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见你见你见你 “蕾蕾,告诉妈妈,你是不是到焦阳市去了?” 钟蕾愣了一下,她搞不明白,母亲怎么就知道了她的行踪。她咬着嘴唇想了想 说,“去了。” “你找了韩冰?” “唔。”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我看到了他给你抄写的钢琴曲,我打听到他做过你的钢琴家教,我去了他曾 经工作过的汀州幼儿师范学校,他们告诉我韩冰在焦阳三中任教。” “你疯了,你找他干什么!”钟文欣忍不住发作起来,“你,你怎么像个……” 钟文欣没有说出“特务”那两个字,可是钟蕾猜到了,钟蕾的眼里顿时涌满了 泪水。 “对不起,妈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爸爸是谁!……” 屡遭挫折的钟蕾委屈地哭出了声,钟文欣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头 发。抚着抚着,那些陈年的旧情往事便涌上心头,让钟文欣也不禁变得伤感起来。 在钟文欣的情感经历中,韩冰的那段情是最让她在意的。可是,正是韩冰又重 重地刺伤了她,韩冰从焦阳市给她打电话,责问她为什么让钟蕾上门来,给他找麻 烦。“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像死水一样平静地活着”,“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太太生气了!”“你还想不想让我过?”…… 钟文欣没有解释,她一声不响,默默地听完对方那些喋喋不休的指责,然后便 挂断了电话。世间的男人们,原不过如此罢了。从此之后,在她的记忆里可以抹去 “韩冰”这两个字了。 “妈妈,快给我说,我的爸爸是谁?他在哪儿?”钟蕾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 固执地发问。 “这个问题对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钟文欣望着女儿明亮的眼睛,淡淡地笑了。对于钟文欣来说,女儿的父亲是哪 个男人已经无所谓。钟文欣在意的只是女儿,她是自己的亲骨肉。 “重要!妈妈,真的很重要。”钟蕾认真地回答。 “那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他死了,实际上在你出生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钟文欣冷冷地说。 “哦……”钟蕾脆弱地呻吟了一声,她的脑袋又发紧了,那个无形的铜箍在一 点一点地收拢。心慌,手抖,出虚汗,然后是昏厥的感觉。 钟蕾闭上了眼。 “蕾蕾,蕾蕾……” 妈妈的声音在远远地响,身边的东西都在远远地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钟蕾才再度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重又回到了身边。 钟文欣紧紧地抱着女儿说,“蕾蕾,答应妈妈,你以后不再想这件事情。” “好的,妈妈,我不再想了。你说过,他已经死了。” 钟蕾的脸上露出惨白的笑。 看到女儿的情绪已经稳定,钟文欣又陪着女儿一起用了晚饭,然后说是“公司 里有应酬”,就借故离开了家。 钟文欣还惦挂着石大川那边,她刚刚对魏彩彩做了些手脚,不知道石大川会有 什么反应。 入夜之后,“都市海湾”小区里的一幢幢楼房看上去就像一艘艘亮着灯的大船, 显得静谧而又安稳。门开了,伍伯恭敬地立在那儿,犹如一株不言不语的橡皮树。 是晚上看电视的时间,整套房子里却静悄悄的。钟文欣仿佛感觉到这异乎寻常 的沉寂里有压抑的嘶叫,让她的耳鼓一阵阵地发胀。 “晓雄……”钟文欣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起居室的沙发上是空的。 伍伯向楼梯那边努努嘴,向她示意晓雄就在楼上的卧室里。 钟文欣就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卧室里开着灯,石大川半倚着床头,把个笔记本电脑摊在腿上,正做着一副入 神的样子。 钟文欣把手袋放在床上,说了一句,“又上网呢?”石大川这才抬抬头,不冷 不热地回了个“哎”字。魏彩彩那边出了事,石大川这样做已经是忍辱负重了,他 实在难以强颜欢笑。 看着对方这副怏怏不乐的样子,钟文欣心里暗暗好笑,想必魏彩彩那边的消息 已经透过来了。透过来好啊,从此之后,你就给我一心一意,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 吧。 钟文欣猜透了对方的心思,钟文欣懂得这种时候的男人就像挨了一脚的哈巴狗, 会不远不近地躲着你,会幽幽怨怨地望着你。你呢,你得拿块骨头什么的哄哄他, 他才会再跟你亲。 钟文欣的手袋里装着一个男用皮夹,名牌货,法国都彭。那是公司之间用来公 关的小礼品,此时拿来喂晓雄,正合用。 “来来,晓雄,送给你一个好东西。” 钟文欣拿着礼品盒,挨上了床。 石大川只能接过来,石大川只能高兴。他打开看了,做出个爱不释手的样子。 “喜欢吗?”女人问着,把脑袋挨上来。 “喜欢。”石大川识趣地笑了笑。心里仍旧堵着,脸上却不能太摆谱。 这时候钟文欣已经搂住了石大川,一股淡淡的女性化妆品的香味儿从石大川身 上发散出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怪了,这香味似乎有些熟悉。 “你到哪儿去了?”钟文欣皱起了眉。 “没到哪儿去。”石大川镇定地回答。 “我怎么闻着你身上有股女人味。”钟文欣又嗅了嗅。 “哦,去逛了逛专卖店,想买件毛衣,是个女服务员帮我试的。” 这解释似乎也说得过去。 不再说了,不再问。累,累,脑子累了,心也累。只想占住他,占住。占住本 身就标示了归属。钟文欣动起手来,专横地剥脱着石大川的衣服。她接着又做了动 员工作,石大川的身体却毫无反应。 “你是怎么搞的?” 石大川摊摊手,脸上是一副无辜的样子。他心里有些得意,如此简单的反抗, 就让钟文欣的打算落了空。 “怎么了你?”钟文欣恼羞成怒了,“谁让你超支了?是哪个女人,谁!?” 石大川不说话。 钟文欣就絮絮叨叨地诉说起来,说她对他怎么怎么好啦,她怎么怎么为他着想 啦,她为他做了哪些哪些事啦……说着说着,钟文欣就自怜自哀地红了眼圈。 石大川的心里却想着魏彩彩,脸上的表情是木呆呆的。 钟文欣发泄完了,忽然觉得有些无趣。既然留下过夜也难有所得,不如一走了 之。 于是,她揩了揩眼角,悻悻地起身说,“其实呢,今天我也累,就是想过来看 看你吧。你早点儿休息,我回去了。” 石大川巴不得钟文欣离开,嘴上却说着“怎么就走呢,怎么就走呢”,一直将 她送到门厅里。 伍伯拉开门,钟文欣窝在心里的火蓦地又冒出来,她指着石大川厉声道,“你 给我听好了,三天之内,不许出这大门一步!” 石大川点点头,伍伯在旁边“哎哎”了两声,表示领命。 钟文欣甫一离开,石大川便痛痛快快地舒了口气。虽然挨了熊,感觉中却似乎 向对方讨回了什么。毕竟罢了工,毕竟没干活,那还不是胜利吗? 胜利了就要喝杯庆功酒,石大川钻进厨房自己动手胡乱弄了两个菜,然后从酒 柜里掂出一瓶五粮液。石大川在餐桌上坐定,眼睛的余光就看到了伍伯。 伍伯正在客厅的花架旁边摆弄那些盆景,石大川心想,独自喝酒多没情绪,何 不请伍伯上桌做个伴儿? “伯伯,伯伯,来来来,小侄儿敬你两杯。”石大川招招手。 “哎哎哎,”伍伯的眼珠亮了,“哪儿能,呢,哪儿能,能呢。” 嘴里说着不能,人却不由自主地走过来,让屁股落在了椅子上。 两个杯子碰了碰,“滋儿”的一声,伍伯就让杯子见了底。 “好,好酒。”伍伯抹抹嘴。 “嗯,好酒。”石大川也把杯子喝干了,然后又拿起酒瓶来斟酒。 “我,来我我来。”伍伯抢过酒瓶子。 伍伯的兴致很高,石大川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喝。 两人推杯换盏,很快便酒酣耳热了。 伍伯的面皮紫起来,眼珠里泛起血丝,嗓门变得又哑又重,话也又多又碎。 “你你知,道不?她,她说是让我在这,里照,顾你。其实呢,是要我,看看 紧,你。” “我明白,明白。”石大川摆摆手,做出不在意的样子。 又是一杯白酒灌了下去,伍伯“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他妈,的我不,是 人,我我是,条狗哇。” 伍伯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有满肚子的郁闷要喷发。 石大川感动了,“别别别,你要是狗,我就是猫。是她养的猫,嘿嘿,宠物。” 石大川自嘲着。 “哈,哈哈……” “哈哈哈……” 两人彼此会意地笑起来。 就那样,两人一起灌了差不多两瓶五粮液。 是伍伯先颓到桌子下面的,石大川叫着“伯伯”“伯伯”,弯腰伸手去拉他, 身子一歪,也颓在了地板上。 两人相挨着在地板上睡着了。 有了这同谋般的共醉,伍伯与石大川之间俨然有了一种默契。第二天用过午餐, 石大川又想起了魏彩彩,不知道魏彩彩是否回过租屋,他忍不住想到那租屋去看看。 他换好衣服,来到大门前。 门是从里边反锁着的,伍伯没有为他开门。伍伯挤挤眼儿笑着提醒他,“三, 三天呐,猫。主人交,待过,你可不,能,能出去。” 石大川乐了,“哦对,三天呐,狗。你可要把门看好了。” 说完,石大川就门口退了回去。他心里虽然有些无奈,感觉却也还愉快。 软禁般的生活,夜与昼都显得格外漫长。石大川想方设法来打发时间,那情形 就像一个偷窃暴富的穷光蛋逛商场,要尽可能地挥霍掉手里那些花不完的钱。 白天,石大川除了维护维护自己的“黑马网站”看看电视,也学会了跟着伍伯 伺侍伺侍花草,或者下厨做饭。到了晚上,石大川就和伍伯坐在一起喝酒,然后便 上网和“带露花蕊”聊天。 “你最近做梦吗?王子。” 石大川想了想,回复道,“不做,我从来不做梦。我想是因为我这个人太现实, 无须用梦来安慰自己。” “唉,那就是说我这个人太虚幻了吧?我每天上床的时候,都会对自己说,做 个好梦,做个好梦。梦听见了,知道我喜欢它,它也就常常光顾我。” “你说的很诱人,花蕊,让我这个不做梦的人都有点儿羡慕了。你能给我讲讲 你的梦吗?” “当然当然,就说说昨天晚上的梦吧。那是一个空阔的广场,看上去就像一个 水波不兴的港湾。有几辆汽车停在那儿,宛如泊在码头上的小艇。港口的两旁排列 着迎宾的仪仗,那是高大笔挺的雪松……” “我看到了,你说的是汀州植物园的大门。” “是的,一位英俊的骑士出现了,他是从阳光里走出来的,他的头顶闪着眩目 的光晕,他的肩上镶着金色的光边,长风衣就像骑士的披风一样拂动着,让他显得 那么威武,那么潇洒。” “哦,那不过是个拿着《计算机世界》杂志的凡夫俗子。在这个凡夫俗子的眼 里,那个手捧玫瑰的姑娘才是天使。” “在梦里我又去了焦阳市,又见到了那个像怪魇一样的钢琴教师。我不能设想 如果没有骑士的陪伴,我能不能在那沉重的一击下挺住,并且最终离开那里。” “击打是钢铁成材的一种方式。” “或许,能让我承受住那种击打并且至今仍能鲜活地呼吸,是因为有了你给我 的那个深情的吻。” 在电脑屏幕上看到那个“吻”字,石大川仿佛又看到了钟蕾低垂着的浓密的眼 睫和蓓蕾初绽般的红唇。 于是,石大川的唇上也有了感觉。 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奇特的感受:甜醉和醇美之中夹杂着锐利的痛楚。他重又 品味到了两种真实:钟蕾的爱和这爱之无望。 他叹了口气,忘了吧,还是忘了的好。 “我感谢天使,那个吻是天使赐给我的弥足珍贵的礼物。此生此世,有了这个 吻已经足够。” 他刚刚打上几个字,屏幕上就出现了对方的回答。 “不,我不够,我还要再吻你。我还要再见你。” “其实呢,拥有想象就足够了,想象比现实更美好。” 对方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才艰难地跳出了一行字。 “你是说,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漂亮。” “我是说,我宁愿让你存在于我的想象中。现实是一种草本植物,春生,夏荣, 秋枯,冬凋。只有想象之树才是常青的乔木。” “你在拒绝我。” “我在拒绝自己。” “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我亲爱的王子。来,请对你的花蕊再笑一笑。” “我在这儿笑着呢,你看到了吧。” 石大川用键盘敲出一个表示笑脸的符号,:)。 那是凄凉的微笑。 “来,我亲爱的王子,和你的花蕊再抱一抱。” “我的双臂已经在这里张开了。” 石大川感到身体在颤抖,他的双臂中有一种无形的充实。 “来,我亲爱的王子,和你的花蕊再吻一吻。” “我呼吸到你的呼吸了,你已经进入了我的躯壳。” 那是融通的感觉,涌流的温情泛滥着,冲击着他的泪腺。 “好了,再见了,我的王子。永远的再,见,了!” 看到那行字,石大川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他像发疯一般,飞快地敲击着 键盘。 “喂,为什么要说永远再见?喂,听我说,我们其实还可以再相会,在网络里, 和过去一样。” “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对于我来说,不行。” “为什么?” “我受不了,受,不,了。永别了,我的王子。忘了我,让我也忘了你吧。” “喂,花蕊,你在哪儿?花蕊,你在哪儿?” 石大川不停地呼唤。 没有回答,没有。他看了看系统提示,带露花蕊已经下线了。 石大川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沉下去。爱上了,爱上了,他妈的爱上了!天 呐,你做了什么?当你吻过她之后,当她爱上你之后,你却拒绝了。太残酷了,你 太残酷。不,是他妈的生活太残酷! 他咬着嘴唇,痛苦地揪着头发。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浮浅。从来不做梦的他像撞网的鸟一样缠在乱纷纷的梦境 里。早上醒来,那些梦的样式都忘记了,只记得钟蕾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怀里…… 拥有想象就足够了,呸,你就想象吧,他狠狠地自嘲着。 又是一个黄昏降临了。 天色越来越黑,他的心也越来越慌。他像产生了药物依赖的病人,迫不及待地 要去上网,上网。他竭力阻止着自己,他竭力劝说着自己:别去找她,别去!她说 过,永别了,她不会在那儿,不会! 那些念头搅着他,让他坐立不安。 伍伯看着他那丢魂丧魄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你?” “没怎么,”他苦恼地说,“就是不知道,干什么好。” 伍伯不以为然地说,“嗐,该干,干什么,就干,干什么。” 对对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上网就上网嘛。石大川仿佛得了大赦令,他急 切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拨号上了因特网。他轻车熟路,马蹄哒哒地点击着,径直进 了“今生有约”聊天室。 一眼就看到在线的人名里有带露花蕊! 一阵狂喜掠过心头,石大川飞快地打出一行字。“花蕊,你怎么来了?” “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情还没有对你说。”对方解释着。 “我也是,偶然逛进了这个聊天室。心里想着,或许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呢。” “是的,我上一次忘了告诉你,从此之后,我再也不会去做找爸爸的事了。” “这不是你未能实现的夙愿吗?为什么要放弃它?” “妈妈告诉我,他早就死了。在我出生前,他就死了。” 石大川的心沉重地坠了坠,“我真替你难受。” “不过,这样也好。就像你再也不会见我一样,我也再不用去见他。” 好凄凉,好哀痛,石大川生出了要拥吻她的冲动。 不知不觉地怔在那里,屏幕上又出现了一行字: “你怎么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 这是他此时此刻的真实心境。 刚刚回答了这句话,石大川就觉得不妥,觉得后悔了。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屏 幕上已经跳出了字。 “好吧,那我也就说完了。再见了,再,见,再,见……” 这些字犹如正在坠入水底的人吐出的气泡,一个一个地浮出来。石大川徒劳地 想伸出手,抓住它们。 “喂,花蕊,花蕊……” 再也没有人回答。 好蠢,好蠢,女孩子痴痴地在这里等着,绝不是要听我的这些话! 石大川沮丧地捏紧拳头,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捶。 当第三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石大川面对着这个亮晶晶的家伙发了誓:戒网, 从此再不上网了。 晚饭后,石大川把自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他打算用那些闹哄哄的声音和乱糟 糟的图像填充自己,等到填困了,就在沙发上睡。 可是不行,不行,看着看着,石大川就坐不住了。虽然眼前很热闹,虽然耳边 很喧哗,但是那些热闹和喧哗都在身体的外面,他身体的里边仍旧很冷清,他的心 仍旧很冷清。 那是因为孤独。 找个人说说话应该会好一些,石大川就凑过去和伍伯搭讪。 伍伯在弄盆景。四四方方的紫陶盆,棱是棱,角是角,看上去又冷又硬,有一 种岩石般的质感。它是树的小房子,房子里住着一棵松树。不是长在植物园的大门 前,像仪仗队员一样高大挺拔的松树,这棵松树又矮又小,它哈着腰,缩着脖,老 老实实地听凭伍伯的摆弄。 伍伯在捆它的胳膊。 伍伯不是用绳子,伍伯用的是铁丝。伍伯把铁丝一道一道地缠在松树的胳膊上, 然后往下拉。哎,哎,你给我弯下来,你给我弯下来,看你听话不听话,看你听话 不听话。 石大川觉得奇怪,“伍伯,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吊,吊扎,让它成,形啊。你不吊它,你不扎它,它就胡,乱疯长,长 得没,没个形。” 紫陶盆里的松树已经有“形”了,歪歪扭扭疙疙瘩瘩,全然不似山上那些胡乱 疯长的松树们的样子。已经这样了,还要绑呢,还要扎呢,这边捆捆,那边拉拉, 把它绑得像个囚徒。 石大川感慨着它的畸形。 石大川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棵成了“景”的松树,忽然又有了新发现。 树身上斑斑驳驳的,好像有无数的伤疤。当中的肚皮处,还鼓起了一个怪模怪样的 大瘤子。 “它的皮怎么会是这样?还,还有这么大的瘤子!”石大川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才好,看哩,”伍伯禁不住炫耀起来,“平,平常的树皮都,太光太, 滑太嫩了,看,看上去没味道。你想让它老,让它雅,就就得用刀,刀割它、斧凿 它、锤,锤敲它,让它浑,浑身上下都,都长出疤瘌来。至,至于这,个瘤子吗— —”伍伯得意地用手抚摸着,“要做出来可,可不容易了。先得在树身,身上把, 洞雕好,然后弄,弄一块合适的石子儿塞,塞进去。等它长严,实了,才,才能出 来这效果。” 石大川越听越觉得不舒服。 他妈的,我不就是个盆景吗?被人捆着扎着养在小盆子里,让你扭胳膊你就得 扭,让你弯腰勾脑袋你就不能直起来……,歪斜了,残缺了,人家才说你好看呢。 想着想着,就憋得很,就闷得很。 现实世界让他透不过气,只有虚拟的网络世界才能让他觉得舒心。干嘛要戒网 啊,不去那个“今生有约”聊天室聊天不就得了。对,上网去。 石大川挺挺腰板直直脑袋,玩电脑去了。 开机上网,用鼠标三点两点,又鬼使神差地进了“今生有约”。 看着那熟悉的网页,石大川自嘲道,嘿,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这个声音在心 里刚刚响过,另一个声音旋即接上来:不就是看一眼嘛,看一眼又怎么了。 这一看,就看到了“带露花蕊”。 “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相同的字在不停地重复,透着执拗, 还显得有点儿神经质。 哦,她在等我,她在等我!石大川大为感动,他仿佛看到了钟蕾那急切的样子。 他随之觉得紧张起来,怎么办,见还是不见? “伍伯!”他喊着。 伍伯闻声凑过来,“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要见见我。” “必须见,见吗?”伍伯眨巴眨巴眼。 “必须。” “嘿嘿嘿,”伍伯笑了,“她只说了要看,看住你,不让你出,出,出去。” “对呀,她没说不许客人来!”石大川会心地大笑起来。 是啊,是个好机会。眼下钟文欣正在冷落他,今天正好是第三天,今天晚上钟 文欣应该不会来。 想到这儿,石大川立刻豪气十足地在电脑屏幕上敲出了一行字。 “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我的花蕊。我在等着你。都市海湾小区28号楼5 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