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 裴明谦与李景的目光相遇,露出一种歉意,客气地说:一路上辛苦了,让你跑 这么远来找我。 李景友善地笑笑:裴老,我是来向您请教个事情的。 裴明谦连忙说道:不敢不敢。我是对人民有罪的人,政府这么宽大,我是感激 不尽的。我愿意为政府尽绵薄之力。 裴明谦有些紧张地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是那种很低廉的劣质烟,哆哆嗦 嗦地点燃了。 李景:我想请您回忆一个人。 裴明谦:谁? 李景:“牧师”。 裴明谦:“牧师”? 李景解释道:这是个代号。 裴明谦想了想:我知道。而且是一个只使用过很短时间的代号。 李景掩饰着心里的高兴:这么说你知道这个人? 裴明谦疑惑起来:你们在找他? 李景点点头。 裴明谦:可这个人在解放前夕就死了。 李景十分惊讶:怎么可能?您详细说说,他的真实姓名叫什么? 裴明谦的眼神不再混浊了,回忆着:这个人叫韩宝善,应该也不是真名,真名 好像是范……什么成? 李景提醒道:范仕成? 裴明谦:对,范仕成。不过当时在军统里,应该没人知道这个名字。他是在抗 战胜利后作为一个钉子,被安插进你们在东北的军工单位里去的。 李景:当时是你负责这件事? 裴明谦:是我。 李景: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裴明谦:这是毛人凤亲自过问的事情,高层肯定是知道的。直接参与这件事的, 除了我就只有一个当时情报站的站长了,我那时候是副站长。 李景:那人还在吗? 裴明谦:不在了。还没解放他就生病死了。 李景问:你怎么知道“牧师”已经死了呢? 裴明谦:实际上,这个韩宝善渗透进去以后,他就直接被毛人凤操控了。我只 是听说这个韩宝善并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成绩,无非是提供了一些你们的装备机密 而已。临解放的时候,这当然也是听说,听说快解放的时候,韩宝善和另外一些混 进你们那边的情报人员一起被捕了,那时候你知道很乱,结果被一起枪毙了。 李景十分平淡地说:裴老,如果这个范仕成,或者说韩宝善,还活着的话,您 会怎么看呢? 裴明谦看看她,竟然一笑:要真是这样,那当年毛人凤他们,在这个“牧师” 的身上可是下了大功夫了。 李景问:裴老,要是现在见到他,您还能认出他来? 裴明谦没把握地说:过了这么多年,没什么印象了。再说我也老了……也许见 了面还能认识?谁知道呢。 这时候,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 李景起身拉开了电灯。 李景问:您在这儿生活还习惯吗? 裴明谦:还好。这里的领导对我很关照了。 李景:为什么您要选择来这里呢? 裴明谦笑笑:一个孤老头子,在哪儿不是一样啊! 李景:家里还有什么人? 裴明谦神色黯然地说:不知道了。要是有活着的,大概也在台湾吧。谁知道呢。 李景看看表:已经过了开饭时间了吧? 裴明谦无所谓地说:吃不吃都一样,没关系。 李景笑笑:裴老,您要不见怪的话,我想请您出去吃顿饭。 裴明谦受宠若惊地看着她:这可不行。 李景依然和蔼地微笑着:我已经和这儿的领导说过了。 裴明谦:他们同意了? 李景:对。 裴明谦高兴起来,终于真实地叹了口气:唉,不瞒你说呀,肠子都已经生锈了。 李景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问:这里能打长途电话吗? 裴明谦摇摇头:只厂长办公室里有电话,可现在不会有人了。 李景:那就先吃饭再说吧。 2 天已经黑了。北京什刹海的湖边,很安静,很清冷。路灯已经亮起来了,金黄 色的灯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筛落在街道上。 湖边的一个长椅上,坐着许婉云和陆一夫。 正如寒冷的天气一样,两个人情绪都不太好,许婉云望着倒映着零零落落灯光 的结冰的湖面发呆。 陆一夫轻声问: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许婉云不说话。 陆一夫笑笑说:还是怕我知道你住哪儿? 许婉云深情地看他一眼:我不想回家。 陆一夫功道:我们总不能在这儿呆到大亮的。 许婉云:难道你不想和我多呆会儿吗? 陆一夫拉住她的手,真切地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知道我多爱你吗? 许婉云看着一脸委屈的陆一夫,笑了:‘不知道。 陆一夫忧郁地说:你也许真的不知道,就连我自己,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会这 么爱你。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许婉云很幸福的样子看着他:知道什么了? 陆一夫:为了你我会不顾一切,死也不顾! 许婉云吃惊地看看他:你在说什么啊?怎么会这样呢? 陆一夫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婉云,要是我们真的没有在一起的那一天,你 会恨我一辈子的。 许婉云:我们会在一起的,谁也挡不住。 陆一夫看着她,有些绝望的眼神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内疚:我真的后悔了。我不 该爱上你,实在不该爱你啊! 许婉云满脸惶惑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搂住他:你在说什么呀! 3 夜幕笼罩着山西那个大型煤矿。一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一辆吉普车在黑 暗中朝山上疾驶。车前的大灯穿透黑暗,在迷茫的山峦上跳动。 车上,那个小伙子在开车,李景坐在一边,裴明谦坐在后排。 李景:裴老,很对不起,这么急匆匆地就把您拉走了,也没让您准备一下。 裴明谦连忙说:没关系,我也是很久没去过北京了。 李景:已经通知了北京,他们都安排好了,您不会有事儿的。 裴明谦:谢谢,我一个半截人士的人,没什么事的。 这时,吉普车到了一个转弯的地方,一辆大卡车从对面开过来,大灯亮着,直 射进吉普车里。开车的小伙子猛按喇叭,骂了一声“妈的”,话音未落,大卡车的 车头就直端端地朝着吉普车压过来。小伙子朝一旁打方向盘,但是已经晚了——轰 地一声巨响,大卡车已经迎头撞上了吉普车。随着一声尖利的刹车声,还亮着灯的 吉普车翻了几个滚,落到了山坡下。 大卡车上的司机慌慌张张地从驾驶室里出来,往山坡下看。 翻倒的吉普车的车门打开了,一脸是血的司机艰难地从里边爬出来。 4 第二天,骆战开着吉普车来到总部大楼。许子风、蓝美琴跳下车,径直朝大楼 里走去。骆战不声不响地跟上去。 崔志国和秦全安正在办公室里,听一个人介绍情况。 许子风他们进来了。 崔志国脸色沉痛的样子,上去和许子风握握手:老许。 许子风看他一眼,意识到了什么。他把手挣脱出来,转头问秦全安: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 崔志国:先坐下吧。 在崔志国的暗示下,蓝美琴和骆战拉着许子风坐在沙发上。 崔志国显然觉得很难开口:老秦,你说吧。 秦全安:是这样,我们接到山西的通报,那边出了点儿事。 蓝美琴:怎么了? 秦全安:这个…… 崔志国:山西先是通知我们说,李景很顺利地见到了裴明谦…… 许子风:这我知道。 崔志国:可是很不幸,他们在连夜回北京的路上,出现了一个意外…… 许子风脸色铁青地听着,手里拿着的香烟也被揉碎了。 崔志国:李景和裴明谦他们的车出了车祸,被一辆卡车撞了。当地配给李景的 司机和裴明谦受了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可是李景受了重伤,情况非常危险…… 蓝美琴一下子哭了起来:怎么会?! 骆战也急了:怎么会出车祸?! 许子风还是一言不发。 秦全安看了看许子风,然后说:根据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车祸是那个肇事卡 车司机违章操作导致的。进一步的情况还不清楚。 许子风把头深深地埋下去,依然无法掩饰突如其来的悲痛。 房间里一时很寂静,没有人再说话。 蓝美琴还在轻声抽泣。 许子风听见蓝美琴的哭声,才缓缓抬起头来,问道:她现在在哪儿呢? 秦全安:事情发生后,局里向这边的军区总医院请求援助,他们立即派人派车 赶到山西去了,估计很快能把李景接回来了。 许子风脸色阴沉,“噌”地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秦全安想叫住他:老许! 许子风像没有听见,出了办公室。 崔志国:算了,让他先去看看吧。 蓝美琴哭着也朝外走去。 崔志国朝她缓缓地摇头,制止道:等一等。我们商量一下。 骆战把蓝美琴拉过来坐下。 崔志国说:我和李景是很多年的老同事了,出了这事儿我也很难过。而且据山 西那边介绍的情况看,李景能活下来的希望很小,现在就寄希望于军区总医院这边 儿了。但是,我现在不愿意相信,这起车祸是一个纯粹的意外。你们说呢? 蓝美琴控制住哭泣,看着他们。 秦全安:也许,我们需要再进一步调查一下。 5 军区总医院一个独立的院子里,有一座小楼,那是级别高一些的病房。小楼门 口,有持枪的军人在站岗。 惨白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下来。阳光下,许子风坐在小楼门外的阶沿上,目 光无神地盯着远远的什么地方,那样子像一个无助的上访者。 门岗看了他半天,走过来,在他身后用脚轻轻踢踢他的屁股:喂! 许子风缓慢地回头看看他。 门岗:找别的地儿呆着去! 许子风“嗯”了一声,没理他。 门岗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说你哪! 许子风皱皱眉头,努力克制了自己,把一个证件掏出来,递了过去。 门岗拿过证件,打开看了看,顿时愣了,仔细打量起他来。 许子风还是那个颓然的样子。 门岗小心翼翼地把证件还给他,然后回到门口去了。 这时候,许婉云一脸慌张地跑了过来。 许婉云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爸爸,出什么事了? 许子风看着她,却说:你怎么才来呢? 许婉云更加不知所措了:我放下电话就赶来了,进这医院的大门还挺麻烦。爸 爸,你这是怎么了? 许子风转身朝大门里走去:来吧。 许婉云赶紧跟了进去。 门岗没有阻拦他们,只是满脸的疑问。 许婉云跟着许子风正在经过一个很长的通道,朝深处走去。 走在后面的许婉云已经被一种深深的恐怖所惊扰,她跑了几步,在前面挡住了 许子风。 许婉云:爸爸,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许子风看着她,还是强忍住了自己的眼泪。 许婉云愕然了:爸爸,你怎么了?是不是妈妈…… 许子风缓缓地点头。 他们急匆匆地来到一间病房。病房里有些暗,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着,只有 一缕阳光钻过窗帘的一道缝隙射进来。 许子风和许婉云在一个护士的引导下,轻轻走到床边。 病房的中央,李景躺在床上。她的头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鼻腔和口腔都插上 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和床边的一些仪器连接着。李景紧闭着眼睛,处于深度昏迷之 中。从窗帘缝中透进来的那缕阳光,照射在她身上的白色被单上。 护士并没有跟着他们进去,而是站在了门口。 许婉云扶着许子风,慢慢朝李景接近。 许婉云显然被这突然的变故打蒙了,目光很迟钝。 他们来到李景跟前,就那么站着,谁也没有哭泣。 过了一会儿,许子风才沉重地长叹一声,终于再也忍不住地老泪纵横了。 许婉云把脸轻轻贴在李景的身上,压抑地抽泣着…… 6 黄昏了,凄厉的寒风,把地上的一些落叶和纸屑吹起来,在地面上翻飞不止。 毛阳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了一家电影院前。他把自行车架起来,警惕地四处 看了看,然后拿出一张电影票,进了大门。 电影已经开始,不过是加映的《新闻简报》之类的纪录片,银幕上的农民正在 热火朝天地兴修水利工程,女解说员的声音亢奋激昂。电影院里稀稀拉拉地坐了些 观众。 毛阳在黑暗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票,然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他旁边坐的是范仕成。 范仕成把手中的报纸折了三下,这应该是他们的联络暗号。 范让成:为什么见面。 毛阳低声地说:我刚刚收到了家里的话,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让“512 ”完 蛋。家里让你听我的指挥。 范仕成:我们所里的工作挺忙的,我能于什么? 毛阳:等我的消息。 范仕成:最近,我感觉不太舒服。我们那儿来的三局那两个人,让我挺难受的。 尤其是那个姓许的老头,是个障碍。 毛阳:没关系,我会很快照顾他的。 范仕成不假思索地说:我有他家的地址,西城区,蔡家胡同58号。 毛阳:从哪儿弄到的,没有错吧? 范仕成:不会错的。 毛阳:你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工作,别犯错误。 范仕成:我知道。 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侦察员大刚坐在几个观众中间,正悄悄地注视着范仕成和 毛阳的背影。 7 深夜的医院病房,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除了输氧设备发出的声音和心电监测 仪发出的嘟嘟声,就再没有任何声响。 又进行了一次手术的李景,依然那样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 病房外的过道上,许子风、蓝美琴和许婉云神情紧张地在听一个上了岁数的医 生介绍病情。 医生显然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手术外套:……现在病人胸部、助部那些伤都不足 以危及生命,而且手术情况也比较好。主要的问题是脑外伤和脑水肿,虽然刚才的 开颅手术也很成功,但病人仍处在深度昏迷之中。估计这个过程还会持续几天,如 果她能挺过来的话。 许婉云:医生,她会挺过来的。 医生微微一笑:我们当然希望这样。 许子风点点头说:谢谢你。 医生走了。 然后,他们三个人进了病房,来到床前,看着一动不动的李景。 房间里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们也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许子风把目光慢慢从李景脸上移开,看着一滴一滴缓慢滴落的 输液瓶,声音沙哑地说:你们回去吧。 许婉云和蓝美琴都像没听见。 许子风好像一下老了许多。他抑制住自己的悲痛,看看她们,分别搂住她们肩 膀,一起走到了病房外的过道上。 蓝美琴:许伯伯,婉云,你们走吧,我在这儿陪着阿姨。 许婉云擦干了自己的眼泪:爸,你回去吧。 许子风摇摇头:我们都走吧。我们谁也帮不了忙了,只要靠医生和她自己了。 蓝美琴:我要在这儿。婉云,你陪许伯伯回家吧。 许子风:婉云,你能不能向你们单位请两天假? 许婉云点点头。 许子风:你应该多来陪陪你妈妈。 许婉云:好的。 许子风:婉云,那个陆一夫,他知道你妈妈的事儿吗? 许婉云有些惊讶:怎么了? 许子风:你跟他讲了? 许婉云:对。 许子风几乎有点忍不住地要发怒了:你怎么…… 许婉云: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许子风不说话。 蓝美琴:婉云,听我说…… 许婉云:爸爸,你还在怀疑他? 许子风轻轻地摇头:婉云,我希望你这几天不要去机场,也不要再去见陆一夫。 许婉云:我可以在这里陪妈妈,但是,我也不能不见他。 许子风几乎是恳求了:婉云,听我的,在这样的时候,你就听我一句好吗? 许婉云:爸爸,我也求你了,现在不要再提这件事。 许子风:婉云,你就不能听我一次? 许婉云沉默了一阵,什么也不说地朝外面走去。 蓝美琴在后面叫她:婉云,别这样。 许婉云没有理会,并且跑了起来。 许子风也喊道:婉云! 许婉云头也不回地说:你们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蓝美琴想去追婉云,许子风拦住了她,‘无奈地摇摇头:让她去吧。 两人一同回到了病房里。 夜已经深了。漆黑的天空,已经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雪花无声地落下 来,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色天幕,把所有的一切都罩在了朦胧之中。病房里,可 以看见黑夜中白雪纷飞,外面的窗台上也已经落上了薄薄的积雪。 蓝美琴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用一根蘸了水的棉签,轻轻湿润着李景干裂的嘴 唇。 许子风木然地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目光有些无神地看着窗外。 蓝美琴放下手里的棉签,看看许子风,然后轻声说:许伯伯,你回去休息吧。 许子风摇头。 蓝美琴走了过来:明天还要工作,案子正是关键的时候呢! 许子风没有反应。 蓝美琴又说:要不,外面去拍支烟? 许子风这才把目光转向面前的蓝美琴,然后难看地咧咧嘴,算是一笑。接下来 却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许子风低声地问:你说,她还能醒过来吗? 蓝美琴看一眼床上毫无声息的李景,没有回答。 许子风没有再说什么,低下了头。 蓝美琴这才说:我想阿姨会醒过来的,因为她心里还有一个永远的疑问,那个 这些年让她痛苦、让她孤独的疑问。 许子风抬头看她:也许那也是你的疑问? 蓝美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中突然丢失了那种惯有的柔性:那不是我的疑 问!陶为我和你,还有我牺牲了的父母,干的是同样的工作,这种工作决定着我的 信念和意志,决定了我只相信牺牲和忠诚。 她的语气突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甚至有了些忧郁:也许等我老了,等我离 开了这个工作,或者它严重地影响了我的命运和生活……如果那样,或许我会觉得 这仍然是个疑问。 许子风有些失落地说:美琴,在你父母牺牲的问题上,大概从你的内心深处, 或者你的潜意识里,你仍然没能完全相信我。 蓝美琴反驳道:不,我说过我相信你,我不会去理会那些没有证据的猜测和传 言。但是许伯伯,我相信你并不等于我就不希望从你的嘴里听到事情的真相!这是 两回事,你想到了吗?阿姨和你枪林弹雨地过了一辈子,难道她是突然不信任你了? 这可能吗?她当然愿意相信你与我的父母被害没有关系,但她还想你能帮助地解脱 自己思想和感情上的包袱,她一直为了我父母的牺牲在责怪自己!阿姨不仅是你的 战友,她也是你的妻子啊!这样的要求真的就过分了吗?结果,到现在你也没有告 诉她这是怎么回事。我大概知道阿姨为什么那样固执地离开你了…… 许子风看着她,当然是想听到她的解释。 蓝美琴:因为她终于发现,她在你那里得不到一个女人所需要的信任! 许子风有些无奈地摇头: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们的工作纪律是不能因 为私人的理由而改变的。保守秘密就是保护了同志的生命,就是保卫了国家的安全, 这你难道不懂吗? 蓝美琴:我懂,从我干上这个工作的时候起,我就已经把它记在心底。但是… … 许子风缓缓地摆手:没有什么“但是”,我们注定了要把许多秘密带进坟墓里 去。因为这是我们的职责。 蓝美琴激动起来:这些我都知道。是的,秘密就是生命,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那么对阿姨这样一个深度昏迷,甚至可能就会这样死去的人,你还用得着保守什么 秘密吗?来吧,许伯伯,把阿姨想知道的告诉她,不要让阿姨带着对你的疑问和怨 恨离开!我在想,其实阿姨真正想要知道的,并不是那个陈旧的秘密,而是你对她 的态度,你对她的感情。她不是作为你的同事,而是作为你的妻子来提出这样的要 求的。许伯伯,告诉她吧,她能听见的,一定能够听见! 许子风惊讶地看着她:美琴,你冷静点儿! 蓝美琴不理他,回身走到李景的床前,俯下身对着李景语气轻柔地说:阿姨, 你听得见,对吗?你听得见,许伯伯会把那件事情讲给你听的,他只讲给你一个听。 我先走了……妈妈…… 蓝美琴泪流满面地离开李景,快步走了出去。 许子风有些震惊地看着蓝美琴走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站起来,坐到了 李景的床前,他把李景的一只手轻轻拿起来,捂在自己的两手之间,看着李景几乎 没有血色的脸,许子风的眼睛湿润了。 许子风声音低沉地说话了:李景,你听得见吗?你真的听得见我说话吗…… 李景还是那样一动不动,但是却真的有泪水从眼角缓缓流淌出来。 许子风顿时老泪纵横…… 8 第二天下午,雪仍然没停。 范仕成和妻子撑着雨伞,冒雪走在大街边上。 妻子不时地观察着范仕成的脸色,范仕成一言不发。 妻子:老范,你这两天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范仕成:没什么。 妻子:怎么叫没什么!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可别瞒着我。 范仕成叹了一口气。 妻子:是不是,那笔款子的事情…… 范仕成扭头看了看妻子,点点头。 妻子一下慌了:真的?!那怎么办? 范仕成:怎么办?我不知道。 妻子:老范,你可害了我们了,得想个办法呀! 范仕成:你别瞎嚷嚷!我怎么害了你们了?你吃香的喝辣的,不都是因为有了 钱? 妻子:可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弄来的钱呀! 范仕成: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怎么着?大家都准备着倒霉吧。我倒 是没什么,心里边儿主要是放不下孩子。 妻子不说话了。 9 天空依然阴沉,雪花飘飘悠悠地落下来。 总部会议室里,许子风、蓝美琴、骆战、崔志国和秦全安在一起开会。 崔志国:老许,你是怎么看的? 许子风:毛阳和范让成的接头,还有范性成和陆一夫的接头,证明了我们的判 断,“北京事件”和“专家事件”的两条线索,已经交叉到一起了。而且,这个交 叉的目标,可以基本肯定和“512 项目”有关。现在还剩下两个悬念:第一,敌人 打算怎么干;第二,他们打算在什么时候动手。 骆战:我认为,敌人的目标肯定是破坏“512 项目”,毕竟,现在还有一个炸 弹没有下落,我是说如果我们当初的推测设有错的话。 许子风赞许地点了点头:如果真还有另外一颗炸弹,那么这颗炸弹针对的目标 很可能是“512 ”。但是,我们并不知道炸弹在哪里。同时,我想“四号专家”的 安全也值得我们注意。所以我们应该准备在两个目标上拦截他们。 崔志国:“512 项目”已经接近尾声,敌人的行动肯定也会加速。现在,我们 必须更加密切地监视这几个目标,一等他们行动,就收网抓鱼,争取人赃俱获! 秦全安:山西那边的车祸,我觉得还应该去查一查,我总是不太放心。 崔志国:这样,骆战亲自去一趟,一定要弄清楚。这边儿的监视任务,交给你 小组的人,让他们一定要把目标盯死。 许子风坚决地反对道:山西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暂时不管?这边儿更需要人手。 而且李景的任务实际上已经完成,“牧师”就是范仕成这已经证实了。这种情况下 …… 秦全安有些感动地说:老许,我们知道你的心情,李景他们的这次车祸也许真 是个意外,但我们还是该弄清楚,以防万一。 蓝美琴:我们现在能不能对许婉云采取一些保护措施? 大家都沉默了。 许子风打破了沉默,再次十分坚决地说:不行!如果稍有不慎惊动了陆一夫, 我们就不好办了。 崔志国:老许,我觉得还是可以采取一些间接措施。这样,我来跟民航方面协 调一下,看能不能把婉云安排离开北京几天。 许子风:局长…… 崔志国:就这样定了! 10 陆一夫正在维修车间的一个工作台前干活。 许婉云这时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陆一夫身边的一个工人挤眉弄眼地碰了碰陆 一夫,陆一夫抬头看见了许婉云。 陆一夫连忙迎了上去:婉云,你来了? 许婉云:我们能不能出去说两句话? 陆一夫:好的。 两人来到了维修车间外。大雪已经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机场的停机坪,跑道, 跑道旁边的草坪,都被刺眼的雪遮蔽了。 陆一夫:什么事情? 许婉云:我请了假,到医院去看护妈妈。 陆一夫:你妈妈脱离危险了吗? 许婉云心情复杂地摇摇头:这些日子你最好不要找我,我也不会来找你。过了 这一阵再说吧。 陆一夫有些忧虑:你没事吧? 许婉云情绪显然不高:没事儿。记住了,别找我,也别打电话。 陆一夫:那好吧。 11 晚上,雪已经停了。铺在院子里的积雪,反射着从房间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有 了一丝暖意。 蓝美琴和骆战在房间里坐着,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骆战:美琴。 蓝美琴对骆战第一次用这种方式称呼自己有些惊讶:什么? 骆战:李景的这次出事,可能对老许的打击太大了。 蓝美琴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骆战沉默了一阵:从许婉云和陆一夫这件事情上面,我看到了很多。 蓝美琴:跟我说说。 骆战:我觉得,要爱一个人,真正地爱上一个人,而且又能够无忧无虑地跟他 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蓝美琴:是啊。 骆战:美琴,我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我是老许,如果我也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 题,你也会像李景那样,和我断绝关系吗? 蓝美琴摇了摇头:我们现在不谈这个好吗? 骆战固执地说:我想听到你的回答。 蓝美琴怅然:我不知道。 骆战对蓝美琴这样的回答有些惊愕:为什么? 蓝美琴:求你了,我们现在不谈这个。 骆战拉起了蓝美琴的手: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是老许,如果你出现了这样那样 的问题,我绝不会跑到一边儿去,扔下你不管! 蓝美琴突然说:我们工作的特殊性质,使我们不能为个人感情许下什么诺言。 骆战:为什么? 蓝美琴:真的,如果你,或者是我,突然接到另外的任务,那么很可能我们几 年、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都会根本不知道对方的消息。 骆战:这个…… 蓝美琴: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感情问题绝不会那么简单。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 说我不知道的原因。我也爱你,但我不能向你保证。在这一点上,我是彻底的现实 主义。我们的第一身份,是国家安全的保卫者,其次才是普通人。 骆战有些无奈:那我们现在不谈这个吧。 蓝美琴:我刚才就说最好不谈这个问题。 骆战: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至少现在你还是对我有感情的? 蓝美琴:你能告诉我吗? 骆战:我能,我是爱你的。你呢? 蓝美琴没有回答,而是主动地移到了骆战身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蓝美琴:骆战,去山西,你可要注意安全。 骆战:我知道。我已经做了交待,我走了以后,监视工作就交给我们组里的那 几个侦察员了。你也尽可能地小心一些。 蓝美琴努力地笑了一下:你放心,我比你有经验一些。 骆战:还是小心为好。 12 晚上,毛阳开着一辆华沙轿车在前往机场的郊区公路上奔驰着。 等毛阳看到了两根夹着变压器的电杆之后,他突然一个急刹车,把轿车靠在了 路边上。 从路边的树丛中,一个黑影窜了出来,拉开后座车门跳了进去。 轿车转了个急弯,又掉头往城里开了。 毛阳眼睛并不看后面:你现在怎么样了? 后座上坐着的黑影是陆一夫:不怎么样。 毛阳:看到你身边的那个包了吗? 陆一夫看了一眼,有一个军用挎包放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看见了。 毛阳:你待会儿把它带走,里面有地址、时间、方法。 你回去以后,把包里的定时器安装在上次你拿到的东西上。 陆一夫疑惑地看着后视镜里的毛阳:什么意思?不是不让我干了吗? 毛阳:这是另外一个事情。必须你去干! 陆一夫:可我理解…… 毛阳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理解什么?你什么都不理解!放心,等你干完这 差事,你就彻底自由了。 陆一夫犹豫了片刻:好吧。要解决的是谁,是什么东西? 毛阳:这个你就不要再问了,也没必要知道。我观察过多次了,那个时候,房 子里绝对不会有人。再说,我也会想法拖住他。你把东西放进去以后,把时间设定 在一个小时。然后就立刻离开。完事儿以后,你自己按原来安排的路线回去,我们 就不用再联系了。听清楚,不要再和我联系。 陆一夫这时好像才放松了一些:好吧,总算有个了结啦。说实话,我早就不想 干了。 毛阳:哦,是为了你的那个姑娘? 陆一夫:是又怎么样? 毛阳:没什么,这件事一做完,你就可以安心地和你的姑娘一起享受爱情了。 陆一夫:那,我真该谢谢你。 毛阳皮笑肉不笑地说:是的,你还真该谢谢我。 这时,毛阳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后面的一辆汽车一直跟着自己。 陆一夫也注意到了:我们被跟上了。 毛阳没吭声,驾着车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那辆亮着大灯的小车也跟着转过 弯,远远跟在后面。 毛阳倒还不慌张,他突然踩刹车减慢了车速。 那辆跟踪的吉普车从华沙轿车的旁边掠了过去。 毛阳阴险地一笑。 吉普车上的是侦察员小李。 毛阳驾驶着华沙轿车驶进城里,在一个街口,他让陆一夫下车,然后再启动, 驶上了夜幕中的北京大街,转了一个弯,朝另外一个方向驶去。 另外一辆吉普车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吉普车上的是侦察员大刚。 13 晚上,许子风家。 许婉云用心做了一些菜,桌上已经放了几盘了,还摆上了一只酒杯。蓝美琴也 在厨房里帮忙。 许子风坐在桌子边上,看着许婉云端着一锅汤进来:美琴,来吃饭吧。 许婉云在桌前坐下。蓝美琴从外面进来,把一双筷子递给许子风:许伯伯,吃 吧。 许子风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很惬意地嚼着:好吃!很久没有吃这么香的菜了。 许婉云:要是妈妈也在,那就好了…… 蓝美琴:我相信阿姨会醒过来的。 蓝美琴的话当然不那么自信,更多的是一种安慰,于是大家一下沉默了。许子 风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蓝美琴打破了沉默:婉云,你今晚上就要走? 许婉云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对,单位里突然通知我,让我明天一早飞广州的航 班,另一个航班有人病了,让我顶替一下。 许子风和蓝美琴都交换了一下眼色。 许婉云温柔地说:爸爸,你再吃点儿菜吧,别老喝酒了。你要注意身体。 许子风也温情地笑笑:好好,不喝了。 吃完了饭,许婉云便急着要去机场。许子风有些感伤地看着女儿,不知道该说 些什么。 许婉云已经提起了旅行包,许子风和蓝美琴默默地送她走到了院子里。 许婉云:爸爸,美琴,我走了。 许子风没说什么,只是充满爱意地缓缓挥了下手。 许婉云走出了院门。 蓝美琴:许伯伯,我们回屋里去吧,外面太冷。 许子风:好吧。 两人回到了屋里。许子风点上了一支烟。 许子风:美琴,我想跟你说点事儿。 蓝美琴走到许子风身边坐下:好吧。 许子风:美琴,我心里不好受啊。 蓝美琴轻轻地说:我知道,是为了阿姨。 许子风点点头:是为了你阿姨,也是为了婉云。婉云是个好孩子,可没想到出 了这样一件事儿。作为一个父亲,我又偏偏不能在她最危险的时候保护她!你说, 像我这样的父亲,够格吗?过去你阿姨就多次责备过我。现在想起来,你阿姨说的 话虽然重了点儿,也没什么错。你说,我像一个做父亲的吗! 蓝美琴安慰地说:许伯伯,我能理解你,而且我觉得你是一个伟大的父亲。我 相信,婉云在知道了真相以后,也会原谅你的,而且会更爱你。 许子风摇了摇头:婉云不像你,这孩子太单纯了。不管这件事情会怎样发展, 因为陆一夫,婉云以后肯定会背上很大的包袱。还有,周围的环境也会给她带来巨 大的压力。我真不知道,要是我不在了,她一个人怎么面对这一切。 蓝美琴:许伯伯,你不要说这些…… 许子风固执地说:美琴,自从你父母牺牲了以后,我,还有你阿姨,从来就是 把你当做我们的亲生女儿看待的。我希望,以后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能够 照顾一下婉云,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向她作一些解释。当然,我说的适当的时候, 也肯定是很多年以后了,到那时,我可能也早就去阎王爷那儿了。我要你向她说明, 我很对不起她,但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这是我不得不作出的选择。但愿我在九泉 之下,能够听到她原谅了我。你能对我作出这样的保证吗? 蓝美琴使劲地点点头,眼里闪出了泪光:许伯伯,你别说了,婉云会理解的。 许子风抚摸着蓝美琴的头发:美琴,我就算是把婉云托付给你吧。 蓝美琴抽泣起来:许伯伯……爸爸,你放心,婉云就是我的亲妹妹。而且,我 真的相信阿姨会好起来的。 许子风的眼睛里也露出了泪光…… 第二天上午,太阳出来了。机场旷远的草地里,还留着大片大片的积雪,在阳 光下亮晃晃地闪耀着。湛蓝的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显得特别神秘高远。 一架客机停在停机坪上,银灰色的机身,也闪闪地反射着阳光。 许婉云和一帮空姐正在上飞机。在机舱的门口,许婉云似乎在等着陆一夫来为 自己送行,但宽阔的停机坪上,并没有陆一夫的身影。 许婉云有些遗憾地跟着空姐们进了机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