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愁看直北是长安(5) “扇儿见过王公子。”我缓步上前,盈盈拜倒,身上的环佩也跟着我的动作 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你、你是玉小姐?”书呆子似乎过于震惊,支吾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耐烦,只觉得头顶太阳烤得人都要出层油了,脸上身上也一阵阵燥热,他再 不说话我可要忍不住发火了。 “玉小姐,玉小姐!玉小姐,嘿嘿,玉小姐,玉……” “你玉……”“够了没有”几个字被我生生地咽进肚子里,冷静冷静,我现 在可是含情脉脉、温柔大方的丞相千金呢。不能发火,这书呆子不知道是不是太 紧张了,一连说了一大串玉小姐,愣是没一句下文…… “王公子,我听说长安城外有一片树林,景色优美,可惜……扇儿不过是一 个女子,不能独自出家门。”热死老娘了,这太阳真毒。那王公子有些惊喜地看 着我,肯定以为我的脸被烤得通红是娇羞所致吧。 “玉小姐若不嫌弃,在下愿意陪小姐一同去欣赏这初夏风光。” “嗯。”我扭着小手绢,用眼角瞟呆子书生,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也颇为羞 涩。我娘见是王公子要带我出去散心,心里乐开了花,顿时把爹吩咐过的“不准 扇儿离开丞相府”的命令全忘了。 离开了丞相府,就连烈日都变得绚丽可爱起来,我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到 处横冲直撞,这些日子可把我憋坏了。 “玉小姐……等等……等等……玉小姐……”身后的王公子又是喊又是喘地 跟着我。真讨厌,跟不上就别跟了嘛。 “玉小姐,你看这字真不错,还有这泼墨山水画,都是上品……” 王公子在一家书画店里停了下来,开始对着一堆山水画啧啧赞叹。我嘴巴撅 老高,有山有水你不去看,偏要看这画上的山水。 “公子好眼光,三两银子。” “玉小姐,我送给你。” “嗯。”真浪费,我要这画干什么,又不会欣赏。我打了个哈欠,突然,前 方的一幅画吸引了我。那是一幅用金框装裱的画,金光闪闪中尽显名贵,可奇怪 的是,那张画却皱巴巴的,仿佛被揉过的厕纸一样。 “那个……老板……那只大鸟是不是很值钱啊?” “这位小姐是识货之人。蛟龙探爪山河碎,鲲鹏振翅风云起,这幅《鲲鹏万 里》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 老板说得神秘,连王公子也好奇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画,看着看着, 不禁汗流浃背。 “好气势,要有何等的胸襟抱负,才能画得出这鲲鹏万里、气吞山河之势?” 那书呆子自言自语道。 “这可是当今秦王殿下亲笔画作,不知为何画完就被他丢了,是下人悄悄捡 起来的。真是千古佳作!”老板有些得意地说,似乎很自豪他能从垃圾堆里弄来 这幅画作。 我瞄了一眼那画,瞧老板的模样,肯定想坐地起价。那书呆子也好骗,不就 是画了个大鸟吗,用得着陶醉成这样?回头我让我家亲爱的曜给我画上十张八张 的,一张换一顿红烧肉。想到吃,我又吧唧了一下嘴,突然想起在“未来夫君” 王公子面前还是要收敛一点,于是我抿起嘴唇,继续微笑装淑女。 “学做鲲鹏飞万里,不做燕雀恋子巢。若不是心系苍生,胸怀天下,怎能画 得出这气吞山河的鲲鹏展翅图?这画中已显帝王之气啊!只是,传闻秦王殿下不 学无术,又怎么会……”那王公子继续自言自语。我瞪了他一眼,曜那叫天生聪 明,什么不学无术! 听说是曜画的,我顿时有了兴趣,仔细端详起面前的画来。 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那是上好的泾县三层龟纹宣纸,即便是 被人丢弃揉捏,依然不失其尊贵之态。深浅不一的墨韵在纸上铺开,墨迹渲染处, 浓而不浑,淡而不灰。画中山河变色,沧海浮云,可任凭那背景如何壮观,却依 旧掩盖不了鲲鹏振翅的震撼。江山万里,均臣服在那一双巨翼之下。就连我这不 懂画作之人,也不禁在胸中腾起凛凛的豪气。那是怎样一种睥睨苍生的骄傲与气 魄? 曜那家伙,居然能画出这么神气的大鸟来。可是为什么画那么好,他还要当 垃圾丢掉呢?再看那王公子,一见到这画就仿佛着了魔一般,就差没有口水流三 千丈了。 “这画如何卖?” “本店镇店之宝,千金不换。” “真的不卖……” “不卖!” 趁着他们讨价还价,我转身朝长安郊外走去。那镜子的预言是不会有误的, 不能让曜和烨打起来。 踏出书画店,绕过几条街,太阳已经往西移了,时辰不早了,我的步子迈得 有些急乱,心里也跟着跳跃起来。 一丝浮云飘过天空,阻隔了火般的烈日。我一路走去,长长的影子印在凹凸 不平的石路上。那些路如棋盘般交错着,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我朝城外近郊的树 林跑去,天色渐晚,我看着远处的城墙如巨龙般蜿蜒出金色的影,尽头却混入那 一片紫红的暮色中,融化一体,看不真切了。 这就是黄昏中的长安吗?我突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低低的云层,如同紫红 色的翅膀,滚滚地压过头顶。闷热的空气中,抽不出一丝风来。我脑海中突然又 浮现出曜的那幅《鲲鹏万里》,看着远方的天空,我猛然觉得,其实他和这长安 城一样……并不是我所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