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室(1) 这是一间年代久远的房子,统共三层,我正好住在顶层。房间不大,仅七八个 平方米,但看上去一尘不染。房里陈设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 用于输液的吊瓶架,墙角放着只红色的开水瓶。 为便于通风透气,前后窗户大开。我独自伫立窗前,想起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不 如意的事情,鼻子禁不住有些发酸。 窗外,春天已把大地描绘得多姿多彩,正要将它传递给夏日的流水线。可它又 似乎对自己的杰作依依不舍,于是,用一缕轻纱包裹着郁郁葱葱的万物,不忍展开, 让即将从云层背后出来亮相的太阳急红了眼。林间莺歌燕舞,一派万类天地竞自由 的景象。可是我呢,犹如关在笼中的小鸟,再美的大自然都与我毫无关联。 吴处长打电话给我,说我的事情他都知道了,首先安慰我,要我安心接受隔离 观察,他不能亲自来看我,请我原谅。有什么困难,随时打电话给他。接着,他就 诉苦说,这事情真让他头疼,人家处室都平安无事,唯独我们处里一下子被隔离了 三个,正常工作简直没法搞了。当然,他接着说,这些还都是小事,而关键是影响 太坏。他说老秦啊老秦,你叫我怎么说你呢?前不久我就再三叮嘱过你,凡事小心 谨慎,尤其与女同志打交道,一定要考虑后果,把握一个度。可是你呢?根本没有 听进去。唉,算了不说了,一会儿我还要到秘书长、书记、市长那儿去做检讨,你 自己好自为之吧! 我说对不起处长,给你添麻烦了。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啥 事没有发生。 吴处长说你就别说了,有些事情是越描越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们三个都 没事,健健康康地从隔离室走出来。 听了吴处长的话,我再次想哭,是感动?是担心?还是后怕?一时难以说清。 坐在床边,我心里乱得很。我想我的事情必须向人解释清楚,我不能背这个莫 须有的坏名声。我现在才发现,我这个人对名声是很在乎的,就像眼里容不得一粒 沙子。可我一时又实在想不起向谁解释才好。吴处长平时那样信任我,现在也开始 对我疑神疑鬼,居然说什么“事情会越描越黑”,如此看来,还会有谁肯相信我呢? 整个上午,我的思绪翻江倒海,头都快爆裂开来。我怀着侥幸心理给金巧儿打 电话,我想知道巧儿到底向“非典办”说了什么。我关心巧儿说了什么甚至比关心 我是否得了“非典”还要急切。 没有想到,巧儿居然那么及时地接听了我的电话。或许是她也心里没着没落的 缘故吧,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失声痛哭起来。 我说巧儿,你没事吧? 巧儿抽泣着说,秦哥,我真后悔没有听你的话,我太任性了。我要是按照你说 的,先拖一拖那件事,不与老季走得那么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有用。我说,但愿大家都平平安安。 巧儿说,我连累了你,你不怪我吧? 我说染上“非典”倒不可怕,我现在担心的是人们怎么看待咱俩之间的事情。 你到底向“非典办”说了啥,现在居然弄得满城风雨? 巧儿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没想到实话实说也会遭惹是非。 我说,既然是实话实说,也只好任人去说了。 不知怎么搞的,我竟然反过来安慰起她来了,先前的担心竟全都被我藏到了肚 子里。 你住几号房?巧儿突然又问我。 我说八号。 是吗?巧儿开心地说,真是八号吗?我住七号,就在你隔壁。 我有些惊讶,但还是克制着自己,平静地说,是吗? 真的,不信你听。话音没落,只听紧靠七号房的墙壁发出两声拳击的声音。她 说,你要听到了就用拳头回应一下。我对这种游戏不是很感兴趣,有气无力地用拳 头朝墙上打了两拳。我听到巧儿在电话里兴奋地说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没想到我们 会这样零距离地住在一起。弄不好,我晚上还会听到你打鼾的声音呢。 我勉强冲她笑了笑。我说照这么看起来,刘文进与她老婆孩子也可能隔壁挨隔 壁。近在咫尺而不能相见,也真够惨的! 巧儿听了,叹口气,半晌未语。 我说你怎么啦?没话我关机啦! 她突然说,秦哥,我想哭。说着就又抽抽嗒嗒哭起来。我不知道怎样面对未来, 我错了吗?秦哥,我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无情地惩罚我?我跑到这 个城市来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 我无可奈何地安慰她说,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难道不是吗?她说,自从来到这里,我就连连遭遇不幸。想起来,我真的很后 悔走出这一步。 我说,你没有错,因为我们不可能未卜先知,生活对于我们来说只能是摸着石 头过河。 她说,谢谢你秦哥。 巧儿一再称呼我秦哥,无形中又触动了我思念老婆孩子的神经。很久没有见到 老婆小春了,不知她到底生活得怎么样?在“非典”盛行的非常时期,我真的很担 心她和儿子的安全。 我拿起手机正要拨通小春的手机,自己的手机先响了。一看显示,竟是秦真真 打来的。 真真问我,给她办的事情现在办到哪一步了,她说出版社那边在催那批书稿。 我说还有一部分没来得及校对完。她说那就辛苦你加把劲,尽快完成算了。我说近 来恐怕不行。她急了:为什么?我突然来了调侃的兴致,我说你还没请我吃酸菜鱼 呢?她笑着说,想不到秦哥比猫还馋,要吃鱼还不好说,今天就可以请你。 其实我哪里是真的关心鱼呢?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关心我的劳动报酬罢了。 可她好像装糊涂似的,只字不提。 我继续调侃道:今天请我吃鱼,恐怕你不敢来,我也不敢去。 为什么? 因为今早接到你的短信之后,我就被隔离了。 秦真真在电话那头笑得发疯:秦哥,你少跟我耍贫嘴了,你以为我不敢出门了 吗? 我说你还是记者呢,好像一点新闻嗅觉都没有,我可是真的被隔离了。要不信 你就真的把鱼送来吧! 显然她是愣住了:这么说来,季局长这次患病,也殃及你了? 我说,你知道啦? 她说报上都登了,头版头条,显要位置。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但愿上帝保佑你! 谢谢你,我说,只是暂时吃不上酸菜鱼有些遗憾。要是吃鱼也可以像现金存取 那样在银行联网就好了,如此你在那里存,我在这里随时享用,岂不妙哉!说罢我 就乐呵呵地笑个不停,因为我又一次巧妙地暗示了她别忘了给我劳动报酬,我真的 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骄傲和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