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所有人都觉得张慰芳只是不愿意拖累丈夫,才会突然说出离婚这两个字。这是 一个美好爱情故事中应该有的一个章节,人们为了爱结合,又为了爱分手。杨道远 也相信这个就是问题的标准答案,是内心痛苦的必然选择,是一种高姿态高境界。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真情流露还是迫不得已,张慰芳做出这个表白都是合情合 理。虽然心理也有所准备,想到她很可能会这么说,但是杨道远绝对不会想到,经 过了那么多天,憋了整整一个月,她最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谈的第一个话题,竟 然会是分手离婚。 当时正好是刚查过房,医生和护士还没有离去,张慰芳的母亲和嫂子都在场, 杨道远刚为张慰芳擦过额头上的汗,大家刚刚表扬和夸奖过他,张慰芳突然如此表 态,而且是那样的坚定,让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道远说:“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 杨道远的丈母娘忙不迭地阻止女儿,说离婚这样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然而张慰芳要么不说话,一旦开口,便有些滔滔不绝。她决定一吐为快,说你 们看我像是在胡说八道吗,我像是在随口说着玩吗。躺在病床上张慰芳显然出奇的 平静,她似乎存心要让大家进一步震惊,存心要让在场的诸位大跌眼镜。为了今天 的谈话,张慰芳显然已做好了充分准备,她让医生暂时不要走开,因为有些话她正 准备告诉医生,她必须尽快对医生说出真相。真相有时会令人感到很难堪,但是事 已如此,张慰芳只能是豁出去了。对杨道远,张慰芳一连说了几声对不起,她说她 并不想那样做,并不想伤害杨道远,但是既然那样,反悔也来不及。张慰芳说杨道 远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们的婚姻早就走到了尽头,这婚姻早就应该结束了。他们 的婚姻事实上根本就不和谐,即使不出这个车祸,张慰芳也早做好了跟他分手的准 备。他们的婚姻注定是不能长久的,对于这一点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我们的婚姻早就到头了,”张慰芳意味深长地说,“难道你就一点也没有察 觉?” 张慰芳问杨道远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结婚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这是 为什么。杨道远不知道为什么,很显然,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是个男人都会 这么想,是个男人都会有所疑问。现在,这个曾经困扰过他的心结终于解开,谜底 终于揭晓,张慰芳说出来的答案让杨道远不寒而栗,让在场的人目瞪口呆。杨道远 原本十分熟悉的那个张慰芳,过去几年里睡在自己身边的妻子,突然之间完全变成 了一个陌生人,变成了一个女恶魔。张慰芳告诉杨道远,自从结婚以后,她一直在 偷偷地服用一种进口的避孕药,一直是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怀上他的孩子,因为她根 本就不打算与杨道远有孩子,她虽然已经嫁给了杨道远,虽然他们已经是夫妻,但 是杨道远应该知道,他心里应该明白,张慰芳并不爱他。 杨道远不明白张慰芳为什么要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些,也许她觉得这样对他的 打击更大,羞辱也更加有力。平躺在床上的张慰芳此时看不清楚杨道远的表情,不 过她知道他离自己不远,她能想像得出他的惊愕。接下来,在做了充分的渲染和铺 垫后,张慰芳说出了更让人恐怖的真相,她告诉医生,当然也是告诉杨道远,告诉 在场的所有人,自己已经怀孕了,但是很不幸,这个孩子并不是杨道远的。 张慰芳说:“我知道这样做不对,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 这无疑是杨道远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已说不清楚他当时怎么离开病房,丈母 娘走过来试图阻拦,想说几句宽慰的话。杨道远没有拂袖而去,甚至也没有多说一 句话,只是像个被人识破的小偷那样,慌不择路,夺门而逃,张慰芳的嫂子吴真在 他后面追着,一直追到了电梯里。吴真说张慰芳完全是胡说八道,完全是在编故事, 说杨道远你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话,你不能全信。电梯正在上行,电梯间里还有别的 人,杨道远沉默不语,跟着电梯一直到了最上层,然后再下行,一直到达地下室, 又重新回到一楼。 杨道远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把吴真给甩了,怎么就到了大街上。他在大街上 走来走去,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游荡了多少时间。后来终于找到一家小餐馆,看到有 人坐在里面喝酒,便到电话亭打电话给姚牧,叫他过来陪自己喝酒。 姚牧说:“你怎么了?” 杨道远说:“姚牧,如果我们还是朋友,你就赶快过来。” 不一会,姚牧骑着摩托车赶到了,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坐在角落里的杨道远, 看见他垂头丧气,已经一个人坐在那里先喝起来了。 姚牧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道远不说话,让他先喝酒,让服务员赶快上菜。两个人喝了一阵酒,姚牧说 我的酒量可不如你,有什么事你赶快说,有什么屁赶快放,要不然一会我糊涂了, 听不明白你的话。杨道远于是又来那句说过的话,问我们是不是朋友,是不是。姚 牧说你少来这套好不好,不是朋友我会赶过来吗,不是朋友你也不会叫我。 杨道远憋了一会,咬牙切齿地说:“张慰芳的事,你不会一点不知道吧?” 姚牧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杨道远说:“你肯定知道。” 杨道远非常伤心地说:“你一直都瞒着我!” “什么事我瞒着你了,”姚牧想了想,笑了,“说老实话,有些事,我也不知 道。” “你真不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多。” 于是,杨道远就让姚牧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于是,姚牧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与张慰芳同时出车祸的那个男人叫周扬,这人与姚牧也很熟悉,加上张慰芳, 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早在幼儿园时就认识。住同一个家属大院,是市级机关 宿舍,又都是小学同学,是同一个班。后来去了同一所中学,姚牧和张慰芳还在一 个班,周扬却是在隔壁班上。 不但三个孩子相互熟悉,他们的父母也都是老熟人和老战友,张慰芳母亲与姚 牧母亲情如姐妹,关系非同一般。上中学的时候,张慰芳因为人长得漂亮,有很多 男孩都喜欢她。那年头中学生还不太敢明目张胆谈恋爱,男孩子喜欢女孩子,女孩 子喜欢男孩子,至多也就是在背后偷偷议论。到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 是快毕业的时候,大家在一起温习功课,张慰芳就和周扬好上了,两个人先是偷偷 地约会,然后关系就公开了,再然后,两个人又分了手。 再然后,周扬先结了婚,据说是找了一个并不漂亮的女孩子。再然后,通过姚 牧,也就是说因为姚牧的关系,张慰芳认识了他的大学同学杨道远,杨道远对张慰 芳一见钟情,穷追不放死缠烂打,张慰芳抵挡不住他的进攻,最后就毅然嫁给了他。 再然后,有一次老同学聚会,周扬与张慰芳死灰复燃,两人又偷偷地勾搭上。事情 其实并不复杂,老情人是干柴烈火,一烧起来就不可收拾。 姚牧轻描淡写的叙述,正好与杨道远内心深处所忍受的煎熬,形成了鲜明对照。 显然,姚牧对于此事知道已久,一直在背后偷偷地看着笑话,这恰恰是杨道远所不 能原谅的地方。不经意间,一瓶酒已经下肚,杨道远让服务员赶快再开一瓶,姚牧 看着苗头不对,连忙摆手,说酒来了你一个人喝,我今天可是骑摩托车来的,不能 再喝了,我没那个酒量。杨道远说,你不用喝,我一个人喝,今天我得好好地喝。 结果姚牧嘴上说不喝不喝,先喝醉的还是他,他的酒量远不能与杨道远相比, 喝到一半就跑到卫生间去吐了。吐完了继续回来喝,酒后才能吐真言,他本来想安 慰杨道远,可是一张开嘴全是胡说八道。杨道远说,姚牧,你跟我说老实话,你看 着我戴着绿帽子的模样,是不是特别有意思,是不是特别可笑。姚牧安慰她说,事 情反正也到了这一步,给谁戴绿帽子都是戴,什么人的头顶上,弄不好都可能会有 一顶绿帽子,戴就戴了,多大的事呀,你也别他妈的太计较了。杨道远说,好吧,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认,我认了,天大的事我都认了,姚牧 你跟我说老实话,必须跟我说老实话,你们都是什么小学同学,你和张慰芳也是小 学同学,你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你,你和她是不是也有一腿。 姚牧嘿嘿傻笑,说过去,我是说要是在过去,张慰芳还不是你老婆,她还不是 你老婆的时候,你他妈还没有把她弄到手的时候,我呢,说不定也真有这个可能, 说不定就会革命意志不坚定,就会叛变革命,可她是你老婆,你是谁,你是我最好 的哥们,朋友妻不可妻,这个你要相信我,这个,你绝对要相信我,这不可能,绝 对不可能。 杨道远说,那么,过去你们也有可能了。 姚牧急了,说什么叫也有可能,绝对没有这个事,绝对没有。我又不是那个死 去的周扬,我又不是他,我干吗要和你老婆有一腿,我干吗。你有能耐,你他妈找 周扬算账去,你找他去,你这是把我当谁了,你当我是谁,是周扬,我告诉你,周 扬死了,他死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