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和谁真的能相守一世呢? 这幢别墅是期房,付了首付款之后还要每个月还银行一定数目的贷款。以前, 淡梅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田泽每个月都会按时交付,只是最近田泽老说忙,一直 也没有过来,到了月底,物业管理部门就来人询问了,淡梅这才知道田泽忘了交。 看了单子,才知道包括物业管理费、取暖费、收视费、水费,每个月足足要交四千 多块钱,还不包括电费、煤气费,那是在银行另买的,平时淡梅就买这个。每个月, 田泽都会往她银行账号上打三千块钱,足够淡梅日常开销的,但这个月淡梅并没有 看到这笔钱。 到物业管理办公室交了钱,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淡梅计算了一下,照这样下 去,她所有的积蓄加在一起,也只能支撑两三年的开销,还贷却还要再持续十九年! 淡梅没有打电话询问田泽,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没必要。如果他是真的忘了, 早晚有一天他会想起来的,如果他是故意的,说什么还有用吗?虽然说当初田泽的 一番好意造成了今天淡梅的骑虎难下,淡梅还是不会怨他,毕竟,他也曾经很诚心 地对待过她。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还能奢望什么呢?谁和谁真的能相守一世呢? 两年也不算短了,她和丈夫在一起也不过才两年时间。该走的都会走,只是离开的 方式不同罢了。即使这么安慰自己,淡梅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暗色的红木桌椅,昏黄的灯光。即使是白天,也拉了厚重 的窗帘,不让一丝光线进入。左手的香烟冒着若有若无、似断似续的白雾,右手一 枝铅笔,在纤细、柔软的手指间硬硬地戳来戳去。她的眼睛盯着手指,或者是那一 沓白纸,眼光似乎凝滞了,全无生机。 然而,她却突然笑了,笑得无声无息,笑得很诡秘,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这 一次彻底被凝固在了那里。好像那纸上的字迹开启了她灵魂深处的某个记忆,但是, 太突然了,以至于她很震惊,停顿在了那里。 现在,她想起了每一件事情,以及照射在她记忆中的每一缕阳光。 时间像蜗牛一样向前蠕动着,又好像根本没有前进,空气也停止了流动似的, 有点窒息的气氛。风停留在了某处的水面,没有一丝涟漪。太阳挂在屋顶上,阳光 凝滞在空气里。还有暗影重重,匍匐在地。就像是在白天与黑夜的罅隙,就像是在 混沌未开的世纪,所有的记忆纠缠在了一起。 在某一刻,我真的希望,时间可以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能够带着她风驰电掣地 冲破这种沉寂,冲破这白天与黑夜交汇的地方,奔向光明或是黑暗,只是不要在这 夹缝中间游弋。真的希望,记忆可以是一片冬天的落叶,轻、干、薄、脆,可以让 她的心轻易穿越。真的希望,那些文字是浩荡的南风,可以涤清她所有的记忆,不 留痕迹。 好像过了一万年,她站了起来,又坐在了那架巨大的钢琴前。然后,她一整天 都坐在那里,好像要永无止境地弹奏下去了。 琴声慷慨激昂,低回处沉郁婉转,刚中带柔,柔中带刚,拙朴中隐着洒脱,豪 爽中藏着锋芒。流畅摇曳的线条,熟练多变的技法,俊秀飘逸的飘荡。 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情,如野草一样生长着的心情。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一粒 草种发了芽,成长、茂盛、枯黄、腐烂,一个生命,自始至终飘在宇宙中。不过是 一个生命,有枯有荣,无足轻重。 田泽还是会来,只不过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也就两周一次吧,来了并不提起 钱的事儿,淡梅也不问。好像一切都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又明明什么都改变了的, 只是大家装作没变。或许她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希望事情有所回环,毕竟,和一 个人在一起容易,分开却要付出巨大的勇气和毅力,这也恰好是淡梅认为自己最欠 缺的。 淡梅还是会为他弹奏,他还是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悠闲地听,只是淡梅选择的曲 目越来越欢快了,和她淡淡的面容有点不相称。这无妨大碍,气氛毕竟被调动了起 来,笑容也被调动了起来,空气开始流动。 已是暮春,窗外的杨树叶片油亮油亮的,夕阳中闪着金属的光泽,空气里弥漫 着浓稠的炎热。淡梅穿着一件粉蓝色的棉布旗袍,粉红色的碎花经了岁月之后被磨 得发白,粗质的纹络便凸显了出来,就像一个磨旧的梦,在阳光下苍白了颜色。黑 发松松盘起,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一根古朴的银簪连带出百年前一个女子的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