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深院大宅(14) 渐渐地,我掌握了卖报的要领,洋鬼子市场里也有了买我报纸的三个老主顾, 其中两个人是平壤嫂用她的伶牙俐齿给介绍的。那两个老主顾是从北方来的生意 人,每次打开报纸,他们都说看看是不是有故乡人的消息。 早早卖完十五份报纸的那一天,我并不急于回家,而是在中心大街转悠,权 且当作市内观光。早回去,也是和妈妈对面而坐,或者每次女顾客来了就得让出 地方,免不了听妈妈的唠叨。因此,我要等到放学回家的仙礼姐姐做晚饭的时候 才往家里赶。 在洋鬼子市场,我每天都能见到平壤嫂两三次,有时还能捞着她中午吃剩的 饽饽或土豆。自洋鬼子市场只要跨过东城路,就有在路两边形成对角的松竹剧场 和自由剧场。那华丽的大街上分布着洋货店、首饰店、钟表店、西服店、收音机 店等等,总是有极尽心思穿着打扮的行人熙熙攘攘。我喜欢观看那个大街的橱窗。 当然,我也会偶尔透过玻璃观看“宝金堂”的华丽橱窗,那是深院大宅房东大婶 的店铺。“当当当”,一位叫郑技师的三十五六岁的男子用大钉子似的尖尖的铁 凿子在银制调羹上雕刻“寿”字或“福”字,手艺十分新奇。那个本来写起来都 够麻烦的笔画很多的汉字,他却能将点连接起来弄出字的模样。他梳着平头、小 眼睛、尖下巴,跟刺猬似的。房东大婶一脸福相,饱满亮堂,嘴唇涂了深红色口 红,在店铺里常常对顾客开怀大笑。 某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在松竹剧场门口,与房东大叔的上女子高中三年级的 侄女东姬姐不期而遇。她穿着白底红色碎花的连衣裙,将扎成两条辫子的头发披 散开来。和她擦肩而过,我差一点没认出她来。 “啊,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本该假装不认识走过去的,却打了招呼。站在东姬姐旁边的高个头男学生 俯视着我。他短平头,脸上长满了粉刺,穿着短袖衬衫。 “是吉男呀。”东姬姐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我以为是你自己……那我走啦。” 我挠着后脑勺要离开,东姬姐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大糖块儿塞给我,然后 说: “回家跟谁都不要说见到了我。其实他是故乡亲戚家的哥哥。偶然在这里碰 上的。” 我快走到中央大街路口时回头看,东姬姐正和穿便服的男生肩并肩走向松竹 剧场售票口,不时瞅一眼周围。松竹剧场正在放映叫《历史在夜间形成》的美国 电影。立着的电影海报上,是一对西方男女拥抱在一起,正准备接吻的场面。看 到大学生成俊哥和能当他姐姐的穿洋装的身材修长的中年女子并肩走在中央大街, 我都没太在意,而东姬姐的行为却让我产生了有点奇怪的感觉。因为她现在是高 中生。如果被学校老师发现必然会受到严厉惩罚的我估计站在她身边的男生对我 也同样会产生奇怪的想法。像东姬姐这样富有家庭的姑娘,怎么会和卖报纸的少 年认识,他肯定会觉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