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深院大宅(31) 随着早晚凉爽起来,炎热的夏天也开始渐渐收敛了愤怒。不知不觉间,迎来 了灯笼草熟得红艳艳的季节。浓云藏起了踪迹,天空高远湛蓝,棉絮似的云彩松 散清透。 这当儿,妈妈手里的活儿再次开始积压了。直到深夜十二点,妈妈一直不歇 息地转动缝纫机。除了小弟弟,我们姐弟仨一动不动,无论看什么书,坐在各自 的位置学习,直到妈妈放下手里的活儿。不论是谁,如果打瞌睡,放在妈妈身边 的檀木尺子就会无情地落在肩膀上。我占据了檀木尺七成的责打。只要过了九点, 我便无法忍受即便狠掐自己的皮肉也照袭不误的困倦。 一天,子夜时分,妈妈边收拾手里的活儿边说了一句话。唯独那句话,让我 的耳朵一震,彻底驱除了困倦。 “我想不管咋的都不让你们饿肚子,这样没死没活地干活……从明天开始, 咱们也吃中午饭吧。整个一夏天漫长的白天,让正在长身体的你们姐弟中午饿肚 子,看着吉中膝盖上的青紫,我不知道一天多少次想用缝纫线缝我的心,我嗓子 眼儿哽着大瓢大瓢的泪水,度过了漫长的日子。我们客居他乡的凄惨的一家啊, 可恶的世道啊……” 妈妈将脸埋在毛巾里,抽动着后背哭泣。 转眼间,我已经卖了三个多月报纸,与在大街上卖《岭南日报》的孩子们互 相面熟了。孩子们等待着下午两点左右才出来的报纸,经常互相漫骂打架,或者 一起玩赢地盘、五子棋、抓子儿等消磨时间。我和他们不太合群,不过也有和我 一样每次都只是观看他们玩耍的少年。我和同龄的他成了好朋友。 汉柱是从黄海道避难来的孩子,他跟我一样不上学,四处兜售口香糖和报纸。 他从早到晚,走遍市内中心大街卖东西。他虽然在那个地盘混了两年,却从来不 自以为是,或者精于算计,他是个少言寡语的文静的孩子。 “我明年也想上学,哪怕是夜晚中学。我妈让我那么做。” 汉柱经常这样向我强调他的决心。战争爆发那一年,他爸爸参加了人民军, 很快就战死了,他的两个兄弟在“一四撤退”的逃难路上因严寒和饥饿而死,每 次讲到这些,他不但不因为悲伤哭鼻子,反而咬紧嘴唇,要报复那痛苦的创伤似 的,让人猜测出他的坚强性格。那阵儿,他和妈妈、妹妹住在山格洞斜坡的木板 房,租房生活。那是个难民村,由难民们自己建房而居,没有获得建筑许可,没 有自来水和下水道,是名副其实的苦力们的聚居地。 “我妈卖酱菜,其实挣得不多。一天收入跟我差不多。我真的很努力赚钱。 还一点一点积攒上学的钱。” 汉柱讲那些话时,虽然我对自己的将来无法预测,但是我相信他以后一定会 赚很多钱,会取得成功。表面上看,他只是文静的不显眼的孩子,他的内心却像 石英般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