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出走(2) 杰生认为一个人要忠实地为自己的感觉而活,在某种层面上,杰生的确贯彻了 他的人生观。马蒂大三那年,杰生在自助餐厅认识了一个应用数学系的女孩,他很 快地感觉到对这个女孩的爱慕,而他是为感觉而活的。马蒂终于离开了她与杰生的 家,只带走一只皮箱和手腕上四道深色的疤。马蒂回到了家里,像往常一样,这个 地方并不欢迎她,马蒂领悟到只有回去把大学读完,才能真正永远地逃脱这个家, 所以她又带着一只皮箱和手腕上四道深色的疤,回到英文系。这一次,她是完全地 孤立了。 往事像是一场黯淡的梦,这场梦模模糊糊地侵蚀了真实生活的界限,将黯淡的 灯雾过渡到马蒂后来的人生。 昔日的同学不断地涌现,当年的系花法蕾瑞坐在马蒂的左手边。令人意外的是, 法蕾瑞单独一人赴宴。法蕾瑞很寂寥地静静抽了一根烟,捺熄烟后,出奇地活泼了 起来。她用全副精神研读着马蒂的名片,马蒂则乘机端详着她。法蕾瑞的双眼很美 丽,还有海军蓝色的眼线涂晕出逼人的艳光,但是艳光下有脂粉掩不住的淡淡眼袋, 秘密地记录她这七年来走过的路程。这曾经是一双令马蒂羡慕的美丽眼睛。 “唉,很不错嘛你,萨宾娜。”她把名片放进手袋,顺手又掏出一根香烟, “这家公司很难考的耶。做多久了?” “不久,才四个多月。” 马蒂不想骗人,她的确在这家公司待了四个月,只是已经辞职了半年多。 “真好。听说你结婚了是吗?怎么不见你老公?” “他在国外。” 这也不算说谎。马蒂的丈夫随公司在南美洲进行一桩建筑工程,这两年总是在 国外的时候多。马蒂略而不提的是,即使她的丈夫回国,也不会与她同住。他们很 早就分居了。 谈话至此,法蕾瑞大致觉得已善尽了礼节。她眨了眨涂着海军蓝光泽的美丽双 眼,正打算点上手中的香烟,一瞥见礼金台前新签到的来宾,又将香烟捺入烟灰缸, 这支未燃过的细长香烟委顿成了一圈问号。春风吻上法蕾瑞的脸。马蒂也看着来人, 这人比记忆中壮大了许多,是他们班上连任三学期的班代表,英文名字叫戴洛。 戴洛用麦克笔在红幛上画了很大一个DARYL字样,最后一撇袅袅不绝蜷曲 成一束羽毛状的图案,签完名字,他站直了环顾整个大厅,巡视的目光所及,从筵 席的各个角落都反射回了灿烂笑靥。 “戴洛!” 一个瘦小、挺直,穿着吊带裤的男人抛下了正在欢叙的同伴,起身用力挥着手, 戴洛含笑向他走去。一路上,有的人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臂膀,几个人隔着坐位抓他 的手摇了摇,有个人则颇有力道地拍了一下他的头,戴洛回首在这人耳边低语了几 句,这人嘹亮地笑了。戴洛来到吊带裤男人身边,那男人捧起戴洛的手猛撼着,戴 洛眯起眼睛相当柔和地看着他。 “啊,我们的皮鞋大王,全英文系就属你最有成就了。” 这个被戴洛称为皮鞋大王的男人,马蒂现在记起来了,是大二时插班进来的专 科毕业生,人虽瘦小,却有一个很具分量的英文名字,叫克里斯多佛,记忆中是个 特别羞怯内向的男孩。戴洛在大三班代兼任系学会长的任期中,力排众议让克里斯 多佛担任系干事,掌管所有系际活动事宜。克里斯多佛个子小,声音也出奇的细小, 很容易脸红。系干事的工作迫使他常上台主持会议,戴洛鼓噪同学叫他克老大,克 里斯多佛站在台上声若细蚊地答应着,脸更加地红了。 如今的克里斯多佛瘦小依旧,不知何时成了戴洛口中的皮鞋大王。戴洛与他交 头接耳谈了一会儿,又起身向筵席前方走来。一旁坐着的一个小女孩引起了戴洛的 注意。戴洛蹲下来用指尖牵起小女孩的手,并与女孩的父母对视而笑,双方的笑容 都是无语而温柔的。 “怎么样,没事了吧?”戴洛问小女孩的父母。年轻的父亲伸手搂着那母亲, 正好让马蒂见到了他的侧面,是皮埃洛,班上的辩论社健将。 “有人介绍我们一个医生,在日本很有名的。我们下个月带KIKI过去。” 皮埃洛抱起了那叫KIKI的小女孩,马蒂才发现小女孩的脖子不寻常的颓软, 很漂亮的小脸蛋垂在襟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病症。戴洛摸摸小女孩的头发,很轻 缓,很疼惜。 看及这情景,马蒂心中闪过一瞬自怜又嫉妒的情绪,以前在班上独坐着的时候 也会有这种感觉。戴洛与这些老同学的寒暄透露着他们毕业后仍然延续的友谊。先 前的,马蒂来不及参与,毕业后和同学之间的断层更加的遥不可及,现在的马蒂简 直像是个局外人了。有人靠到马蒂耳畔,一阵茉莉香味入鼻,她才发现法蕾瑞也同 样盯着戴洛。 “你看看戴洛,帅吧? 芽他现在是P&D广告公司市场部总裁,早就说他很有 前途的。”法蕾瑞挪近了身体,用白而纤细的手指挥马蒂的视线:“克里斯多佛, 听说体重不足不用当兵,毕业不久就去做贸易,专门卖鞋子到中东,再进口毛线原 料回来,生意越来越大。皮埃洛做‘国会’助理,不过上次他的老板落选了,现在 做什么我不知道。艾蜜莉,左边那一个,你看看有多胖,连我都差点认不出来,她 老公在深圳开工厂。还有夏绿蒂,看到了没?姘上了有妇之夫又被抓奸,现在官司 都还没打完,你待会千万不要跟她提感情的事。啊,凯文,听说很不得意,工作换 了又换,现在又跑回去念研究所,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马蒂不停地点着头,只是没办法专心地融入这紧凑的介绍。她的视线悄悄地飘 向入口处,法蕾瑞简单扼要的报告让她感到焦躁。她真正关心的情报,法蕾瑞并没 有提及,她又不愿意开口询问,马蒂气恼自己的软弱,开始怀疑法蕾瑞有意地在回 避重点。再者,法蕾瑞和她从来不具有这样亲昵耳语的交情,她不太能习惯这突来 的亲热。马蒂本能地缩起肩膀,正好一阵掌声响起,新郎新娘被簇拥着入席。侍者 送上了第一道金碧拼盘。 戴洛亲了亲小女孩KIKI,转身向马蒂这边走过来,而法蕾瑞更加地喋喋不 休了:“你待会一定要跟克雷儿聊聊。她到巴黎留学了好几年,简直变成了法国人, 你的法语不是修得不错吗?洁思明坐在那边,她现在是单亲妈妈,我真不晓得—— 喔嗨,戴洛。” 戴洛含笑站在眼前。 “嗨,法蕾瑞。嗨,萨宾娜。你们两朵系花都是单独来哪?” “席开得有点晚了,我们聊得正愉快呢。”法蕾瑞挪回了原本挨近马蒂的位子, 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戴洛拉过马蒂右边的椅子坐下,“都太忙了,要不是这婚礼,不 知道大伙儿要怎么才能碰面。尤其是萨宾娜,这么多年了,你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