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 阳光下,十三陵水库边的一个山坡草地上,干枯的草地泛出了金黄的色彩。地 上已经铺好了几张报纸,上面放着那时候的野餐食品,无非就是一些糖果、饼于、 装水的军用水壶之类。一堆簧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给野餐的人增加了不少趣味。 许子风、李景、许婉云、蓝美琴和骆战坐在草地上,享受着阳光给人带来的暖 意,欣赏着远处结了冰的水库风景。 蓝美琴弄好了手里的照相机:好了,我们来一张合影吧。 骆战:我来给你们照。 许子风:你的技术没问题吧? 骆战笑起来:老许,这话可说得有点儿刺耳。我别的不行,照相还是没问题的。 蓝美琴:来吧,我们一起照一张吧,可以自拍。 骆战:不,还是我来照,你们一家人嘛。 李景听见这话,似乎有些触动。她看了许子风一眼,正好和许子风的眼光碰上, 许子风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 许婉云:对,我们一家人照一张。呆会儿再给小骆照一张。 于是这“一家人”便在骆战的指挥下坐到了一起。从骆战手中照相机的取景器 里看,这的确像是幸福的一家人。 骆战:好,准备,照了! 在照相机的快门响过之后,这张美丽的全家福便定格在时间之中了。而且,照 片中的人都意识到了点什么。 李景环视着自己的周围,感叹道:我都好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记得那年来修 水库,大家都又累又饿,带的东西根本不够吃。 许子风附和道:可不,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树。没想到现在这里会这样美。 骆战:蓝美琴,美国的风景,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蓝美琴:你是要我说实话呢,还是说假话? 骆战挥挥手:算了,我已经知道你会说什么了,这里比不上美国,对吧? 许婉云:美琴,我们可能没有美国先进,但是风景不一定比美国差吧? 蓝美琴:怎么说呢?要说客观的风景,我觉得这儿比不上美国。不过,在我的 眼里,祖国的什么风景,都比美国的好。 许婉云:这就是你为什么决定要回国? 蓝美琴:不光是这个,我也想参加祖国的建设,就像你的那个印尼华侨一样呀。 许婉云听见这话,情绪顿时有些变化。其他人显然也敏感地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骆战连忙打圆场:我都有点儿饿了,让我看看有什么东西可吃? 蓝美琴:先吃点儿萝卜。 李景:我来削。 骆战拿起一只萝卜,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就啃了一大块皮下来:削什么,干干 净净的。 许婉云这才缓过来:你不怕闹肚子? 骆战:怕什么?我这革命肚子,久经考验,什么糖衣炮弹,什么脏东西都不怕。 许子风:骆战,在这儿说久经考验,恐怕你还不够资格吧?你都久经考验了, 把我许子风放哪里?还有,把李景放哪里? 骆战连忙说:对对!怎么一得意,就把老革命给忘了。 蓝美琴:因为你内心深处想的是要抢班夺权。 骆战:我哪儿敢呀。 李景削完了萝卜,分成几瓣,递给了蓝美琴和许婉云,最后的给了许子风。 许子风:你吃吧,我自己来。 李景:你先吃,我再削呗。 蓝美琴打趣道:这才叫做相敬如宾。 李景的情绪显然也很好:美琴,你再嚼舌根子,当心我立刻给你找一个婆家, 看你还敢不敢乱说话! 许婉云:就是! 许子风也加入了玩笑的阵营:这件事情,恐怕已经用不着我们操心了。是不是 这样,美琴? 蓝美琴:你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许子风:我建议你问问骆战,看他听懂没有。 骆战装作不解的样子:什么?你们说什么?我没懂。 蓝美琴说:我想去散散步,谁愿意陪我? 许子风、李景和许婉云都故意不吭声。许子风看着骆战。 骆战连忙说:走吧,我陪你去。 许婉云看着两人的背影在树丛中消失,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离开许子风一家人,离开劈里啪啦燃烧着的火堆,两人静悄悄地走了一截路。 过了一会儿,蓝美琴和骆战就已经完全单独在一起了。他们没有说话,来到了一个 离水面很近的地方。结了冰的湖面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亮,对岸的树林呈现出一 种温暖的褐色。 骆战首先打破了沉默:刚才老许说的话,你真的没听懂? 蓝美琴含笑看着骆战:真的没听懂,你听懂了?他是什么意思? 骆战笑了:你也是个老奸巨猾的特务! 蓝美琴:你看,我不仅没听懂,还有人骂我。 骆战又不说话了,温情地看着蓝美琴。‘两人对视了一阵,仿佛有许多话,但 却说不出来。 蓝美琴:我们溜冰怎么样? 骆战:你要溜冰? 蓝美琴已经走到了冰面上,慢慢地滑起来:快来呀! 骆战也只好笨手笨脚地走到蓝美琴身边。 蓝美琴:哟,你怕什么? 看了看蓝美琴,骆战没说话。他从冰面上捡起一块石头,往远处扔去:这儿真 好,原来怎么没想到来这儿玩呢。 蓝美琴:你没和那个王晓京出来玩过? 骆战:提她干什么?我早就忘记她了。 蓝美琴:真的? 骆战看着蓝美琴,点点头。 蓝美琴忽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骆战连忙伸手扶住了她。当然,这是一个看 似无意又似有意出现的机会,蓝美琴也顺势抱住了骆战的腰。 两人相互凝视一阵,然后蓝美琴十分主动地把自己的脸靠到了骆战脸上。 当然了,接下去是一种很幸福的依偎。 山坡的草地上,许子风惬意地抽着烟,许婉云靠在李景身上坐着,手里拿着一 根树枝,拨弄着仍然烧得很旺的篝火。 许婉云:爸爸,美琴和骆战是不是在谈恋爱了? 许子风:这还用我说? 李景:这倒是挺好的一对。只是,美琴好像比骆战大一点儿。 许子风:这有什么关系? 许婉云忽然有些伤感地说:爸爸,为什么你就这么支持他们?可对我和陆一夫, 就要求那么苛刻? 许子风被说到了痛处,张了张口,但没说出来,只好抽烟。 李景:婉云,我们也不是全然反对你和那个陆一夫的关系,我们也有我们的考 虑。 许婉云:什么考虑? 许子风叹了一口气,终于说道:婉云,你好好想想,我,还有你妈妈,难道不 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生活幸福?你要相信我们,我和你妈妈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 多事情,我们总比你看得远一些,看得清楚一些。 许婉云:那你们怎么还会离婚呢? 许子风和李景无话可说了。 许婉云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说话: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你们 也应该相信我呀,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许子风:婉云,这样说吧,这个陆一夫本来也许是一个好人,但是,在这样一 个节骨眼儿上,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够理智一点。 许婉云:你说什么呀?什么节骨眼儿上? 许子风犹豫一下,才说:这和我们的工作有关。 许婉云:你们不相信他?怀疑他…… 许子风摇摇头,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否定什么:婉云,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 李景岔开了话题:婉云,你的头发怎么有点发黄? 许婉云缓和了下来:是吗?我倒没注意。妈,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李景:婉云,我们不谈这个好吗?大家今天都挺高兴的。 许婉云:不,我就要谈。 李景无可奈何:问吧。 许婉云:你想没有想过,什么时候搬回家和我们一起住? 李景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一时愣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许子风也偷偷地观察李景,等待着她的回答。 许婉云撒娇地说:妈!你说话呀! 李景认真地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 许婉云:你愿不愿意呢?这又不需要想,愿意,就住到一起,多简单。 李景不说话了。 许婉云:妈!你说呀! 许子风插进来打了个圆场:婉云,别逼你妈。这个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比如说,从我个人来说,我也许是愿意的,我很想补偿一下自己过去的错误,做一 个合格的爸爸,也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但是,我,还有你妈,我们还不得不考虑方 方面面的问题。 许婉云:都有什么方方面面的问题,说出来我听听好吗? 李景看了看许子风,然后对许婉云说,当然也是要说给许子风听:妈这个人, 你也许还不完全了解。这么说吧,一个人会在不同的时候,犯下一些错误。有些错 误,马上改了就好了,但是有些错误要改过来,却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没有那 么快,也没有那么简单。我,还有你爸爸,需要一些时间来改正自己的错误…… 许婉云动情地说:妈,爸,我要你们清楚,不管你们怎么看待我的个人问题, 也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永远都是爱你们的,我希望你们都能健健康康地生 活,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李景的眼里闪现出了泪光:婉云,妈知道这一点。 许子风也感动了,他掩饰地狠狠吸了一口烟。 2 中午时分,陆一夫来到人民餐厅,买了票,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摊开 了手里的报纸,看了看手表。 柜台里的王晓京朝陆一夫这边看了看,她似乎想起了陆一夫这个人,但也就是 这么看了看,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这时,毛阳进来了。 毛阳在王晓京那里买了票,拿到厨房的窗口。然后才回头,看见陆一夫坐在角 落里。他走过去,在桌子前坐下来。 陆一夫:来啦? 毛阳:星期天,这儿反倒没什么人了。 陆一夫:没人正好,清静。又有什么事情了? 毛阳在吃自己的饺子:跟你说一件事情。 陆一夫:说吧。 毛阳:是关于你和那个姑娘,就是那个空姐的事情。 陆一夫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 毛阳阴险地笑了起来: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一夫,你必须立刻和她一 刀两断。再和她交往下去,会非常危险。 陆一夫:这个……不会吧?有她和我在一起,不是能更好地隐蔽自己吗? 毛阳:我跟你说过了,你必须立刻解决这件事,不能因为那个女的,危及到后 面的行动! 陆一夫显然有些不高兴了:管得也太宽了吧。 毛阳:你马上就执行。 陆一夫不说话。 毛阳:我说,你是不是真的爱上那个空姐了? 陆一夫:这真的和你有关吗? 毛阳:和我无关,但是和行动计划有关。你要是识相,就立刻和她断了;要是 不识相呢,那,也许只好由我来帮你了断! 陆一夫警惕了:你不要胡来! 毛阳阴险地笑笑:你怕我干掉你的小姑娘? 陆一夫似乎很激动:我告诉你,你要敢动她一根毫毛,我绝不会饶了你! 毛阳还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陆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在这样的时候,我想 你不会忘记了自己的任务,为了一个空姐断送自己的前途吧? 陆一夫又不说话了。他往餐厅的门外看看,结果和王晓京投来的目光碰到了一 起,陆一夫没什么反应。 王晓京则根本不在意这个人。 人民餐厅外,负责监视这两个人的侦察员小李倚着自行车,正双手捧着划燃的 火柴,努力地点燃一支烟。 3 夕阳西下,一辆吉普车在郊区公路上奔驰。 车内,骆战在开着车,蓝美琴坐在他的身旁。许子风和李景,还有许婉云坐在 后排座位上。金色的夕阳穿透了路旁的树梢,穿透了车窗,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随着车身的颠簸闪闪烁烁。 在郊外畅畅快快玩了一天,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曾经有过的完整家庭的 岁月,许子风心情很好。他看见大家都在沉默,于是便提议道:唱支歌吧。 骆战:唱什么? 许婉云:总不会是美国歌曲吧? 蓝美琴:婉云,你别老拿我开心。 许子风:婉云,你起个头。 许婉云想了一下,开始轻轻地唱起了一首在五十年代非常流行的苏联歌曲—— 《山植树》: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了闪光。 车里的人似乎都陶醉在歌声里。除了许子风,大家都开始轻轻地跟着许婉云唱 了起来。蓝美琴显然不会唱,但也跟着哼。 骆战一边唱,一边转头看了看蓝美琴,他们的眼光在幸福中对视了一下。 许子风则几乎是闭着眼睛,在享受这一愉快的时刻。 许婉云用自己的一只手拉住了李景的手,另一只手拉住了许子风的手。 歌声中,吉普车朝着北京城里的方向驶去。 4 几天以后的中午时分。 一条大街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略显破烂的阅报栏,上面张贴了几张《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之类的报纸。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使得本来空旷的大 街显得更加寒冷宽阔。只有一个人站在报栏前,似乎在仔细地读着上面的文字。 这时,陆一夫从人行道的一边走过来了。他也站到了报栏的前面,站在那个读 报的人旁边。 陆一夫:同志,有什么好看的事情? 读报人:什么是好看的事情? 陆一夫:国际新闻。 读报人:没有。 陆一夫不吭声了,那人转过了头来,是范仕成。 陆一夫:我没有见过你。 范仕成笑了笑:我也没见过你。我刚刚接到口信。有尾巴吗? 陆一夫:没有。 范仕成:收到消息了吧? 陆一夫:收到了,我听你的指挥。 范仕成:毛阳怎么样? 陆一夫:没什么。 说话当中,两人似乎还是在各看各的报纸。 离陆一夫和范仕成接头地点不远的地方,侦察员大刚躲在街对面的一个小卖部 里,透过窗户监视着两个接头的人,并用照相机拍下了两人背影的照片。 陆一夫和范仕成已经接完了头。陆一夫走了。 范仕成还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装作在仔细地读报纸。 大刚从小卖部里出来,骑上了一辆自行车,朝着与陆一夫相反的方向走了。 5 箭杆胡同的临时办公地点,许子风正在房间阅读骆战找来的材料,电话响了。 他没有放下手里的材料,拿起了听筒:喂?是我。什么?!什么时候住院的?在哪 里?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许子风刚刚放下电话,蓝美琴从门外进来了。 许子风:你来得正好,跟我出去一趟。 蓝美琴:怎么了? 许子风:杨老先生病了,已经住进了医院,情况很不好。我们得赶快去一趟。 蓝美琴:好的。 许子风和蓝美琴赶到了三零一医院的一个病房里。 病房的设施在那时应该算是相当不错了。杨参事躺在床上输液,他的床头放了 一堆医疗仪器,一个护士正在给他量体温。 许子风和蓝美琴轻轻走进来。蓝美琴还拎着一些在医院外面临时买的补品、罐 头。 杨参事看见他们进来,没有说话,示意他们先坐下。 护士量完了体温,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杨参事说话显得有些吃力:怎么样?小鬼。 护士:三十六度四,正常。脉搏有点快,杨老,您要少说话。 杨参事只是点点头。 护士在出门之前,也没有忘了叮嘱许子风和蓝美琴:请你们尽量和他少说话。 许子风点点头。 等护士出门后,许子风和蓝美琴便把椅子移到了杨参事床前。蓝美琴把礼物放 到了床头柜上。 杨参事歪了歪头示意: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许子风:蓝美琴,我的一个助手。不碍事儿吧? 杨参事轻轻地摇了摇头。 许子风在椅子上坐下,关切地问:杨老,怎么好好的,就住院了? 杨参事无奈地笑笑:一台生锈的老机器,说坏就坏嘛。心脏不好,这次进来, 恐怕就出不去啦。 蓝美琴忙说:杨老,我看您气色还挺好的。 杨参事:好?好我就不会到这儿来住了。子风,你可是个催命鬼呀,我住院了, 你也不放过我这把老骨头。 许子风:哪里!我们这不是带着东西来看望您吗。 杨参事:我知道,你要不是来催我的命,会跑到这儿看我? 许子风:杨老,我欠您人情,以后一定还。 杨参事困难地笑了:得了吧,你欠我的人情,恐怕也没机会还了。言归正传。 我动不了啦,你帮我把抽屉打开一下。 许子风拉开了床头柜上的抽屉:您要什么? 杨参事:那本《文史资料》。 许子风拿出了一本内部刊物《文史资料》:这个? 杨参事:对,第56页。 许子风翻开书,看到这一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中,一个叫“裴明谦”的名字被 红笔圈了出来。 许子风问:裴明谦? 杨参事:对。我问过几个老家伙了,有两个人记得,解放前是有这么一个“牧 师”,这个代号好像只使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消失了。大家估计,这个“牧师” 后来肯定是潜伏下来了。我前天看这期新的《文史资料》,突然看到这个裴明谦的 名字,我想起来,他曾经在军统干过,专门负责安排撤退之后的潜伏谍报人员。你 们可以去找找他,看他是不是知道这个“牧师”。 杨参事显得有些累,停下不说了。 许子风:杨老,休息一会儿吧。 杨参事咳嗽了两下,蓝美琴连忙把一杯水递到他嘴边。他喝了一口:按说,这 个裴明谦四九年被关起来以后,应该是交代了的。你们那边不会没有相关的档案吧? 许子风有点尴尬:要是有的话,我们就不会来找您了。 杨参事:也许这个裴明谦没说出来? 许子风:也许吧。 蓝美琴:杨老,您能肯定,这个裴明谦知道“牧师”的情况? 杨参事:我不能肯定。但是,你们可以从他那里得到有价值的东西的。不过, 我想你们得赶快找他,那老头儿也该是个风烛残年的人了。 许子风:我知道了。 杨参事: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你们走吧。 许子风:杨老,太谢谢您了! 杨参事:走吧走吧,你们再呆在这儿,要影响我休息了。哦,对了,箭杆胡同 的房子,你也别急着还我,我要是从这儿出不去了,那房子就留给你吧。 许子风和蓝美琴都站起了身。 许子风:杨老,您会好起来的。事情完了以后,我再来看您。 杨参事缓缓地挥了挥手。 许子风和蓝美琴告别了杨老先生,来到医院外面。他们并肩走着。阳光直射下 来,把道路照得白花花的。 蓝美琴:看来我们应该立即去找这个裴明谦了? 许子风:是啊。你明天去查一下,看这个裴明谦现在在什么地方。 蓝美琴:你看,我去见见这个裴明谦怎么样? 许子风:这个,再说吧。 6 天已经黑下来了。骆战再一次来到公安局。当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进来,白头 发的老法医正准备下班,在桌子上收拾着东西。 骆战:您好。 法医:哦,你来了。 骆战:怎么样,报告出来了吗? 法医:出来了,你可赶得真急呀,你先坐。 骆战:可以用一下您的电话吗? 老法医:用吧。 骆战拿起电话,拨了号码:我是骆战,市公安局总机转457.老法医从档案柜里 拿出一份档案,翻开,然后取出几张模样恐怖的黑白照片递给骆战。骆战看了一遍, 看着法医。 法医指点着:你看这儿。后颅骨有明显的伤口,大概有四厘米长。可以肯定, 是被钝器击打的。犯罪现场应该是在车间,这样的钝器唾手可得。 骆战:那就是说,她不是被烧死的? 法医点点头:对。从尸体上,已经没法辨认死亡的时间了。不过,我想一个杀 人犯,不会先把人烧死,然后再在头上给死者一下的。 骆战:先杀人,然后放火灭迹? 法医:可惜,烧得不彻底,留下了罪证。要是这火再多烧一段时间,估计我们 也就没辙儿了。 骆战:我明白了。 7 午夜,许子风已经在家里人睡。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许子风翻了翻身,并 没有立即起来。 电话铃声却不依不饶地继续响着。 许子风终于拉亮了电灯,起床来,看了看手表,拿起了电话听筒:喂? 电话那一边是骆战的声音:老许? 许子风:是我。你知道现在几点钟了? 骆战的声音:对不起,你已经睡了? 许子风没好气地说:现在不睡,还干吗? 骆战的声音:老许,我想马上过去一下,行吗? 许子风:有什么事情? 骆战的声音:有要紧事。 许子风:好的,来吧。 过了一会儿,骆战的吉普车就停在了许子风家院门外。 许子风已经穿好了衣服,出来给骆战开了院门。下霜了,清冷的月光下,院子 里的地上白花花一片。 骆战:老许,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 许子风一笑:已经打扰了,就不要再假惺惺的了。 骆战:老许,我…… 许子风:进屋谈。 骆战:好的。 两人进屋,在沙发上坐下来。 许子风:这么急,是想告诉我什么? 骆战:老许,我死活睡不着…… 许子风笑了:睡不着觉应该找医生,或者找美琴也行,找我不管用。 骆战:你别逗我了。我今天下午去了公安局,验尸报告已经出来了,那个死去 的女工,是被人先用钝器打死,然后才放火灭迹的。 许子风:哦? 骆战点点头:我认为,凶手是想通过放一把火,来掩盖什么东西。或者说,是 这个死者发现了凶手的什么东西,凶手杀掉了她,然后再放一把火,把现场彻底地 掩盖起来。 许子风:你那么肯定? 骆战:我调查过了,死者不可能有什么仇人,公安局也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 许子风:他想掩盖什么东西呢? 骆战:这正是我想和你谈的。我在想,陆一夫肯定是在杀人灭口。也许,死者 发现了陆一夫的什么秘密,陆一夫为了保证秘密的安全,就把她杀了。也许,陆一 夫想要掩盖的,就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的另外一颗炸弹? 许子风沉默地点点头。 骆战:还有一件事。今天,我的一个人跟踪了陆一夫,然后你想他发现了什么? 这家伙和范仕成接头了! 许子风顿时有些兴奋:哦?范仕成终于有所行动了?两条平行线,现在终于开 始交叉了! 骆战:对!而且交叉的点上,就是陆一夫。老许,你的判断是对的,这下看来 我们会有大的进展了!陆一夫把毛阳和范仕成这两条线索彻底串起来了。 许子风赞许地点点头:“北京事件”和“专家事件”的两条线索,现在终于连 接了起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态发展。我们下一步,就是要弄清这两条线会合 之后,会延伸到哪一个目标上去了。 骆战:老许,我左思右想,这事情现在看来已经有点儿紧急。我想到了许婉云, 她在和陆一夫谈恋爱,如果陆一夫……许婉云的处境可就太危险了。 许子风显然又变得沉重了:是这样。 骆战:得快想想办法! 许子风终于理解了,骆战半夜三更地到自己这里来,是因为许婉云的缘故。他 沉默一阵,然后慢慢地说道:骆战,我很感激你对婉云的关心。情况的确是很急, 对婉云来说也很危险。但是,我们现在不能有任何动作。 骆战:为什么? 许子风: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有关范仕成的证据没有拿到手,有关陆一夫的证 据也是这样。最重要的,我们还需要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我们需要知道,毛阳、 陆一夫这条线和范仕成这条线交叉在一起之后,会引出什么样的结果来。你相信我, 现在我们面对的这个案件,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骆战满眼的焦急:那,许婉云怎么办?你总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还让她跟这个 陆一夫在一块儿吧? 许子风:婉云是我的女儿,你说我能不着急吗?可现在着急也没用啊。 骆战不解地看着许子风,说不出话来。 许子风有些伤感地:你别误会,我又不是一个冷血动物。你没法理解,一个做 父亲的在这样的时候,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滋味。可是,我现在不得不作出这样的选 择。我这一辈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作出类似这样的选择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 就是这样。我们必须时刻准备着牺牲个人的利益,甚至牺牲感情,牺牲生命。 骆战:那我们该怎么办? 许子风:我们已经有了新的契机,估计“牧师”的真面目也快露出来了。我看, 再等一等吧。 8 第二天晚上,许子风来到了李景的住处,把许婉云现在的处境告诉了李景。当 然,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原则,把一些不该李景知道的情况和细节都在谈话中省略 掉了。 听完许子风的介绍,李景脸色很难看,但依然竭力地保持着平静:就是说,到 目前为止,一切都不只是停留在担心和假设上了? 许子风显然心情也很坏,但又不好直接回答:也不完全是这样。 李景情绪急躁起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把他抓起来,问一下, 一切都明白了……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许子风看着她:你是说对婉云? 李景点点头。 许子风长叹一声:要是我有权力只保护我们的女儿,从一开始我就可以把他抓 起来!但是李景,你知道啊,我们没有这种权力,不论是解放前在国统区,还是现 在。我们的职责不允许优先考虑个人的情感和利益,因为我们要保护的,是国家的 安全! 李景已经不像以往那样生硬了。她看着自己的前夫,努力地笑笑,但那笑容里 满是苦涩与无奈。 许子风既是安慰李景,又宽慰自己地说:也许我们应该相信婉云,她大了,会 理解我们的;她也应该有能力从一次情感的失败中挺过来的。 李景哀怨地叹息道:但愿她能挺过来吧……不过,现在能不能把真相告诉她? 起码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 许子风摇头:不行。这孩子太单纯了,要是她知道了陆一夫有问题,她是不可 能很好掩饰的。这会对她的安全带来直接的威胁,同时也就在关键的时候打草惊蛇 了。 李景问:你在等什么? 许子风: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李景:你是说,你们在研究所要找的人? 许子风再一次不置可否。 李景这时似乎已经相当平静:有把握吗? 许子风反而有些答非所问:李景,有件事情,我想让你帮忙。 李景自嘲地一笑:我?我已经被停职了。 许子风:正因为你停职了,我才找你。这件事非常重要,我、骆战和蓝美琴目 前都走不开,目标也太大。我已经向局里请示过了,局里经过研究,认为我的提议 可行。 李景:你说吧。 许子风:你那里的档案被人做了手脚以后,范仕成的身份得到了进一步证实… … 李景打断他的话:可你并没有拿到证据。 许子风:你说得没错儿。正因为这样,我仍然在追查那个“牧师”的线索。现 在只要找到一个人,就有可能证实那个“牧师”的真实身份。 李景:谁呢? 许子风:一个去年才刑满释放的原国民党情报官。 李景:这人不在北京吧? 许子风笑笑:当然。要不也就不用你帮忙了。你现在被停职了,离开两天不会 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很重要。 李景:这人在哪儿? 许子风:蓝美琴已经查到了,目前被安置在山西的一个煤矿,他叫裴明谦。 李景:裴明谦? 许子风:这个人的情况,你应该还记得吧? 李景回忆了一下:名字好像还记得。 许子风:局里的人查阅了以前的档案,你好像在解放后和这个人打过交道。我 想,也许在你见到裴明谦之后,马上就可以认出他来。所以,局里同意让你到山西 去一趟。我刚才给你透露的那些情况,也是局里的意思。李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 么吗? 李景沉吟了一阵,显然理解了许子风的暗示,她的表情随之也坚定起来:我知 道。我明天就走? 许子风:当然越快越好。不过你要小心。 李景:我知道了。 许子风站了起来:你早点休息吧。 李景:我送送你。 许子风笑笑,没有反对。 寒冬的夜里非常安静。李景家所在的那个胡同里,路灯依然孤独,紫禁城的庞 大阴影依然压迫着这条昏暗的小街。许子风和李景朝胡同外走着。他们都没有说话, 就是那么慢慢走着,像很多相濡以沫的老伴儿那样,似乎重要的不再是交流,而更 多的只是相依相伴。两人心里要说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无声地混合在清冽的空气里。 甚至,因为了这种默契,那空气也变得有了些暖意。无论许子风,还是李景,都没 有觉得冷。 二人走到胡同口。许子风站了下来,转身对李景说:回去吧。 李景也站下来。 许子风看着她:到那儿以后,随时给我打电话。 李景点点头。 许子风叮嘱道:千万要小心。 李景笑笑:放心吧,又不是过去在国统区的时候。 许子风也笑笑,意味深长地说:我等你回来。 李景当然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我知道,婉云还需要我们一起帮她迈过那道坎呢! 许子风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景微笑着说:好了,有什么等我回家再说吧。 许子风满意地笑了:好,回家再说。 9 两天以后,总部崔志国的办公室里,许子风、崔志国和秦全安在一起讨论工作。 三个人的情绪都很好。 崔志国:李景已经出发了? 许子风:出发了。 秦全安:但愿李景去山西这一趟,能够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崔志国:放心吧,李景也算是一个行家里手了,论资历,和老许应该不相上下 吧。没有问题的。 许子风有些感慨:真没想到,几年以后我们又跨进同一条战壕了。 秦全安:老许,等这件事完结之后,你们俩可能应该考虑一下个人的问题了吧? 许子风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也是这样想,就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啊。 崔志国:老许呀,这件事情应该有个圆满的结局。你放心,我和老秦也可以做 做李景的工作嘛。 许子风:清官难断家务事。李景这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顺其自然吧。 崔志国笑着打趣道:听你这话,你们之间的事情,看来不用组织上操心了。 许子风开玩笑地说:别忘了,行政上你们俩是我的领导,生活上,你们可是我 的晚辈,所以我警告你们,在这件事情上不要跟我瞎搅和! 崔志国哈哈大笑:好好,我们不管。 10 蒸汽机车喷吐着白色和黑色的浓烟,拖着一列绿色的客车,呼隆着驶进了一个 建在山坡上的小站。列车停下,只有几个旅客下车。李景正在其中。她拎着一只不 大的旅行包,急匆匆地走到了出站口。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迎了上去:是李景同志吗? 李景:是我。 小伙子:我们接到北京的通知,我负责协助您。走吧,车在那边。 上了车,小伙子问:我们先去单位,休息一下? 李景:不了,直接去煤矿。 这是一个大型煤矿,运煤的卡车满载着煤炭,在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缓慢蠕 动。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土,把一切都搞得乌烟瘴气。 半山腰的一个楼房,是煤矿的机关办公楼。 大楼门口的收发室,守门的人看看手里的证件,又看一眼外面的李景。开车的 小伙子站在车旁,远远地看着。 守门人:你找裴明谦? 李景:对。 守门人犹豫地说:上面专门打过招呼,我要去保卫处汇报一下。 李景:可以。我就在这儿等着。 守门人把一个会客登记本递给她:请你先填个会客登记。 说完,守门人拿着李景的证件走了。 李景便埋头填写会客登记本。登记完了,又过一阵,那个守门人回来,变得热 情了许多,还带来了一个保卫处的干部。保卫处干部也十分热情,说领导上已经接 到通知,知道这件事情了,要他好好地接待李景,听候李景的指挥等等。李景说, 她要和裴明谦多谈一会儿,可能还会出去吃顿饭,干部说没问题。然后,保卫处干 部把李景和小伙子带进了一栋灰扑扑的办公楼。李景让小伙子和保卫处干部在另外 一间办公室等候,自己拉了一只椅子坐下。 不一会儿,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李景站起身来,让他进屋, 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老人的神情有些木然,眼神也显得有点儿迷茫了。 李景打量着他问:裴明谦,你还记得我吗? 裴明谦仔细看了看李景,缓缓摇头:对不起,我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