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长这么大了,第一次写情书 要问我们大学生最怕的是什么,其实就是考试。平时玩得再疯的学生,到了考 试的那两个星期也得安静下来,不要命地看书,直到脑子累得看不了书为止,睡上 一觉后,又是看书。仿佛一个学期的书都得在这两个星期,在每门考试前的三天看 完。 周五晚是这学期的最后两节课,也是我大学四年中最后的两节课,这两节课安 排日语考试。 但是这两节课我却不能去了,因为我已经申请了日语缓考。 想不到,学了一个学期的日语,正式考试时我却没能参加。 这天晚上,同学们多数都没学习,在宿舍里打牌或干脆出外了,因为下午考了 一门考查课,得先让脑子休息一晚。 王军华却在403宿舍里拼命地做政治考研模拟题。 我在宿舍里不知干什么,我不喜欢打牌,没心情看书,但是在日语班的同学正 在紧张地考试的时候,我不干点事,心里就难受。 既不想睡觉,又不想看书,又不想外出,只能坐在床上,看着马克列和刘毅等 人打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只盼时间快过去,让我觉得困了,就躺下来睡个好 觉,醒来再专心地看书学习。 在南面的教学区,在205教室,他们在做些什么题目?是不是有人已经做完交卷 了? 我当然不好意思到教学区去,但是如果在宿舍里坐上一整晚的话,可能一会就 很难入睡。 出去走走吧,反正郑艳华正在考试,不会因为见到她和那个家伙在一起而影响 我的心情。 生活区有一条丁字形的路,路的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学生宿舍。食堂和医院、商 场、文化娱乐中心等。没有人工湖,没有树林,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草坪能让失恋 人士坐下来弹弹吉他,唱唱忧伤的调子。 月亮是圆的,但是因为城市里的雾而变得毛茸茸的,毫无诗意可言。 一切是那样的单调乏味,一切是那样的枯燥无味,只有那些得到爱情滋润的女 大学生,才会觉得这里的一切是浪漫的、温馨的吧。 比如说,在学校自选商场门前,和男朋友一起吃东西的那个女生吧,她的心理 才会比我们要健康。学习厌烦了,会有人陪她到商场走走,而且买东西可能还不用 自己付钱,等过两个星期考完试,还有人陪她到街上玩几天,然后再回家去,和家 人一起快快乐乐地过个年,甚至带上她的男朋友到家里去。 谁叫我们是“和尚”呢?只不过,在僧侣中犯了色戒是耻辱,在寺院里肯定混 不下去。而我们这里,谁没有女孩子理睬,谁就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这是大学,不是修道院和佛寺啊!那一种对浪漫爱情的渴求真的会摧垮一个曾 经志存高远的男青年的理想吗? 我不敢过教学区去,怕影响我的情绪,回到宿舍,同学们还在打牌或看电视。 “老马,你还不复习考研,到时马婶考上,你考不上就大件事了。”等了半天 还轮不上打牌的邹福球说。 马克列嘻嘻笑着将牌给了他。拿过一本考研政治模拟题集坐到一边去了,尽管 他学习不算刻苦,但是那本考研模拟题也做了一半。 可我呢?连本贵点的考研复习教材也舍不得买,那本政治考研模拟题只做了两 份。这样去考试,考出来的成绩真会拖我们学校总分的后腿! 我拿过一本《考研数学最后冲刺》,坐到一边去了。 平时看书看到难懂的地方,我会停一下,然后再专心地看下去,直到理解了或 将脑子看累了为止。这次不知为什么,刚看到难的地方,就没有毅力再看下去了。 真是该死,为了一个师妹,不,是因为一个和我争师妹的师弟,让我沦落到这 等境地。 真想现在就去找他,在他面前站一站也好,再给他一点心理威胁,让他期末考 试也来几门不合格也好。 千万不能这样啊,再刺激他的话,他随时会去告我的!这样,我寒假时肯定会 更没心情学习,考试就更难过关。 如果那个家伙不合格,还有机会重修;但如果我们毕业班的学生有必修课考试 不合格或是学分不够,那就不用拿毕业证书了。这件事到头来,最大的受害者还是 我自己。 如果下学期郑艳华不理睬我了,那我就不用顾及到她的看法,无论如何也不会 放过那个家伙。我想她这么聪明,一定会知道这种利害关系,所以只要我不做太过 分的事,她一定不会完全和我断绝来往,因为她肯定不想师弟受到伤害。如果她下 学期没和我断绝来往的话,剩下的半年时间,我也许会改变这局面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宿舍里静悄悄的,同学们都到教学楼去复习,准备期末考 试或准备考研了。 到一间自修教室门外,看到黄远航在里面看书,他抬头看见我就走了出来。 “林田,你还不去复习?”黄远航关切地问我。 “是呀,我都想去复习,但是我想恐怕都考不上了。” “不能这样说吧,我报的是清华大学,非常难考,但是如果我考得太差的话, 同学们会说闲话的,所以这几天得拼尽全力。”黄远航说,我看到了他眼里的血丝。 这次考研共考五门课,英语、政治、数学(一)、数据结构和综合考试,模拟 题都很难,我想考出来平均分有四十也不错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放弃的话也太让人看不起了,但是我又担心期末考试考 不好。” “千万不要放弃啊,再说,综合考试里有些内容和我们这次期末考试的内容是 交叉的,看看也不妨吧。”黄远航明白我是因为郑艳华的事情而无心向学。 不便再干扰他了,我坐到教室后面看起书来。 和同学们在一起看了几天书,每门课做了一套模拟题,也算有了点“谱”,如 果这样努力下去,平均分考五十还是有可能的。 看了几天书,觉得既疲劳又厌烦,但我想这样总比整天地去生气要好,哼,那 个小子,等我考完试再教训他,或者是毕业后再找他算账。 实在太累了,看书再也看不进去,想找点什么事来做做。 还有四天,是我和郑艳华约好一起吃饭的时间,但是,到时她会来吗?如果她 不来,我怎么才能向她表达我的想法呢? 写信吧,我想我虽然在女同学面前有时会紧张得说错话,但是用笔来表示还是 可以的,我相信自己的文笔。也许会打动她,使她接受我。 我要写信给她,让她在寒假时看到,一个寒假的时间,也许她会想通。尤其是, 寒假近一个月时间,没有那个猥琐的小男人在她身边干扰她,她会静下心来,想想 我的好处。 我要在信里讲出,我是如何地爱她,还有,她和那个家伙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 的。 可能她在珠海真是有一个男朋友,“他”也许因为早几年参加工作而手上多了 几个钱,但是我就不相信,堂堂的计算机专业本科生,过一两年的收入会比一个高 中生要低。 即使她最后还是没有接受我,我也应让她知道,我爱她。尽管一年来我一直在 想方设法接近她,但是我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地对她说:“我爱你。” “我爱你”这句话我从来没和任何一个女孩子说过。我想,只有那些对自己很 有信心的男人,或是知道那个女孩子也爱着自己的男人,才有勇气说这句话。 这天上午宿舍里没人,我打开了电脑,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写信。 师妹: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本来我是不好意思给你写信的,但是,我实 在无法不给你写信,因为我心里有些话总是想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了,我 想我的寒假也会好过一些。可能是我从小很少接触过女孩子吧,我不懂得 如何和女孩子说话,有时,我想说的总是说不出来,所以我只能给你写这 封信了。 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同学,翻开我去年三月的日记,我记得有“我 和郑艳华一起到外教家里去”这句话,这是你第一次在我的日记里出现。 后来,我发现我很喜欢接近你,可能你还记得吧,我上英语口语课时, 每逢课间休息,我总是想方设法地和你说几句话。每天,我的日记里都有 你的名字,尽管我只是比较注意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茶饭不思。 去年暑假,我曾经去了一次珠海,尽管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 但是,我当时幻想,大街上的人群中,你会突然出现,给我一个意外惊喜。 我喜欢那种传统的、恬静的、素雅的女性,喜欢那种在计算机房和图 书馆间流连的知识女性形象,而不喜欢那些浓妆艳抹的、交际花式的女人, 尽管那些女人可能长得很漂亮,但是我想,女人长得那么好看也无用。 我多么希望,能有那么一个和我共同在这所大学里求学的女同学,能 和我一起体验生命在这个地方成长的感觉。将来,我们会记得,大学几年 里,师长的谆导,书卷的陶冶,是如何使我们由什么都不懂的中学生,成 长为年轻的工程技术人员;而那种纯真美好的同窗之情,是如何让我们懂 得生命的美aB。 那应该是一个和我相识也相熟的,和我在一起时有很多共同语言的女 孩子。应该是一个有才气的,让我欣赏的女孩子。 我喜欢大学里蓬勃的朝气,喜欢充溢校园的纯真感情,喜欢教室和计 算机房里那种求知的目光。也许人总是“爱屋及乌”的,我想,即使我将 来毕业后有机会能认识到很漂亮的女孩子,但在我心中最美丽、最可爱的 女孩子,一定是我在大学里认识的女同学。 恕我直言,你也许没有让人一见钟情的相貌,但是我觉得那种让人日 久生情的内涵才能深入到人的内心,征服人的感情。你学习很刻苦、成绩 也很好,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有成就的女工程师。 在学生会的同学都说,你很乐意帮人做事,你还记得上学期大学语文 老师搬家的事情吗?他找我帮忙,我在班上只找来六个人,但是当我和你 提到这事,你就从班上找来了十个人。因为这件事,老师很感激我,我只 能和他说,是你的功劳。 本来我想,这学期能和你在一起上日语课,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 友,虽然我在你们这些女生面前有些自卑感,不敢期望毕业后还有机会见 到你们。但是,我希望大学时能有机会能和你一起学习,一起去探索那奥 妙无穷的科学世界;到了周末,我能和你一起到白云山上去登高,我们背 着背包,戴着白色的太阳帽,山风吹拂着你的长发,阳光照耀着我们的面 庞,在这山上,留下我们年轻时最令人怀念的时光。 这些天,我常为自己的美好梦想的失落而生气,我想,如果你觉得我 不好,那应该和更好的男生来往才对。我也不会因为你对我的冷落而埋怨 你,你仍然是我心目中的好同学,我仍然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虽然我知道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很好,也许能得到她的心;但是, “对某人很好”毕竟是一些表面化了的东西,如果没有一种内心深处的理 解和沟通,没有一种建立在对共同的事业的开拓上的感情,那这种关系又 如何能长久?如果一个男生成绩不好又无心向学,却整天和一个师姐在一 起,让班上的同学认为他有一个女朋友,以此来满足他的虚荣。心,这种 男生,无论从老师,还是同学看来,都是个百分百的废物;而和他在一起 的那个女生,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又是如何? 可能你因为我整天在某些人面前喊打喊杀而觉得我好恐怖,不想再和 我来往,但是你想,我碰到这种事情时,还能想什么呢?你又不愿意坐下 来和我说清楚,你知道吗,你给我的一个笑容能让我几天心情都很好,而 有时你的一句话,就会让我伤心得几天没法入睡也无心向学。 有时,我真是很想和那个人打架,让你知道,有人为你拼过命、流过 血。但是只要你和我说:“不要这样做。”我也愿意听你的话,让你一点 点地理解和接受我,而不是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只要你还愿意和我来往, 我愿意听你的话,无论我对某些人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只要你不愿意, 我也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我恨他,他站污了我心目中的偶像——善良的、勤奋的你,如果不是 他,我会无条件地为你做任何事情。我们男生心目中总是希望有一个偶像, 让我们的热情有所寄托。也许你不喜欢那些太“粗鲁”的,有暴力倾向的 男生吧,但是我们其实心里比那些女性化了的小男人更尊重女性,因为一 种责任感让我们去关心一切柔弱的东西,而我们自己则愿意承受一切的艰 辛和重担;而有些男生,因为自己没本事,只能在高年级的女生面前忸怩 作态,扮成一个小弟弟的样子,说自己家里很穷啊、自己很喜欢帮人啊等, 以此来博取别人的好感和同情。 我心里非常难过的是,为什么你不给我一点机会,让我们能够互相了 解,只要能够和你坐在一起,平心静气地谈谈话,让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 什么,我也很满足了。 可能是这些时间由于你不理睬我的缘故,使我受到很大的打击,我过 去那种积极上进的观念也受到了影响,难道,你觉得一个那样的小男人比 我更好吗? 我多么希望能够收到你给我的信,能让我知道你心里还记得我。即使 将来没机会看到你也好,只要在毕业前能够看到你的微笑,就行。 此致 敬礼 师兄 林田 整整一个上午,我就在电脑前写这封信,刚打印完,刘毅就回来了。 “又搞什么东西?你不用考试真是轻松。”刘毅说。 “你才轻松,再过几天就可以放假了,我还得考研。”我反驳说。 “你放假准备到哪里?”他问我。 “谁还有空,只能复习考试了。你呢?” “当然是回去找工作了,你倒好,有个在市政府工作的老头子关照,不用担心 找不到工作,我看你考不考研都不怕吧。” 我没心情再和他说这些东西,拿了饭卡,到食堂里吃饭。 在食堂的门口,我看到了穿着一件有翻毛领子大衣的白琳。 “你好。”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呼。 “你也好。”她笑着说。 “我才不好。” 她咯咯地笑了,可能是觉得我说话有意思吧。 “我写了一封信给师妹。” “呵,是吗?你不是说过考完试要请她吃饭吗?” “是的,但是万一她不来的话,我就寄信给她,不过我还不知道她家里的地址, 你能帮我问她吗?” “这不好意思吧,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应该你自己去问才对。” “但是我不敢问。” “好了好了,有时间我帮你问一下吧。”她答应我了。 “你就说是想放假时寄点东西给她,不然她会怀疑是我叫你问的。” “好,你吃了饭了吗?”她住食堂里走去。 “不,等一下。” “什么?” “你帮我和她讲一下,叫她考完试那天一定要和我去吃饭。” “好吧,我吃完饭到宿舍和她说说。” 能在吃饭前见见白琳,我觉得胃口也好了很多。 还有十天就要考研究生入学试了,尽管看书效率不高,我还是硬着头皮看书, 说不定真的会有奇迹呢,如果考上了,我一定要首先告诉白琳。她可能会用非常钦 佩的目光看着我。 这样想的时候,我看书就更专心了。 一天休息时,拿出那封准备给郑艳华的信看了又看。 这信也许会打动她的,可能当她发现师兄原来是这样爱她时,会感动得流泪, 然后主动地打电话找我。 和郑艳华认识那么久,她从来没有将她家里的电话和地址给我呢!那我是没法 寄这封信给她的。 怎么办呢?不如和她吃完饭时,就将信直接给她吧。不,那太尴尬了。 我想了一个两全的办法:去图书馆借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和她吃饭前, 将信放在书里面,再用大信封将书封好,如果到时她愿将她的地址告诉我,我就放 假后再寄信给她;如果到时不能拿到她的地址,我就将书借给她,她就能看到这封 信了。下学期如果她不理睬我了,我再叫白琳向她要回这本书,还有这封信。 我想,我们都是二十多岁的人,她不会做那种将信交给老师的事吧? 我噔噔地向图书馆跑去。 经过了度日如年的几天,这天上午,系里的大多数同学在教学楼考期末考试的 最后一门课。 我们班在三楼考微机控制,郑艳华他们班在五楼考网络技术。班上考研的同学 到其他教室里复习,而我,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现在是十点,十一点钟才考完试,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和郑艳华一起去吃饭了, 我将信放进书里面,用一个牛皮纸信封装好它。 正想用包礼品盒的红色塑料带将信封包好,想想又在抽屉里翻出了一张新年卡。 不知在上面写什么好,后来,我另外找了一张纸,用水彩笔画了一个红色的心, 将这个心剪下来,用剪刀将它剪成几份,再用胶水小心地将它贴在卡片上。我想郑 艳华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一切准备完毕,已经是十点半了。 我向教学区走去,在考试最紧张的时候,大楼静得像医院的留医部。 一个监考的老师迎面走过来,和想入非非的我擦肩而过。 等到郑艳华考完试,我就和她一起去吃饭,有男生请她吃饭,她有什么理由不 高兴呢? 那个家伙不会阻止她吗?哼,他有什么资格?我知道他下午才考最后一门课, 最好让他看到我和郑艳华一起,气气他,让他下午考试不合格。 还有十分钟,考试结束的铃声将会响起来。 一个月前,我在课堂上和她约好,考完试那天,在考完试后半小时,我在校门 东面的汽车上落站等她。现在,我怕她不来,所以干脆在教室门外等她。 在这里等她,一会她班上的同学看见了,不知会怎么样想。 那我还是到教学楼下面去等她吧,一会各个班考完试,总得从两个楼梯中的一 个下来,我站在教学楼的底层,肯定会看到她的。 站得累了,当我无力地倚着教学楼下面的那条柱子时,铃声响了。 和平时下课时隆隆的跑步声不同,教学楼还是静静的,有的同学可能铃响了还 要写上点东西,不像平时那样一下课就冲锋去食堂。 过了一两分钟,成群结队的学生从楼梯上走下来了。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穿红色滑雪衫的身影。 我怯生生地走过去,她也看到我了。 她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挤出了笑容,我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去吃饭吗?”我问她。 “哦,等一会再去吧。” “你想几点钟去呢?” “讨半小时吧,我要回宿舍办点事。”她说。 “那我在等车的地方等你吧?” “不,我们骑车去吧。”她往生活区走去。 “那我在什么地方等你呢?” “生活区门口吧。”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为什么一定要骑车去呢?我有点不明白。 在生活区门口又等了半个小时,她终于骑着一辆自行车出来了。 “我们去什么地方呢?”我问她,我知道她是不想让其他同学看到我和她一起 吃饭的。 “不如不去吧。”她笑着说,我觉得这笑容真是可怕。 “不,不,我们到黄花岗那边那间西餐厅吧。” 她不作声了,骑上车子就往黄花岗方向去了。 我也跨上了车子,紧紧地跟上她。 “一会有些事情要问你。”她严肃地说,“你先去,我在后面跟着你就行了。” 那就是不想让人看到她和我一起骑着自行车出去了。 我只能加快蹬车,往黄花岗骑去。 到了那家我们约好的那间西餐厅门外,我存好车子等她。 她来了,我们一起走进这家窄窄的西式餐厅。低低的楼板,暗暗的灯光,由于 是午饭时间,人很多,显得这个地方更狭窄了。 待应生带我们到了二楼的一个位置,周围坐满了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狭窄的空 间里,说话声隆隆响着,看来在这里请女孩子吃饭不是很好,不方便谈话。 我打开菜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可能是外国人生活水平比我们高,所以同样分量的西餐比中餐要贵。 郑艳华没有牛扒、煎鱼地点一大通,而是点了一个蘑菇炒饭,我想可能是她想 快快吃完就走了。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师弟。”她突然发问了,像审犯人一样。 我一下子不知怎么样回答好,但是,我的所作所为能引起她的注意,那也算在 一定程度上达到了目的。 “没什么,我没有对他什么啊……” “你知不知道,我觉得你好可怕,你害得他这些天没法学习了。” “其实他成绩这样差,学不学习都没关系吧。”一提到那个家伙,我的火气就 上来了。 “总之你不能这样对他,要是这样下去,我以后就不和你做朋友了。” “但是我觉得他这个人很不好,成绩又差,学习又懒。”我的意思是说郑艳华 不应该和他来往。 “成绩不代表一切吧。”郑艳华说。 那她总得说出一些那个家伙比我好的理由吧。 “其实,我觉得一个人大学时学习不认真,这种人以后也是对自己不负责的。” 我还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 “告诉你,师弟不适合我的条件。”郑艳华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一言不 发地听着。 “我需要那些有事业基础的、身高一米七五以上的男朋友。”郑艳华说这话时 的口气很坚决,仿佛她是个不愁嫁的皇帝女。 看来,梁雪媚说得没错。 我突然间觉得心灰意冷,因为我也不是她心目中那种男朋友,她说的其实是很 多女大学生心目中那种完美型的男人。而我,除了会玩玩电脑、写写文章外,什么 都不会,除“大学生”这张牌子外,什么都没有。不会交际,不会体贴女人,没有 无懈可击的相貌和举止。据说大学时恋爱的平均二十对才能成功一对,可能是因为 大多数“公主”毕业后就一脚将“和尚”蹬了的原因吧。 “我和他并不是那种关系。”这话由郑艳华自己说出来,我相信她没骗我。 “那你为什么经常和他在一起呢?” “没什么,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罢了,不过我觉得和他一起很开心。” “……” 那和我一起就不开心吗?我在心里问她。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连我也影响了。”她说我想和杨伟民打架,所以让她也 担惊受怕。 我突然肚子里有气来了,反正我和她都不可能的了,说什么也没有顾虑了吧, 何况还有杨伟民这个“人质”,我才不信郑艳华会和我翻脸呢。 “这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低沉地说。 “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她总算把我也列为这出荒唐的戏剧中的一个角 色了。 “不,这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与其他人无关!”我坚持说。因为这是我 和杨伟民两个人之间的竞争,我就说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你怎么能这样,这样做会出事的。”郑艳华皱着眉头说,“如果两个人,争 一个人,打起架来,这样有什么好?” 看来,郑艳华已经对我心里想的知道得很清楚了,只不过,前些时候,我们一 直没有面对面地认真谈论过这件事,所以我一直生这种无谓的气。 “如果不是他经常这样当面刺激我,我也不会这样恨他。” 郑艳华不作声了,低头吃东西。 东西快吃完了。 我觉得这餐饭真是不像吃饭,和她“谈判”才是主要的目的。 “其实只要你说话了,我是不会对他怎么样的。”看到她的东西吃完了,我急 忙说。 有一句话是“从奴隶到将军”。小伙子在追一个女孩子时,是“奴隶”,那时, 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将来做“将军”才忍着气去做“奴隶”,而是在心里希望“公 主”能支使自己去做这做那。只要她感到高兴的事,小伙子都会全力去做,做了就 有一种为所爱的人付出了的感觉。最怕的是“公主”不理睬我们,不去支使我们做 事了,那时,那种被冷落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我用杨伟民这个“人质”来引起郑艳华的注意,她却一直不理睬我,任我在一 边生气、发怒,气没处出时就去找“人质”来出气。其实,只要她和我说一声。你 不要再威胁他了,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吧。那样,我心理就会平衡一点,因为她终于 关心我了。 “那我警告你,不要再去找他,如果你再去找他,我们就朋友都不能做了。” 她正色对我说。 “是,是。”我陪笑说。 “你吃完了吗?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吧,伙计,埋单。” “九十三元。”伙计将账单递了过来,我掏出了钱包里最大的一张钞票。 等找零钱时,我问她:“下学期我还想请你吃饭,可以吗?” “可以。”她回答得很干脆。 出了黑黑的、闷闷的西餐厅,阳光和空气一下子好起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呢?”我问她。 “今天下午吧。” “要不要我送一送你呢。” “不用了,我行李少,广州搭车回珠海也很方便。” 如果她今天下午走,说明她不会等那个家伙,他今天下午还要考试。 下学期,我应该至少争取每周能和她一起出去吃一次饭,至于那个家伙,一来 没那么多钱,二来他要考专业四级,时间不像我那么充裕,我想他一定会知难而退 的。 我们向存放自行车的地方走去,将铁牌子递给看车的老头。 “能将你家里的地址给我吗?”我上学期就将我家的地址给她了,而她一直没 将她的地址给我。 “哦,我刚搬了家,还不知道新地址是多少号。” 我想她在骗我。 看来,我只能将信递给她了,虽然刚才和她说了很多,但是我总觉得有些话没 说。 我们拿了自行车,我看看她,想看看她往哪个方向骑。 “我要到那边去买些东西。”她说。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死皮赖脸地想陪她多一些时间,现在已经是一点钟了, 再不陪一下她,明天就见不到她了。 “不方便吧。”她说。 “没关系,我不用考试。”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为什么我不能去呢?”我还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是些我们女孩子用的东西。”她说这话时脸有点红。 我明白了,这样我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陪她去的,因为我和她只是一般的 朋友而已。 她正要走,我想起了信的事,对她说:“有一本书要给你看。” “什么书?” “是一个德国作家写的书。” 她伸手出来接过用红带子捆得严严实实的信封。“太隆重了,不用包得这么严 实吧。”她笑着说。 谁知道到时她拆开看了会有什么后果?现在我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将书拿回 来将信拿走。 她将书放到书包里了,我本来想把信要回来,但只是想,没作声。 只要她一走,这件事就变得无可挽回了。 “我走了,多谢你这餐饭。”她骑上了自行车,向西骑去。 “不,应该是我多谢你。”我的意思是多谢她陪我吃饭,陪我聊天。 时间过得真快啊,她一袭红衣的身影远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见面呢? 在这个寒假前,让我体验一下这种生离死别的感觉也好,既然应该感受的也感受到 了,该和她说的也说了,那我寒假应该能专心学习了吧。下学期如何,那是下学期 的事。 中午刚睡着,张达文就摇醒我了:“快起来,今天上午考完试时,班导师进来 通知我们下午三点去207教室开会,讲毕业设计的事情。” 在207教室,班导师和我们讲了搞毕业设计的事,下发了几份写有各种课题的复 印件,让我们各择其一。 一时没确定下来,班导师说两天内,即在老师们放假前一定要将课题确定,报 上系办公室,如果到下学期觉得课题确实不适合,再和指导老师协商修改。 四点钟从教学楼下来,经过天桥,在食堂和生活区的其他地方,都没见到郑艳 华,真有几分惆怅,也不知她此时此刻,看着我给她的信和贺卡是什么心情,让她 慢慢地去理解和接受我吧。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考研,政治科要拿分就靠这几天了。 同学们用的时事学习资料都是新买的考研政治时事题集,我得去买上一本,好 随时背几条题。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我准备去购书中心买书。 骑着自行车出生活区时,我的心一下子掉到了冰窟里。 郑艳华和那个家伙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外面回来,那个家伙一脸猥琐的笑 容,而郑艳华则猛地将脸别了过去不看我。 我气得用拳头捶打着自行车的把手,简直想将自行车砸碎。 我扭过头,看到他们一起进了生活区。 我再也没有心情去什么购书中心,但是如果有个武器中心,我倒想去买些机关 枪、手榴弹之类东西回来。 生离死别也是一种美丽的忧伤,但是现在这忧伤变成了受骗与受冷落而带来的 冲天怒火。 如果郑艳华没有想过在这所大学里找个男朋友,那也不应该和那个家伙打得火 热,而对我总是保持着远远的距离。而且,昨天她还骗我说下午要走,实际上,她 现在还在广州陪那个家伙。她不会是像一些同学一样,因为恋爱而连放假也不回家 吧。 天空阴沉沉的,干冷的空气让人的嘴唇破裂了,而眼界也因为干燥而发痒。 我的头好痛,不知往哪去好。 啊,我真想到一间房子里,将所有的东西:电脑、台灯、闹钟、碗碟,一切的 一切,摔个粉碎,然后将这间房于一把火烧了,我再看着熊熊的烈火笑个痛快。 如果我现在到了健身房,我一定会用拳头狠狠地打沙袋,拳头打肿了,就用脚 踢,脚踢肿了,就用刀子捅穿沙袋,再将沙子踢个漫天飞舞。 我恨女人,我恨不像男人的男人。 为什么现在不下一场大雨,让我在电闪雷鸣中狂呼,忘情地高唱着那首Rhythm of rain(《雨中旋律》):“The only girl care about has gone away,look ing for a brand new start。” 大街上没有一个可供我发泄的地方,我骑的是自行车而不是可以让我当一回飞 车党的摩托,即使是摩托,广州的巡警也不会让飘车族横行。 不要到高处去,不要到楼上去,不要到大马路上去,心情不好时,到那些地方 危险,白琳常这样告诫我。 我到了学校附近的动物园里,那总不是个危险的地方吧。 我无力地坐下来,闻着野兽的腥臊味,看着那些快乐的游人。 那些牵着孩子的年轻父母啊,他们当年有过我这样的痛苦吗? 雄赳赳的驼鹿挺着巨大的角,在栏杆里转圈,听说到了发情期,雄鹿会为争雌 鹿而斗个头破血流。 如果雄鹿不争呢,那么就不能够繁殖出最优秀的品种,可能就不会有这种比牛 还大的鹿,听说它能打败一只熊,因此驼鹿有了一个响亮的别名:“堪达犴”,听 起来像是《封神榜》里的怪物。除东北虎外,没其他猛兽敢把惹它。 想了那么多和争斗有关的东西后,我觉得好累,想睡觉,看看表,已经十一点 了。 我又顺原路回学校,希望不要见到郑艳华就是了,我真不知道,她看了我的信 后,我们再见面时,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尴尬,她会不会从此不理睬我,刚才她为什 么要将脸扭过去呢? 在食堂一带,没见她,我怀疑她和那个家伙出去吃饭了。 我得利用这两天查到郑艳华家里的电话,我想她就算寒假大部分时间在学校过, 也不会不回家过年吧,这样我打电话给她,她总能接到。我得向她道歉,说上次不 应该写那封信,还希望下学期我们见了面,不要给我难堪。放假和她通几次电话, 消除了那种尴尬,那我下学期也会好过一些,最重要的是,如果寒假我打电话给她, 她答应下学期还和我来往,那我复习考试才会专心一些,考研考不上没关系,而期 末考试对我来说是生死攸关的事。 晚上,一个人在宿舍里看电视,我不敢出外,怕看到些不应该看到的东西,会 将我气得吐血。我想明天再到系办公室去办些事情。 幸好节目是《野鹅敢死队》,是部基本没有女人出现的特种部队题材电影,我 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尾,如果放的是《魂断蓝桥》或《爱情的故事》,恐怕我会一 怒之下砸了电视。 人在心情不好时,总想砸烂什么,破坏什么。当一点理智让我们不得不控制自 己时,电影里的枪炮和拳头就让我们得到一种破坏的快感。我想,好莱坞的暴力文 化,还有史泰龙、施瓦辛内格之类的打星,就是靠我们这些心情不好的人去捧场才 能生存下来的。 一个人睡不着时,是多么难受,虽然是冬天,但是在被子里清醒地躺上两个小 时,就热得要掀开被子。我辗转反侧,到凌晨三四点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已经是九点半了。 幸好系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老师,否则这事就不那么好办了。 “吴老师。”我小声地叫她,她负责计算机系的学生工作,同时兼任系办公室 主任。 “咦,林田,还没回家吗?” “哦,我过几天要考研。” 她继续低头改试卷。 “吴老师。”我又小声地叫她。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有些学习资料要给一个同学,但是她昨天走了,来不及给她,所 以我想查一下她的地址,好将那些东西寄给她。” “哪一个同学呢?” “三年级专科班的郑艳华。”我鼓起勇气说。 吴老师走到档案柜那边,对我说:“一般来说,学生的个人档案是不能随便查 的。” 一大叠注册卡搬出来了,大概有四十张,吴老师按学号一张张地翻着。 “是32号。”我说,吴老师翻到第32张,果然看到一张有胖嘟嘟相片的登记表, 原来郑艳华刚入学时比现在还要胖,虽然胖,但是很可爱。 “你怎么知道她的学号是32号?你们是朋友吗?”那次晚上和郑艳华出去吃东 西时,我们在校门口和这位老师打了照面,她可能认为我和郑艳华是什么朋友。 “是的。” 她没再问了,将注册卡拿了出来。 上面有郑艳华家的地址,却没有电话号码。 哎呀,这下麻烦了,如果我写信给她,她不回信我也没有办法。 上面有家长姓名,我留意到郑艳华父亲的名字非常有意思:“郑翻身”。 我飞快地将她家的地址抄了下来。 刚办完这事,就有同学进来了,我像做贼般将郑艳华的地址放到口袋里,快步 走出了系办公室。我想,如果这时候郑艳华进来,那我不知会尴尬成什么样。 她真的走了吗?回到生活区,在女生宿舍附近的自行车棚里,找到了郑艳华那 辆自行车,上面除硬锁外,还加了一把软锁,座位上套上了一个塑料袋,我想她一 定是回珠海了。 我到校外的精品店买来了黄丝巾,牢牢地绑在这辆自行车的尾架上。 天空阴沉沉的,为我伤感的心情平添了几分的压抑;平日热闹的生活区,原来 到了寒假是这样的冷清。而看着那高耸的女生宿舍楼,我心中骤然涌起一种人去楼 空的惆怅。往日,那些聪明而又活泼的女孩子就在这里欢快地进进出出;如今,她 们到了哪里呢? 尽管离考研还有五天,我却还是很难专心复习。 在宿舍里看了半小时英语,又忍不住给郑艳华写信。 我说很后悔写了那封信给她,向她赔不是,希望我们下学期见了面时,千万要 和我说上几句话,不然我就会尴尬得不得了。 当信打印出来时,看看表,又浪费了一个小时。 看来,我得到教学楼去复习,免得身边有电脑而想写信。 由于现在考研的学生越来越多,加上一些其他原因在假期留校的学生,学校在 教学楼里划出了两层专门让我们自修用。 晚上十点多钟看完书,走下教学楼,静静的校园里,女孩子的笑声听起来十分 清晰,一男一女两个低年级学生,正手拉着手往外走。 冬夜的寒风呼呼地扑面而来。图书馆前的小路h,一抹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我孤寂 的身影,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对恋人,我心中那份凄楚就再也无法抑制,一股不知从 何而来的热流开始冲击着我的眼眶。 终于,我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了工来。身上没带纸巾,我用手紧紧地捂住脸。 中学时和同学们打了几次架,我都没有掉过泪呢! 我擦干泪水,走到一部IC卡电话那里,拨通了白琳家里的电话。 “您好。”她细细的声音从几百里外的深圳传来。 “您好,我是……”当我听到她的声音时,刚止住了的泪水又忍不住掉下来了。 “我知道,是林田。”她咯咯地笑起来,她可能不知道我这个大四男生原来这 样没出息,正在哭鼻子呢! “你知道师妹的电话吗?” “不知道啊,你想打电话给她吗?” “嗯,我想和她说些东西,我写了信给她,可能她以后都不理睬我了。” “不会吧,师妹应该不是那种人。” “我的信里说我很喜欢她。如果她不理睬我,我就没法学习了,但是她一直没 有打电话给我,其实只要她打个电话给我,那我放假复习也会很专心的。”我委屈 地说。 “不要这样,你是男孩子啊!应该以事业为重,怎能为了一个女同学影响了自 己的前途呢?不要沉迷下去了。” 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会害了自己,但感情上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再说,你现在搞成这样,主要是因为师弟而不是因为师妹吧?” 她点到我的痛处了,有哪个男生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输给其他男生呢? “你快点认真复习考研吧,我还等你考上研究生请我吃饭呢!” “嗯,那我考完试再打电话给你吧。”我轻轻地抽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