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深院大宅(28) “五一年夏天,在锦城战斗中也下了这样的瓢泼大雨。那是漆黑的夜晚,他 妈的不知哪来的唢呐声,四处响起,根本找不到方向……” 俊浩爸爸轻轻松松地自言自语,但是,谁都没有认真听他讲的,也没有谁接 话茬儿。虽然仅仅是两三年前的战争故事,但只要是战争故事,因为那时太可怕, 似乎谁都不想谈论。 “大家看,刚才还看不见的阶梯现在可以看到了。水下去了不少。”顺花姐 仿佛有了重大发现,大声叫了起来。 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目光投向阶梯。真的,转眼间院里的水下降了不少。 水可能通过水房的下水道和排水沟流出了一些,正如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大 家同心协力的效果多少显现了出来。 “来,大家使把劲。”俊浩爸爸说。 大家从努力的成果里获得了勇气,活儿干得更起劲了。 过了雨季后,有一阵儿炎热横行肆虐。我冒着满头大汗,四处跑着卖报纸。 “冰棍,买冰棍喽。”每当看到跟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们背着贴了铁皮的冰棍木箱 叫喊时,我是多么渴望买一根冰冷爽快的冰棍啊,但是,我实在舍不得用流汗挣 来的钱买冰棍吃。每次遇到修鞋匠、小炉匠、脚夫、推着手推车卖蔬菜和水果的 商贩,合计着他们怎么照顾一家,养活一家人,我就觉得吃冰棍对我来说是个过 分的奢望。那时,我甚至下定决心,将来要是我遇上赚大钱的日子,夏天要在一 个地方一口气吃掉五十根冰棍,让肚子里冻起来。冰棍和炸酱面那奇妙的香甜的 味道,是我当时最羡慕和渴期望的。 也许是因为下房位于深院的低洼处,风仅仅从屋顶吹过,吃过晚饭走出屋, 坐到地板廊上,心口窝就形成了汗沟。尤其是在雨季末尾,蚊子群是那么猖獗, 每天进蚊帐前都要被蚊子叮上六七处。那时,为了乘凉走到钟路或者药典巷,经 常会碰上用草绳将大西瓜和大冰块儿捆绑在一起回家的人。用勺子挖出熟透的西 瓜装在铜盆里,再将冰块儿弄碎后掺进去,再倒进融解的糖精,全家人一人吃一 碗,仅仅靠想象,我的后脊梁就感到凉飕飕的。平壤嫂和京畿嫂家经常搞那种西 瓜宴。每当那时,甚至于大体上对他人的吃喝故作不在意的吉中,都忍不住坐在 地板廊上,不时朝那边瞥上一眼,吞咽徒劳聚集在嘴里的口水。那一年夏天,我 们家一次都没有搞那种西瓜宴。我们了却那个心愿,则是过了好几年之后。不要 说西瓜宴,那个一家人连中午都要饿肚子的夏天,留给我的是想起来都痛苦的记 忆。 到了中午,也许是追随福术和俊浩到处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弟弟吉秀摆动 着罗圈腿,在上房的房基台下踱来踱去。老太太和安氏在大厅吃午饭时,他就用 斜眼盯着她们,犹如饥饿的小狗,蜷缩着蹲坐在房基台下面,咂咂嘴看她们吃饭。 “哎哟,中午饿肚子的吉秀真可怜啊,到这儿来,我给你点饭吃。”有一天,似 乎是房东老太太发善心,给了吉秀一顿饭吃。我卖完报回来,那天妈妈不给吉秀 吃晚饭,饿了他一顿。妈妈冷冷地说:“跟乞丐一样,居然在上房要饭吃,晚饭 饿你活该!”吉秀听不懂妈妈的意思,不明白自己为啥晚饭要挨一顿饿,蜷缩在 屋子的角落里,只是无力地哭泣。夜里躺下后,吉秀还说肚子饿,犹如一条生病 的小狗,一直低声抽泣。“你又不是乞丐,为啥要像乞丐一样在上房要饭吃。” 妈妈只是斥责,并不哄劝安慰吉秀的悲伤。其实,哄劝安慰他的方法只有一个, 但是并没给他留饭。吉秀用夏布薄被裹住身体哭泣,直到我入睡都没有停止。 “我再也不要饭吃了。”直到这时,他才夹着哭泣说了许多遍。虽然吉秀只有五 岁,那天的教训似乎还是让他愚钝的头脑有所开窍,从第二天开始,他再也不到 上房的房基台下面摇摇晃晃了。战争中经历的悲惨体验,使妈妈变成了如此冷漠 无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