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夜里(1) 马蒂趴在小叶的窗台前看月光,已经是秋天了,窗口晚风拂来竟有几分寒意。 自从搬进了小叶对门的套房,马蒂有不时过来串门子的习惯。伤心咖啡店刚打 烊,小叶正在浴室里洗澡。马蒂坐在窗前,顺手翻翻小叶书架上的书。她知道当小 叶洗完了澡,总是会先读书再就寝。小叶很上进,她读英文,她读很深的哲学,她 读一整套报社出版的现代思潮系列丛书。她读得很辛苦,从她看书时的表情和放下 书之后的轻松,就可以知道这些书在她单纯的心灵上所造成的煎熬。小叶爱做笔记, 在中学生写作业用的横行簿上,以自动铅笔抄下一页又一页重点笔记。这笔记马蒂 看过,都是一字不漏地誊写自书本,并不见思维过后的重点整理。 小叶的桌前有一个备忘贴板,贴满了咖啡店进出物料的提示纸条。几张大家一 起出游时的照片,还有一张自黏贴纸上,写了一部摩托车的几种资料和价钱,自从 在夏天丢掉一台摩托车后,这是她目标中要买下的交通工具。 小叶出来了,她穿着棉质的短衫裤,柔软的衣服质地吐露着她身材上的女性化 部分。小叶不失为一个纤细清秀的女孩,若是能够做女儿打扮,应该是十分可人的 吧? “有没有搞错?杀了我算了。”每当马蒂这样建议,小叶总是如此回答,还伴 之以一串放纵的笑声。 所以马蒂也不再说了,小叶过着她喜欢的生活,谁也没资格批评。 秋深了,从整个中秋节连续假期,到了“国庆日”,台北的天空维持着干爽的 好天气,竟然还出现了千金难求的蓝天。海安一直维持着他的短发,还有他飘忽不 定的行踪。吉儿变得更忙了,偶尔出现在伤心咖啡店,也是大堆头的资料笔记不离 手。藤条简直成了一个回忆,听说他事业发达,每天忙着处理如潮水涌入的钱财, 一刻不得闲。素园也比较少来咖啡店了,她晚上忙着去上课,上一种近乎宗教的灵 修课程。 马蒂获得擢升为陈博士的特别助理,除了公务的质量增长外,陈博士将她的月 薪调升为三万五千元,再加上伤心咖啡店的收入,马蒂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充裕 的生活。她每月寄两万元给爸爸,并写信劝他不要再操劳工作,至少把家里的加工 副业停掉,免得伤眼睛。 马蒂下了班,回到伤心咖啡店,看到店里已坐了半满的客人。她在柜台下找到 小叶;事实上,小叶真的名副其实在柜台下面。小叶颓坐在地上,整个人有一半缩 在柜台底,她抱着双膝。马蒂看见她今天穿着特别粗犷的牛仔裤和靴子,还打了领 带。 马蒂挖起了小叶,好把自己的提袋塞进柜台底。小叶手上紧捏着一张明信片, 她说:“马蒂,岢大哥走了。” “走去哪里?” 小叶摇摇头,把明信片给马蒂。马蒂一看,上面只有海安寥寥数语,说他此刻 正在四处走走,没什么特别计划的路线云云。马蒂翻过明信片看邮戳,上面印着N etherlands字样。 “荷兰。”马蒂说。 “荷兰?岢大哥到了荷兰?”小叶睁大了眼睛,“……好远。” “哎,有美国护照真好,说走就走,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马蒂说。 “不知道。去年秋天,岢大哥突然说要去日本赏枫,结果他一去就是半年。” 小叶说。马蒂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小叶的眼眶是红的。 “日本……他就是在那里认识明子小姐的吧。我想想,他们在那里一起度过了 冬天,去年冬天好大的雪,我记得明子曾经这么说。” “他有了明子,他根本就忘了回来,忘了伤心咖啡店。”小叶低下头洗杯子, 她把水流扭大到极限,一口气洗了七八个杯子,又洗了一把脸。 小叶洗完脸,甩甩脸颊上的水珠,给音响换了一片轻快的雷鬼乐舞曲,开始准 备各种调酒用具,两个活泼的年轻女孩和小叶调笑了起来。 “对了马蒂,素园在第三桌,你看到了吗?”随着音乐轻快摇摆的小叶向马蒂 说。 马蒂正埋头打鲜奶油,她抬头一看,果然素园坐在前面不远,她与一个体积非 常硕大的人同桌,正在聚精会神地与那人谈话,马蒂进来时并没有注意到她。 半个月不见素园了,马蒂很高兴,她把打到一半的鲜奶油交给小叶,走到素园 那桌去。 今天的素园容光焕发,她一见马蒂十分兴奋,连忙起身给马蒂介绍那同桌的人。 这人从容地坐着,脸上泛着似笑非笑的奇妙表情。他的打扮十分之奇特,头发 至少有两尺长,在脑后打成清朝式的辫子,他穿着上下一套飘逸的麻质衣裳,他穿 着一双凉鞋。整体说来,是那种追求大自然风的脱俗打扮,裹在衣服里的,是明显 发胖的身躯。 素园对这人极其推崇,称他大师,她当面直接不停地称赞着大师,说大师吸收 了东西方哲学精要,学贯古今,跳脱了宗教的形式束缚,开拓出一种回归心灵的 “生命澄清”运动,带领了多少人在杂沓人世间,找出他们人生中的真正意义与方 向。 “所以我一直期望你们能见到大师,希望你们也能像我一样,从大师这里,开 始学到认识自我,远离迷津。” 对于素园的褒词,大师受之不却,脸上依然泛着十分崇高宽容的笑。马蒂坐在 他的身边,他们聊了一些时兴的天灾问题,马蒂发现大师并不是非常健谈,但他谈 话时有一种直视对方眼睛,逼催对方在心防上软化的能力。他的言谈内容非关宗教, 而是介乎哲学与玄学之间,再加上大堆头的自创术语。现在他们聊到了现代人的健 康问题,特别就近代发生于世界各地的前所未有的新疾病现象,大师有独到的看法。 “问题发生在蛋。”大师说。马蒂不能相信她的耳朵,但她更忙于回视大师利 刃一样的眼神。大师盯进马蒂的瞳孔,说:“生病在于中毒,生命系统的供养与排 泄发生了不对等运输问题。自然界里没有真正所谓的毒药,生产毒药的生命机制, 本身都有解药的制衡能力。这么打比方吧,一只毒蛇能被它自己的毒液杀死吗?不 能,因为产生毒液的同时,它也产生了平衡毒液的分泌。如果你只摄取到毒液的部 分,你会中毒丧命,可是你如果同时摄取了蛇体内解毒的体液,那么你就像蛇一样 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