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深院大宅(6) 我们一家人住的不足四坪的房屋,妈妈称之为粉盒大小的房屋,是下房中最 靠外的房屋,源自厕所的下水道兼污水沟的小沟,流过屋外墙角,窗口总是渗进 臭烘烘的气味。本来,下房只有两间房,战争爆发后,房东为了租给更多的人, 在房屋中间用木板打隔断,弄成了四间房。因此,我家五口躺下来几乎塞满了炕, 而且即便不侧耳倾听,也能听到隔壁房间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但是,与铲平大邱 市周边的野山坡,然后随意搭建的临时房屋相比,深院大宅的出租房,还是适合 人过日子的不错的地方。那些木板房和草苫房,连下水道和厕所都没有,弯下腰 才能进进出出。 现在,如果要介绍下房和上房的人们,可就人数众多了,犹如列举现如今的 一栋联体住宅的住户及其全体成员。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着每一张面孔。 自水房开始,第一间房,住着从京畿道延白郡逃难来的京畿嫂一家。她家有 三口人。京畿嫂五十出头儿,是同龄人当中少见的、上过开城女子高中的有知识 的女人。柱子一般高大的京畿嫂的儿子兴奎先生,是个老小伙子,他在大邱市边 缘的牙科医院当制作牙科用具的技工。傻大个兴奎嘴上总是挂着看上去很和善的 笑。乳房和臀部都颇丰满的京畿嫂的女儿美善姐,是深院大宅里人公认的时髦姑 娘,她总是嚼着口香糖,在嘴里吹泡泡,弄出声响。 第二间房,住的是退役军官、伤残军人家庭。他家也是三口人。俊浩爸爸在 战场上失去了右臂,将连着橡胶胳臂的两个铁钩当作两个手指,每次看人时,他 那眼光怒目而视犹如对待战场上的敌军,总是怀有敌意,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安 静的人。脸上满是雀斑的俊浩妈妈,我刚到大邱时她正怀着身孕,挺着扣了大葫 芦瓢似的圆鼓鼓的肚子。五岁的俊浩,和外院的金泉嫂家的儿子福术一般大,他 俩是经常打架又很快和好如初的朋友。我的小弟弟吉秀迈着罗圈腿,整天跟着两 个淘气鬼屁股后面跑,总是做傻头傻脑的事。江原道平康出身的伤残军人一家, 在我到大邱的那一年早春,租房入住了深院大宅,是最晚入住的人。 第三间房住着平壤嫂一家。她家是四口人。比京畿嫂小三四岁的平壤嫂,在 洋鬼子市场卖旧军服。膝下有两男一女。顺花姐面色黝黑,一对漂亮的双眼皮, 是到了婚龄的姑娘。整天摆出一副怒气冲天的表情的瘦个子大儿子正泰先生,因 为肺不好闲在家里。满脸粉刺的二儿子正民哥与正泰先生不同,身体壮实,是离 家很近的庆北高中的毕业班学生。 下房的四户人家,互相之间知根知底。彼此知道谁家的餐桌摆上了几个碟子, 甚至知道在安南米里掺和多少大麦米煮饭。每个月缴纳水费电费厕所扫除费时, 虽然彼此为了少交一分钱而经常拌嘴,不过,大家都勤俭节约,发奋努力。偶尔 也会说长道短,把一家的丑话传播给另一家,隐藏起自己的实际利益,但是,互 相慰藉着无家可归的异乡生活的悲苦,结成了远亲近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