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深院大宅(42) “奶奶,上房除了保姆用的屋,还有五间,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在一个屋里腿 摞着腿睡觉的人,在冬天来临前的这个季节腾出房来吧?人心险恶,何至于如此 刻薄呀。明年解冻之后或许还可以,现在找房子,不是上天摘星星吗?让人腾出 房子,这和把人家赶上大街让人冻死有啥区别?” 京畿嫂叼着烟走进简易厨房,语气强硬地说。她又往军服裤子里放了一连串 儿响屁。 俊浩妈妈可能去卖东西了,俊浩爸爸这时应该闷在家里给孩子喂奶的,却一 声不吭。他已经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 我家没有表,听到上房大厅里的挂钟敲响两点的声音,我才为了去报社离开 了家。我顺着钟路方向的长长的胡同走去,看到俊浩爸爸拉着一辆旧手推车从对 面走过来。如今俊浩爸爸虽然还穿军服,却已经是染了黑色的军用夹克。手推车 上放着生了锈的油桶,俊浩坐在车上。 “吉男哥,这是俺家的车。俺爸花钱买的车。”俊浩炫耀说。 “臭小子,这哪儿是车。小子。” 俊浩爸爸回头看儿子有气无力地笑。望着有些羞涩而凄惨地微笑的俊浩爸爸, 我猛然想,他也许是出乎意料地富有人情味的温顺的人呢。 “带轱辘不就是车呀。自行车不也是车吗?”俊浩说。 “哪儿来的力压卡(手推车)?”我问道。 “不能总闲在家里,要做点事嘛。送报纸要晚了吧。你快去吧。” 我送完报回家,看到俊浩爸爸在外院,用一块洋铁皮刮除油桶上的红色锈迹。 我发现油桶中间挖了一个大窟窿,一眼就猜到了油桶的用途。那个油桶跟金泉嫂 家烙面饼的油桶很像,我猜想俊浩爸爸可能要拉着手推车去卖烤红薯。 刚吃完晚饭,我家来了发型整洁、发缝笔直、涂脂抹粉的年轻女人。我只好 走到大院里。那是来取新做的衣服晚上要出台的妓女。我决定去药典巷遛弯儿, 走进了金泉嫂的厨房。凑巧,从店铺前面传来了京畿嫂对金泉嫂嘀嘀咕咕说话的 声音。我一听,是关于腾出下房一间屋的事,于是停住了脚步。 “金泉嫂,你说说看,难道我说错了吗?伤残军人家,先看看俊浩爸爸的铁 钩子手吧,加上他的乖僻性格,他们敢跟他说让他腾房子?真是深更半夜见了鬼 了,他患上了战斗亡灵症,歇斯底里地叫骂起来,真让人毛骨悚然。如果他们指 着那个房子让他腾出来,要是俊浩爸爸半夜里瞪着猩红的眼睛举起刀冲进去,就 算上房人再多,咋抵挡得了?”京畿嫂说。 金泉嫂没有吭声。京畿嫂的话说不定是对的,我想。俊浩爸爸每天吃完早餐 就出门上班的时候,没有发生过那种事,可是自从他在家休息后,偶尔在深更半 夜里突然发作。“死吧,去死吧!你这样的蛆,应该立刻被枪嘣!”“冲啊!向 一五高地冲啊!”“救护兵在哪里?快,快过来。看这儿,血!先堵住冒血的洞。 快!”深更半夜里,他偶尔猛然间大喊大叫。他的骚动惊醒了吃奶的女儿,婴儿 惊吓得大声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