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色杯子(2) 供一把鲜黄色的向日葵在马蒂的骨灰坛前。在等待香烧完的时间里,他们就在 塔前的山路上散步。 “你知道吗?我决定留在台北了。”素园告诉吉儿。她在先前,已经把花莲的 那个工作机会和吉儿讨论过,当时吉儿只告诉她,依照自己的内心去决定。 “既然决定了,就好好走下去。”吉儿说。 “是啊,谁叫我已经被训练成台北的一个螺丝钉?” “真宿命哪。”吉儿转头看着她。 “我是宿命,可是我要在这种命运里,挖掘出属于我的乐趣和空间。” “你还真坚强。” “你也很坚强,什么也不能阻挠你的方向。” “岂止坚强?是千锤百炼。”吉儿笑了,她说,“不要忘了,我是一个台北人 啊。” 吉儿看看手表,他们回头再去看一眼马蒂,就步下阶梯。今天的下午,他们和 小梅约了在伤心咖啡店的旧址,最后一次一起喝咖啡。 “不知道海安会不会来?”吉儿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我已经告诉他约在今天了。”素园说。 一只蝴蝶翩翩飞来,也许是被吉儿长发的香味吸引,一路跟随着他们飞舞。走 到半山腰的时候,蝴蝶转个弯,飞走了。 55 大家一起站在伤心咖啡店旧址的门外,吉儿、尚保罗、素园,还有怀抱着乐睇 的小梅,都望着新的店招。 新的咖啡店名叫做“我心深处”。这个招牌保留了原来的“心”字。华灯初上, 心字绽放出璀璨的宝蓝色,其中还有小镭射灯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乐睇高兴得尖 叫了。 大家一起走进店门。女主人认得吉儿,她慷慨地请大家喝咖啡。 店里面的装潢完全改变了,明亮了许多。墙壁上粉刷了湖水一样的波纹颜色, 从意大利进口的彩色桌椅非常鲜艳,仿制名画和艺术品散见处处,小舞池整个拆掉 变成了艺术品展示台。惟一从伤心咖啡店继承下来的,是满室挥之不去的烟雾。 悠闲地喝咖啡,等待海安,大家对店里的装潢品评不一。他们看到了墙上有一 个别致的设计,一排弯弯曲曲的细木条钉在墙上,参差不齐的尖峰和谷底,呈现出 尖锐的曲线图样。这木条到最后拉出一条长长的水平线,上面正好摆设一些盆栽。 “像不像心电图?”女主人过来了,见到他们看着细木条,就问他们。 “像。”大家都赞同。 “这是我老公死前的心电图。”女主人涂了蔻丹的手指抚过木条,一直拉到最 后持平的那一段,她说:“这一个曲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大家都噤声了,只有吉儿低声翻译给尚保罗听。 “我就是在那一天,得到了自由。”女主人说。她转身,娉娉婷婷地走回柜台。 “唉,也不知道海安会不会来?”素园说。 “谁知道?”吉儿吐出一口烟说。停了一会儿,她又说,“谁在乎?” 咖啡到最后都冷了,乐睇也睡着了。吉儿和尚保罗低声谈着话,素园无聊地望 着窗外。一辆公车正停靠在店门前,突然素园说:“你们大家看!” “看什么?”吉儿和小梅都问。 “公车上的广告。” 公车车体上,是一个法国电影节的巨型广告,尚保罗也看着。 广告上有几部法国经典电影的海报,素园要他们看其中的一张《碧海蓝天》电 影海报。那是一幅月光下的蓝色大海画面。 “怎么样呢?”吉儿问素园。 “那个闪闪发光的大海,有没有让你们想到——” “马蒂的杯子。”吉儿和小梅齐声回答。 “马蒂的杯子到哪里去了?”素园问。 “不知道。当初把所有的东西都盘给这个女主人了。”吉儿说,她站起身来, “我们去问问看。” 柜台上是一个年轻活泼的男孩。在经过吉儿的一番解释之后,男孩说,所有寄 养的咖啡杯都在架子上了。对于吉儿所描述的蓝色骨瓷杯,男孩说:“没印象,瞧 瞧。” 大家一起在装饰华丽的架子上找了一回,没有找到。 “啊,想到了。”男孩说,“有一箱没有处理过的杂物,里面是有几个杯子。” 男孩说完就从柜台底下扛起一个纸箱,上面有用迈克笔写的No Touch 字样。“老板写的。”男孩笑了,露出他门牙间的缝隙。他说,“意思是说,这个 箱子从来没有人碰过。” 于是他们在箱子里找到了马蒂的蓝色骨瓷杯。男孩帮他们用水冲洗干净。 “啊,好美。”素园和小梅都不禁赞叹。 “从来没有发现,马蒂的这只杯子有这么漂亮。”吉儿说。 “C'est très belle,cette tasse!”尚保罗 也用法文称赞。 众人都凑近了,一齐观赏这只湛蓝色杯子。要怎么形容呢?这种丰富的蓝,就 好像是在最浓重的色彩中,形成了某种透明感。大家都在这观赏中,张开了心中的 翅膀,自由自在,飞向一个更深邃的地方。 在窗外蓝色店招的辉映下,马蒂的杯子看起来像天一样蓝,不,还要更蓝一点 ;像海一样蓝,不,还要再蓝一点;像在宇宙的深处,幽邃宁静中,无边无际的深 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