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上有杨道远最爱吃的红烧肉,在张慰芳的悉心指导下,小艾这些年烧菜的手 艺大有长进。作为一个经常有饭局的领导,杨道远对家里的菜肴向来不太挑剔,事 实上,自从主持工作以后,他已经很少在家吃饭。因为少,张慰芳很在乎共同进餐 的机会,早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母亲就谆谆教导过她,男人都是贪吃的主, 要想牢牢地抓住自己老公,首先要伺候好男人的那张嘴。 转眼间,杨道远的婚姻已经持续了十二年,张慰芳高位截瘫也已经八年了。过 去的这些年,他对妻子的不离不弃,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路遥方知马力,日久 才见人心,杨道远早已是大家心目中的模范丈夫,随着他地位一天天提高,张慰芳 身体一天天不见好转,大家都觉得他还能继续和妻子厮守很不容易。婚姻从来就是 自己的事,冷暖自知甘苦自尝,杨道远并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评价,也不想成为人们 说事的口碑,他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张慰芳,八年前,第一次听到她可能会高位截瘫 的时候,杨道远并太不相信这事会真的发生,但是结果就是这样。他不相信,但是 事情的发展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因为红烧肉好吃,加上肚子有些饿,杨道远就多吃了几块。张慰芳一个劲地表 扬小艾,还让杨道远也说几句好话以资鼓励,杨道远就顺着张慰芳的话表扬,说小 艾烧得比高档馆子的红烧肉还要好吃。小艾听了十分高兴,谦虚地说这都是小婶的 功劳,说她在电脑上看来看去,一会说要这样烧,一会说要那样烧,把我都绕糊涂 了。 张慰芳笑着说:“就是要糊涂才好,不糊涂你还烧不好呢。” 杨道远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张慰芳喜欢上网,喜欢成天在网上邀游。电脑已 经成了她最重要的生活顾问,事无巨细都会在网上寻找答案。他可以想像她如何在 网上研究红烧肉,如何与网友交流切磋,如何让小艾根据网络提供的帮助一次又一 次做烹饪试验。小艾没有读过几天书,这个来自己农村的女孩并不是很聪明,做事 也不太知道动脑子,离开了张慰芳的指导她什么也做不成。她对自己做的红烧肉还 是有些信心不足,突然十分真诚地问杨道远:“杨叔,这红烧肉是不是真的很好吃?” 杨道远看了一眼张慰芳,说:“确实是很好吃。” 小艾说:“你们可不要骗我?” 杨道远说:“干吗要骗你。” “杨叔是不喜欢骗人,可是小婶喜欢,”小艾看了看张慰芳,傻乎乎地说着, “这肉刚烧好的时候,小婶尝了一口,哇的一声,说这肉不好吃,吓了我一大跳。” 张慰芳不屑地说:“你也太没用了,这么不禁吓。” 小艾把头转向杨道远,说:“杨叔,你不知道,我真的是让小婶吓了一跳。” “喂,小艾,以后你别杨叔小婶地乱叫了,”张慰芳突然扭转了话题,很认真 地说,“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再这么叫。” 小艾说:“不叫杨叔叫什么?” “叫杨总,”说完这句话,张慰芳自己先乐了,她哈哈地笑出声来,看着杨道 远乐不可支,“对了,以后我是不是也该叫你杨总?” 小艾天真地问:“真的要叫杨总?” 张慰芳一本正经地说:“叫不叫杨总随便你,反正不能再叫杨叔了,这不合适, 不能老是杨叔杨叔的,听着别扭。” 小艾说:“人家都习惯了叫杨叔。” 张慰芳很暧昧地说:“习惯也可以改嘛。”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张慰芳的反问让小艾满脸通红,她的脸色渐渐变成了猪肝色,血液仿佛要从皮 肤后面喷涌而出。进城当小保姆已经很多年了,小艾还是一个黑糊糊的姑娘,经常 还要冒点傻气,或许是因为缺少护肤品的保养,她的肤色看上去还是像一个干农活 的姑娘,而且总是不断地要长出青春痘来。这时候,张慰芳的话里显然有特定含义, 有着耐人寻味的潜台词。看似漫不经心,但是随口这么一说,却等于当着两个人的 面,把那层暂时还不应该戳破的薄纸给捅破了。在这之前,张慰芳也曾和他们分别 开过玩笑,可那毕竟只是私下里的单独谈话。 现在,不仅是小艾觉得不自在,杨道远也觉得些尴尬。张慰芳是个喜欢自作主 张的女人,她曾一再向他暗示过自己的想法,公开表明过自己的态度。近一年来, 她屡屡表示要成全他和小艾,不止一次地主动跟他讨论方案的可行性。这当然只是 张慰芳的一厢情愿,杨道远从来也没有把这事当过真,他根本就不准备接受张慰芳 的安排。 现在,小艾一声不吭,杨道远无话可说。 张慰芳却还是不依不饶,索性继续旁敲侧击,说:“怎么了,大家突然都不说 话?” 晚饭以后,小艾收拾桌子洗碗,杨道远推张慰芳下楼散步,同时也遛遛狗。一 年前因为医生的建议,他们收养了一条京巴犬,并为它取名叫“小杨”,其实无论 是杨道远还是张慰芳,都不喜欢小狗,平时照料小杨都是小艾的差事。进电梯间的 时候,张慰芳让杨道远先把小杨抱住,免得它一进电梯间就翘起后腿撒尿。所有的 公狗都喜欢在电梯间里尿尿,以至于物业不得不贴出醒目的公告,希望业主能管好 自己的宠物。 坐在轮椅上的张慰芳与小区里许多人都认识,杨道远推她下楼散步,一路上都 有人与他们打招呼。在公众的面前,作为一个高位截瘫的残疾人,张慰芳总是表现 得非常乐观,给人的感觉是她的心态十分健康。因为小杨的缘故,张慰芳还有一批 养狗的熟人,每天狗主人们都会在小区的一片草地上聚会。刚出楼道,杨道远放下 小杨,还没来得及拴上狗链子,它已经迫不及待地往聚会地点飞奔而去,张慰芳连 声招呼都喊不住它。 杨道远很担心自家的狗会再次咬到人,自己家的狗调教得不好,没有养成好惯, 小杨喜欢往别人身上扑,其实它并不是想咬人,只是和人闹着玩,但是别人会害怕, 特别是小孩,经常被它吓得连躲带跑,一不小心就会被抓伤。这样的事情已发生过 两次,最后都是赔钱了事,带人去医院打针,还要付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小区里 养狗的人不算少,大家天天晚上聚在一起,说不完的狗故事。张慰芳很少参加这种 讨论,她只是兴致勃勃地听人家说。 大大小小的狗在草地上奔来奔去,围绕着狗的话题可以没完没了。杨道远知道 张慰芳每天都会在这里消磨不少时间,因此也就耐着性子听人聊天。张慰芳能叫出 这里每一条狗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坐在轮椅上的缘故,那些狗时常会跑过来问候她, 它们跑到她面前来,友好地在她膝盖上闻来闻去。每到这时候,小杨就会表现出一 种强烈的嫉妒,冲每一条试图向张慰芳献殷勤的狗狂吠,并做出准备进攻的姿态。 事实上,小杨的胆子很小,它不仅不是大狗的对手,常常还会被别的比它更小的狗 欺负。前楼一户人家养的一只小吉娃娃,虽然个头只有小杨的一半大,却似乎与它 天生有仇,见到小杨便追着咬,两只狗围着张慰芳的轮椅绕圈子绕得没完没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杨道远与张慰芳带着小杨,一起来到小区外面的一家药房。 虽然张慰芳曾打电话提醒过他,但是杨道远还是忘了买避孕药具。说老实话,杨道 远并不愿意与张慰芳一起出现在药店,在这方面他显得非常传统,总觉得买这些玩 意有些难为情,自家门口的药店,大家彼此都认识,就难以启齿了。倒是张慰芳显 得非常大方,她根本就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坚持要和他一起进药店,而且还把小 杨也一起带了进去。 好在药店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们没有一位顾客。营业员是两位中年妇女,坐在 角落里聊着天,看见他们,不冷不热地问想买什么。杨道远推着张慰芳来到避孕药 具柜台前,一位营业员走了过来,眼睛扫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张慰芳,又踮起脚看 了看小杨,接下来,就是爱理不理地站在那。 张慰芳看出了对方的不友好,不慌不忙地说:“你给推荐一下吧,哪种最好?” 营业员怔了一下,说:“那得看采取什么样的避孕方式。” 张慰芳说:“这话什么意思?” “是用工具,还是服药?” “工具?” “就是避孕套。” “对呀,我们就买避孕套,你说哪一种好。” “这个就不好说了,谁用谁知道,这一排都是,你们自己选吧。” 杨道远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些怪异,两个女人都不动声色,都很认真执著,并且 很严肃地讨论着,就好像是在超市购物,在菜场上买蔬菜。杨道远忍不住想笑,他 提醒自己,可千万别笑出来。张慰芳与营业员共同研究,为什么同一种品牌价格也 不一样,为什么有的用了外国名字,生产厂家却还是中国,究竟是进口的好,还是 国产的实惠,为什么价格要相差那么多。女营业员闲着也是闲着,面对这些追问, 不仅没有不耐烦,还一本正经地介绍开了:“这玩意吗,一等价钱一等货,只有买 错的,没有卖错的,人家外国人多讲究生活质量啊,当然是进口的好。你看这个是 带刺的,这些是带颜色的,这是草莓色,这是菠萝色,这个呢,噢,这个是带润滑 剂的。” 最后,他们营业员的建议下,买了两盒进口的避孕套,一盒是透明无色,另一 盒是草莓色,又买了一盒含有精华素的润滑剂,根据说明书介绍,这种高级润滑剂 是用纳米技术生产的。营业员为他们开了小票,杨道远拿着小票去收银处付钱,一 直被冷落在一边的小杨开始调皮捣蛋,看见那几盒东西已被装进了塑料袋,便往上 一窜一窜地想扑咬。张慰芳被它的行为吓了一跳,她有些生气,挥舞手中的塑料袋 呵斥了小杨一番。不一会钱付完了,杨道远走过来,在营业员的目光中,推着轮椅 走出了药店。 洗过澡的杨道远在床上看报纸,小艾正在为张慰芳洗浴护理,浴室里不时传来 她们说话的声音。照顾高位截瘫的张慰芳是项十分艰苦的工作,杨道远无法想像, 如果没有小艾,他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护理工作终于做完了,小艾像抱着个大 婴儿那样,气喘吁吁地将张慰芳送了进来。杨道远连忙下床帮忙,从小艾手上接过 赤条条的张慰芳,然后看着小艾放好尿不湿,把张慰芳放上床,将纸尿裤给系上, 再给她穿上一件睡衣,盖上被子。为了怕她感冒,小艾做这些事总是十分麻利,三 下两下就能把所有的活给搞定了。 一切都忙完了,浑身是汗的小艾又进浴室匆匆洗了一下,回自己房间睡觉。小 艾的房间就在隔壁,里面放着两张单人床,只有在特殊的日子,张慰芳才会跟杨道 远睡一个房间,通常情况下,为了方便照顾,张慰芳都是和小艾一起睡。 现在,杨道远没有心思继续看报纸了,他问张慰芳是不是还要看一会电视。张 慰芳直截了当地说,看什么报纸呀,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用不着装模作样。杨道 远被她这么一说,有些尴尬,凑上前去,在她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张慰芳立刻很 热烈地回应,用自己的嘴唇去迎接。接下来便是一阵狂吻,两人的舌头搅在了一起, 都很用劲,弄得大家气都喘不过来。很快杨道远就情绪激动,他掀开被子,解开了 她身上的纸尿裤,一阵忙乱。张慰芳显得很冷静,让他稍微悠着点,不要太着急, 又问他是不是想试试那个草莓色的避孕套。 杨道远说:“好,就试一下这个新产品吧。” 杨道远最初的印象是,自己肚子底下长了一根黄色的胡萝卜,而且形状怪异非 常滑稽。他们原来准备是买草莓色,结果一拿出来却发现是一打橙色的避孕套,再 仔细研究包装盒,上面果然用很小的中文写着“橙色”字样。事既如此,只好马马 虎虎地将就,接受这个可笑的差错。接下来的游戏中,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美好享受, 除了在一开始的时候,杨道远还有那么一点性趣。* 有时候真是个不可捉摸的东西, 事实上,小艾为张慰芳系纸尿裤的时候,她赤条条地张开了大腿,那副无助的样子 曾让杨道远感到过一阵强烈的冲动,和一阵令人陶醉的欲望,然而这种冲动和陶醉 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闪而过,说消失就没消失,连影子都没留下。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可以说是完全按照医生推荐的那本实用护理手册。 杨道远一向不敢太使劲,因为手册上明确写着,由于患者没有知觉,不知道轻重, 一定要注意不能让病人再次受伤。杨道远稍稍地加快了一点速度,张慰芳忍不住又 问了一句,说你怎么还没完,今天你怎么这么厉害。她的语调有些古怪。仿佛是一 大盆冷水突然泼在他身上,杨道远的情绪立刻大受影响,杨道远感到很沮丧,不想 再继续做下去。 张慰芳这次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她以为他已经心满意足,情不自禁地用手 抚摸着他的后背。这时候,杨道远感到很无奈,很无助,很委屈,很糟糕。他不愿 意让张慰芳觉察到自己的真实感受,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的失望。时间慢慢地过去, 杨道远觉得自己越来越平静,张慰芳突然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然后用商 量的口吻问他,她今天或许还是与小艾一起睡比较好。她的这个提议并不冒昧,也 没有让杨道远感到意外,事实上,他们经常就是这么做的,因为半夜里张慰芳需要 有人照顾,要人帮她换纸尿裤,而杨道远第二天还要正常上班,不应该影响到他的 睡眠。 张慰芳说:“你把我送过去吧,这样大家都可以睡得安稳一点,大家都睡个安 稳觉。” “没关系,晚上我起来弄好了。” “你明天还要上班,还是把我送过去吧。” 张慰芳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定下来的事情,基本上都不太会更改。 杨道远说:“真的要过去?” “当然是真的。” 于是杨道远便做出让步,先给自己穿上衣服,又给张慰芳系上纸尿裤,将她抱 起来往隔壁房间送。小艾还没有睡着,听见门外的动静,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开门迎 接。很显然,对这有些老套的把戏,她早已就熟悉了。杨道远有些歉意地跟她解释, 说张慰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她一起睡,小艾听了这句话,傻乎乎地说自己无所 谓,这个家反正是小婶说了算,她想跟谁睡都可以。 不一会儿就把张慰芳安置好了,杨道远重新回到自己房间。现在,空荡荡的卧 房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隔壁房间不时地传来张慰芳和小艾的说话声。杨道远 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也不想去琢磨,脑子里一片混乱,心情变得烦躁。一旦真正 地安静下来,已经消失的不复存在的欲望,又渐渐地开始浮现出来,杨道远想到了 自己其实还没有完成真正意义的射精,他身上潜藏的巨大能量还憋在那里。孤立无 援的杨道远非常孤寂,他口干舌燥,欲火中烧又万念俱灰。又得靠自己来排忧解难, 自己打发自己了。白天的一幕幕突然又出现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医院的妇产科,重 新坐在走廊椅子上,苏珊微笑着走进手术室,她正在那里面做流产,而他还在百无 聊赖地看着墙上的图片。图片的内容显得有些滑稽,一会是流产,一会是人工受孕, 男男女女从他身边走过,他们都回过头来看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