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杨道远有一个星期没有去医院,这期间,医生为张慰芳做了引产手术。手术很 顺利,张慰芳的情绪却显得十分低落,她觉得所有的灾难,都与自己肚里的这个孽 种有关。如果不是怀孕,她就不会去见周扬,也不会跟他为是否保留孩子又吵又闹, 更不会发生那场惨烈的车祸。 由于大家都是在公安系统,张慰芳去见周扬属于公私兼顾。表面上,她手头的 某项工作,正好与周扬挂职的那个县城有关,张慰芳时不时有必要亲自去跑一趟。 这样的出差让情人相会变得天衣无缝,事实上,在过去的一段日子,他们就是一次 次通过这种简单的方式见面。张慰芳的意外怀孕改变了一切,使得这次幽会变得很 不愉快,他们激烈地争吵起来,情急之中,周扬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他并不完全相 信这孩子是自己的,这让张慰芳感到非常悲伤。 周扬的怀疑深深地刺痛了张慰芳,她不得不认认真真地重新审定自己与周扬的 关系。留下这个孩子,留下这个爱情的见证,等待双方离婚再重新的组合,显然是 不现实的,显然是自欺欺人。张慰芳决定立刻打掉这个孩子,并要求由周扬亲自陪 同。对于这个决定,周扬表现得十分勉强,他没有拒绝,却冷笑着问张慰芳,为什 么不能让她丈夫杨道远陪她去。因为这句话,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除了那一声作为 回应的恶毒咒骂,张慰芳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周扬一路都在开憋气车,速度 飞快,由于他们挂得是警车牌照,开多快也不会有人管他们。 张慰芳永远也忘不了周扬说的最后那一句话,一路上,他不是在叹气,就是在 自言自语地骂娘,骂前面的车挡道,骂路上的广告牌。最后,都快到目的地,都已 经下了高速,他们正准备进城,前面有一辆大卡车挡住了道路,他们的车奔驰而去, 就在这时候,张慰芳听见周扬很平静地说:“小芳,我们分手吧!” 一个星期以后,杨道远又一次去了医院。人瘦了许多,眼圈是黑的,极度的萎 靡不振。他的再次出现让大家感到意外,当然似乎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们还是合 法的夫妻,就算他们真的要离婚分手,可是毕竟暂时还没有办手续,张慰芳毕竟还 躺在病床上。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杨道远几乎天天都会去医院,没人知道他葫芦里 卖的是什么药,这时候,小艾已经从乡下来了,刚过来,刚满十八岁,是个什么都 不懂的农村小姑娘,做事笨手笨脚,大家都在担心她能不能服侍好张慰芳。 现在轮到杨道远也不说话了,他来了以后,还是像过去那样伺候张慰芳,替她 擦头上的汗,喂水,倒橙汁,削苹果皮。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让身为小保姆的小 艾感到很难理解。每次大约是一个小时,来时很突然,不打招呼,去时也十分突然, 还是不打招呼。杨道远小心翼翼地伺候张慰芳,伺候这个自称是从没有爱过自己的 女人,看得出他万念俱灰,看得出他心头一阵阵刺痛。杨道远的来无影去无踪,杨 道远的小心翼翼,杨道远的不亢不卑,包括杨道远渐渐离去的背影,都让心存内疚 的张慰芳感到不安和别扭,有一天,等到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她终于对他说出了 几句发自肺腑的话。 张慰芳说:“你去吧,这里你不用再来了,我们之间的这场闹剧,没必要再演 下去。” 杨道远木然地看着她,眼睛瞪得很大,仿佛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又好像完全听 不懂她在说什么。杨道远完全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一时间,张慰芳并没有在他的 眼神里看到丝毫解脱,这其实是很容易捕捉到一种信息。事已如此,分手对杨道远 来说无疑是个很好的恩赐,是名正言顺合理合情的解放,张慰芳觉得自己既然是有 负于他,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他,现在,她应该把自由还给杨道远。 “说我从来没爱过你,这个不完全是实话,”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张慰芳又 开始滔滔不绝,“如果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我们也不会结婚,我不是个好女人,更 不是个好妻子,不过,也不会像你想得那么坏。有些事,我知道不是说一声对不起 就能过去,但是这个对不起,我还是得说。你可以恨我一辈子,我做得太过分了, 怎么说对不起都没用,好在我已遭到了报应,我知道自己这是罪有应得。” 谈话不欢而散,杨道远扭头就走,他什么也没说。正从外面进来的小艾并没有 任何感觉,她已经习惯了男主人的神出鬼没,说杨叔今天怎么只待了一会就走了。 小艾并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只是奇怪这两个人怎么都不喜欢说话,怎么一点 都不像夫妻。城里人的行为总是那么古怪,总是有点阴阳怪气。张慰芳的心头似乎 轻松了一些,脸上竟然有了一点点微笑,然而不一会,她的眼角又淌下了泪珠,小 艾看了,傻乎乎地就跟没事一样,也不问她为什么。 杨道远在医院门口遇到了姚牧,两人都感到很奇怪,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姚牧解释说他是陪同母亲过来,老太太一直惦记着要来看看张慰芳,今天他们已和 张慰芳母亲约好了,说好了在这里碰头,然后再一起上楼。姚牧母亲的目光显得有 些异样,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杨道远,好像是在辨认一个在押的逃犯,这种审视人的 目光让杨道远感到很不自在,虽然自己与姚牧是好朋友,跟他母亲也有过几次见面, 她老人家干吧要用这样的目光看人呢。 就在杨道远落荒而逃不久,张慰芳的母亲也赶到了,两个老姐妹久别重逢,说 起张慰芳的遭遇,不禁唉声叹气眼泪直淌。很快又到了病房里,姚牧母亲抓住了张 慰芳的手,刚刚的那阵难过劲还没过去,眼泪又掉下来了,连声说小芳你吃苦了, 受累了,这以后的日子你怎么办呢。姚牧连忙阻止她,说你老人家真不会说话,你 想想,小芳遇到这么大的事,好歹保住了性命,这个还不应该庆幸。经儿子这么一 提醒,姚牧母亲连忙改口,说对对对,她这是人老了,不会说话,还是儿子姚牧的 话有道理。张慰芳母亲也在旁边敷衍,说我们确实老了,无论说什么话,在他们年 轻人的耳朵里都不会中听的。 接下来东一句西一句,两位老太太没完没了,张慰芳忽然很随意地对姚牧说了 一句,刚刚杨道远才来过,他们要是能早一点的话,很可能就碰到他。姚牧本来不 知道该不该提到杨道远,现在既然是她自己说了,便顺势问起他们的关系,他们到 底是怎么样了,有什么打算。张慰芳说,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分手。姚牧为他 们感到惋惜,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说早知如此,你们当初又何必相识。 张慰芳的脸上露出了苦笑,说:“这都得怪你,当初是因为你,我们才认识的。” “怪我,这个当然还得怪我,”姚牧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最终结果会是这样,他 满是疑问地说,“我还真是不明白了,按说周扬已经死了,不该在背后说他,不过 说老实话,周扬和杨道远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太远了,我也不知道你这是中了哪门 子的邪。” 张慰芳母亲在一旁做手势,让姚牧千万别这么直截了当,不能什么话都说。这 话分量太重了,她害怕女儿会接受不了。姚牧却欲罢不能,好在他知道张慰芳的性 格,知道她这时候未必就不愿意听这些话,再说了,作为杨道远的好朋友,张慰芳 她即使现在是不愿意听,他也还是要说,他应该为杨道远打抱不平,他有义务帮杨 道远出出这口恶气。 “张慰芳你知道不知道,我真是给你害苦了,”姚牧觉得最起码也有必要把那 天喝酒的事说一说,他要让她知道杨道远的内心有多痛苦,“那天杨道远突然拉着 我喝酒,他心里难受呀,你知道我们一共喝了多少酒,两瓶,两个人,整整两瓶, 你知道杨道远他能喝,他喝了有一瓶半,最后我们都醉了,醉成什么模样,都醉成 了一滩稀泥,就躺在餐馆的地板上,爬都爬不起来,害得人家要打110 报警。”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