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觉到了心力难支 阿佳想到了十年前那场大雪灾,想到了更早一些时候。草原就是这样子的,十 年一大灾,四年一中灾,两年一小灾,没完没了的雪灾让草原延续到了现在。如果 没有这些雪灾,草原恐怕早就不存在了!草原需要这样一个起伏,这样一种休憩, 而草原上的生灵也需要这样一种起伏,这样一种休眠,大自然按照这样一种节律调 养生息,孕育生命,平整伤痕,持续脉动。可是每逢大灾,总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阿玛尼木占木松就是以这种方式提醒人们注意,也以这种方式保护了自己。但是, 阿玛尼木占木松真的能度过这一劫吗?从那些斗志昂扬的开矿人身上,他看不到事 情会有什么转机。或许吧,或许会有什么转机!他又想到了达杰凝望天空的眼神。 达杰是真正的阿玛尼木占木松的后代,这一点毋庸置疑,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他的眼睛里是苍鹰,那是草原人的灵魂!很多孩子都丢失了的灵魂,他的达杰没有 丢!是的!他的达杰!他的好女儿为他找到了一个真正的草原后裔做女婿,这比送 他一百头牦牛都更让他开心!不仅是开心,还有骄傲! 谁能想到会发生车祸呢?正当阿佳低头沉思的时候,一辆运送救灾物资的卡车 车轮打了滑,硬生生朝大巴撞了过去,卡车滑出了路面,大巴翻下了山坡。 等阿妈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阿佳怀里,阿佳两只胳膊紧紧抱着阿妈的 头,身体蜷曲,血从胳膊往下淌着,一直淌到阿妈的怀里。 天葬台。 鹫群在盘旋。 鹫王展开翅膀,足足有十多米长。 达杰仰望着苍穹,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类的渺小。 往事还历历在目,老人和他的默契通过酒在胃里传递,老人深邃而慈爱的目光 正穿越着茫茫宇宙…… 阿佳去世了,阿妈胫骨、腓骨骨折,在医院做了简单的固定包扎后就急急忙忙 赶回了家。冬天才刚刚开始。 达杰帮着尼玛把活着的牛羊统统赶回了冬季牧场,也就是这座土屋所在的牧场。 没有多少牛羊了,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只。那些已经冻死的、拉不回家的,就留给 草原上还活着的生灵吧,这个世界谁活着都不容易! 帮尼玛打理完,达杰刚回到家,风雪就又来了。看样子,今年阿玛尼木占木松 真的是打算大大休整一回了!所有的植物都快速舍弃了茎叶,将养分存储在了根茎, 以待来年再发,所有的动物都蜷缩在了温暖的雪壳子下面或者背风的悬崖下,蛰伏 潜藏,屏息静听,等候天命信号,随时准备整装待发。大自然或许是残酷的,尤其 是对人和他们的牲畜而言。在人类不断加强的自我保护的意识之下,人类越来越脆 弱了,对外界环境的要求也越来越苛刻,在人类的保护之下,他们的牲畜也渐渐脆 弱起来,对外界环境的要求也越来越苛刻,他们都忘记了生命也是需要等待的。一 旦环境恶劣,他们就很难渡过难关。就像一株草,一年四季如果他都绿着,来年他 还会青翠欲滴吗?百年后他还会青翠欲滴吗? 这么想着,他还是会难过,那些陪伴了自己一年又一年的牛羊就像自己的亲兄 弟,就这么说没就没了,他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家里原本牛羊就不多,现在只剩下 了几十只,看着让人心酸啊!还有父亲,被冻伤了,又得了雪盲症,母亲常年哮喘, 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劳力了。尼玛家又出了那样的事儿,达杰第一次感觉到了心力 难支。 雪不停地下,太阳不断地爬上天空,雪壳子一层一层叠加,眼看就一人深了。 达杰常常望着对面的山峦发呆,想象着山峦背后的尼玛也在望着他。 土屋里挤满了羊,几乎没有一点空隙。尼玛只有用这样一种方法保护自己的羊 了,但土屋原本就不大,充其量也只能容十几只羊,尼玛把怀了孕的、体弱的拖了 进来,其他的她想顾也顾不上了。最让人心疼的就是那几头好不容易怀了孕的牦牛, 虽然她们号称“高原之舟”,毕竟她们不是野牦牛,体型小了很多,抗寒能力也小 了很多,哆哆嗦嗦站在雪地里,眼神里净是期待和无奈,让人不心疼都不行啊! 阿妈在屋子的一角,黑暗中悄悄抹着眼泪,没完没了的眼泪,像河水一样流淌。 阿妈被家里所有的木质家具围着,这是尼玛特意为阿妈留出来的一个空间,晚上, 尼玛就睡在阿妈旁边,屋子基本上全让给羊了。 尼玛不容易啊!可她容易吗?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啊,她却一次都没跟他说起 过“爱”字,而那个男人也从没对她说起过“爱”,但他却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爱, 而她呢?他连一个机会都不给她,就那么说走就走了!哪怕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说句 “我爱你”也是好的,就一句话!现在她只想对他说这句话,可他在哪儿呢?他就 这么走了,走了,给她留下一群孩子,她该怎么办呢?达哇和南卡在乡里上学,虽 然阿香就在乡里,但雪灾这么大,能照顾上他们吗?大雪封山,救灾物资也运不进 来,他们还有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