我,黯然神伤。我有些不 敢看她那充满忧郁的眼睛,就低下头去品那又甜又苦的咖啡。 秦真真沉默一会儿说,我是结过婚的女人。我丈夫与你的背影好相似,适才走 在你身边,就好像走在他身边一样。那种感觉让我好幸福。难怪那个女孩会以为我 们是天生的一对。 我像听天书一样,感到又荒唐又可笑。我说,你丈夫现在在哪里? 她沉吟片刻说,他与我永别了。他也是一名记者,在去年夏天的一次抗洪抢险 中他为了拍摄一个抢险镜头,掉进漩涡里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饱含热泪。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安慰她说,算了,别再提 那些伤心事了,他在九泉之下知道你还这么爱着他,他已经很知足了。 她说,我们有好几次情人节都是在这间咖啡屋里度过的。尽管这里变化很大, 但我们现在坐的这个角落的情景仿佛一点没变。谢谢你给了我一次难忘的回味。 我说别客气,其实你也给了我一种美好的感觉。我从口袋里掏出笔给她留下姓 名、地址和联系方式,我说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请随时找我,我非常乐意帮助你。 秦真真欢快地站起来和我道别,她一只手抓住我的手,一只手握着我的姓名、 地址和联系方式,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她说,没想到你也姓秦,看来我们五百 年前还是一家子。 与秦真真分手后,我就想,我回家了还要不要教训儿子。 我突然想到,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交往其实很正常,用不着大惊小怪。自己与一 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在情人节之夜泡茶馆,闲聊天,不也很正常嘛!人是一种有感情 的高级动物,吃饱了,穿暖了,也就不可避免地要在精神需求方面拓展新的领域, 追求一些生活的情趣。如此看来,儿子给女同学送点礼物应该不算大问题,老婆在 情人节里要求老公陪她一起压压马路也不过分,就算老婆与哪个有情趣的男人出去 兜下风,也不能看作是不可救药,谁让自己不懂得“情趣”二字呢?如此想来,心 里也就平衡了许多,安静了许多,对人也宽容了许多。 我像平时下班回家一样非常轻松毫无心理负担地按了一下我们家的门铃,满以 为儿子会马上跑过来替我开门,不料半晌未见动静。我再按了一下,又按了一下, 屋里还是没有一点反应。我抬起右腿,恼怒地朝门上猛踢一脚,大叫儿子的名字, 可还是没有能够把门叫开。先前以为儿子在家,不需要钥匙,因此就没有带钥匙, 没想到自己的家把自己关在了外边。 儿子不在家,显然是向女同学履行他的诺言去了。看得出儿子对履行自己的诺 言比听从老子的命令还要重要;甚至和女同学的感情要远远地胜过父亲的尊严。 上哪儿去寻找儿子呢?儿子好像说过要让女同学在梧桐树下等他献花,这个城 市的梧桐树多如牛毛,看来要找他只会枉费心机,于是我就坐在楼下的楼梯口耐心 地等。 楼梯口有一盏灯,是那种长了耳朵似的一听见脚步声就会睁眼,没有动静了就 会瞎火的那种。我就在灯底下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张旧报纸一字一句地打发时间。 我想通过看报纸来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可是那灯很不配合我的行动,一会儿就灭 了,把满世界藏起来,需要重新弄出一些动静来让它发亮,于是灯灭了我就跺脚, 灯亮了我就看报,结果非但没让我平静下来,反而使我变得越发烦躁不安。所以后 来当儿子一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我就毫不客气地将他按倒在我的腿上,狠狠地揍 了一顿。这一刻,电灯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教训儿子,自始至终未眨一下。 儿子上楼的时候,双手捂住屁股,两腿一瘸一拐,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进了 门就倒在沙发上夸张地号啕大哭,希望他的妈妈来为他伸张正义。我没有因此而心 慈手软,反而趁热打铁,像个执法者似的,把他所有的压岁钱都无条件地统统没收 了。得到这笔压岁钱,我内心很不是滋味,我发现儿子居然比老子富有得多,仅压 岁钱这一笔收入就是好几千块。而我却老是囊中羞涩。想起适才陪女人喝茶还要女 人埋单,真是觉得脸红。 儿子失去了一大笔财富,更加伤心地大哭起来,哭得理直气壮,哭得豪气冲天。 儿子一边哭一边说:我要告诉我妈,你对不起她。你不肯陪我妈妈逛街,是为了暗 地里陪另外一个女人去茶馆,还给那个女人买玫瑰花。我都亲眼看见了,你不用再 想抵赖! 儿子一番话让我目瞪口呆。原来我在老婆后边当特务,儿子也在我的后边当侦 探。我没抓住老婆的辫子,倒让儿子拽住了尾巴。看来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 也是屎,我有口难辩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抢在老婆回来之前把儿子的嘴巴堵住,不让他在老婆面前胡说 八道。我当然不可能杀人灭口,只好尽力地向他做解释工作。可是我无论怎样解释, 儿子都不相信。儿子说,你不用狡辩,你肯定在外边包二奶!你太对不起我妈了。 你还有脸来教训我?我至少没有像你那样见异思迁。我和同学是真心相好,大人有 感情,我们孩子也一样有感情。我们不是猫狗不是树木,用不着你们来说教。 我把巴掌扬起来,真想结结实实地揍他一顿,可是我的手停在空中再也挥不下 去了。想了想,我说算了,我跟你解释不清了。算我今天对不起你好不好?我把所 有的压岁钱都还给你,向你投降。 儿子得寸进尺,一下跳起来:你必须保证今后不再打我,保证不把我的事告诉 妈妈。 看来儿子提的条件还算合理,于是我就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战争”由此暂告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