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婆婆第三天就起程回国了,瑾瑜驱车带着我跟梨子送她,在机场上,瑾瑜跟婆 婆拥抱,我抱着梨子立在边上。 “下次再跟爸爸一起过来玩。”瑾瑜这样说。 婆婆“嗯”了声,转脸看我和梨子这边,梨子并不熟悉她,趴在我肩头偷偷看 了婆婆几眼。 “让我抱抱梨子。”婆婆对我说。 我把梨子交到婆婆怀里。 瑾瑜看了我一眼,然后含笑地摸了下梨子卷卷的头发:“梨子,叫奶奶。” 梨子也乖,软糯糯地唤了声“奶奶”,婆婆面容微僵,快登机的时候,把梨子 交给瑾瑜。 “如果可以,早些回国吧。”婆婆说。 瑾瑜回应婆婆一个淡笑:“有时间我们就回去看你们。” 在听到婆婆那句“你总得要个孩子吧。”之后,我心里的疑惑像是滚雪球般越 来越大,然而在婆婆离去后,美好的生活并没有再出现破绽,似乎心里有个声音告 诉我,这就是我的生活。 但是到底哪儿出错了?我胡乱按着遥控器换台,瑾瑜在书房画图,他接的活并 不多,不过每次都是大单子,有次我问他关于收入的问题。 他玩弄着我的齐耳短发:“不多,不过养你跟梨子还是没问题。” 作为他的妻子,我觉得自己有义务给这个家减少负担,边说:“我想找份工作。” 瑾瑜:“你先念书,工作不急。” 我苦恼地用头敲着瑾瑜的肩膀:“我讨厌慢半拍的人生。” 瑾瑜扳过我的脑袋,五指穿过我的头发,眼里闪着真挚的光:“人生很长,一 辈子也很长,慢慢来,真不用着急。” 既然瑾瑜这样安慰我,我也不好再继续纠结我的不适应,不过此问题刚消,彼 问题又来了。 “瑾瑜,我有个事想问你。” 瑾瑜垂眸看了我一样,猜到我所要问的。 “叶家因为只有我一个儿子,加上我妈妈思想有些传统,所以想要个孙子而已。” 原来这样啊,有点不对,但是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我闷闷不乐地抓起瑾瑜的手 轻咬一口:“怪我生不出儿子吗?” 瑾瑜笑,揉乱我的头发,然后他收敛起脸上的神色,说:“我倒是喜欢女儿。” 我抓上瑾瑜的手:“要不我们生个儿子吧。” 瑾瑜还是笑,并不支持我的提议:“梨子还小,以后再说吧。” 我重新上学了,二十七岁上大学会觉得奇怪,但是我却没有什么不适感,我的 记忆停在高中,现在接着大学生活,这个连接是非常顺其自然的。 我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觉得时间还是厚待我的,我挤挤眼角,上面没有一丝细 纹,高中的秦潮歌是青涩稚嫩的,现在看着成熟了不少,不过也不显老,剪了个碎 刘海,我觉得自己比瑾瑜要年轻。 瑾瑜今天要送我上学,现在他还没有穿戴好,穿着休闲裤和背心,对着镜子正 要刮胡子。 我喜欢看瑾瑜刮胡子的样子,有种随性慵懒的性感。 我记得高中瑾瑜还没开始刮胡子,不过那会他的下颚开始长胡子,黛青色的毛, 不多,不过是可以看得出来。 那会我就想帮他刮,但是他觉得刮了很奇怪,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买了剃须刀, 飞利浦的牌子,结果还没有开始刮,一失手,瑾瑜的下巴就出血了。 我格外歉意,然后瑾瑜就利用我的歉意,逼我发下了要给他刮一辈子胡子的誓 言。 张无忌答应赵敏给她画一辈子的眉,我却答应瑾瑜给他刮一辈子的胡子。 “让我给你刮吧。”我弯着嘴笑笑,对瑾瑜说。 瑾瑜看了我一眼:“你会?” 我:“这又有什么不会的?” 瑾瑜:“我记得我的第一次都被你弄出血了。” 好让人想歪的话,我笑嘻嘻说:“第一次都会出血的,我这次温柔些。” 瑾瑜嗤笑一声,并不恼我的玩笑,然后把他手中的剃须刀递给我,低头看着的 眼睛:“那你就温柔些。”真是太邪恶了,温柔两次被他特意加重。 “先涂剃须膏。”见我不知道如何下手,瑾瑜提醒我说。 “我知道,不用提醒。”我嘴硬,然后拿起玻璃台上的剃须膏,摇了下,挤出 一把厚厚的白色泡沫。 “你用的是什么香味?”我问。瑾瑜:“你自己闻。” 我低头用鼻子嗅了下,没有任何味道,看了下银白色的瓶子,上面写着无香型。 好熟悉的牌子,但是我却想不起记忆中有谁也用这牌子,单亲孩子,家里从小 缺少男性用的物品,所以想了下,可能是在电视里看到的广告吧,然后就被我记住 了。 我把泡沫涂在瑾瑜的脸部完后,问:“要不要等几分钟?” “不用。”瑾瑜说。 “那我要动刀了喽。”我在瑾瑜眼前晃了下剃须刀。 “从下往上刮……”瑾瑜又开始指挥。 “顺着纹理的反方向是吧?”我说。 瑾瑜“嗯”了声。 不比第一次给瑾瑜刚刮的时候,那时候他压根没几根胡子,现在不一样了,一 上一下,好玩得厉害。 “疼得话说声。”怕自己跟上次一样失手,我特别提醒了下。 “嗯。” “那疼不疼啊?” “还好。” “还好是疼不疼?” “不疼……” 终于刮好了,然后清洗,最后涂须后水。 “男人真麻烦。”弄好一切,我发表感言。 瑾瑜拉着我到他腿上,用他刮后的干净下颚抵在我的脖颈上,然后是一个细长 的吻。 “真是个贤妻良母。”他赞扬说。 我回头在瑾瑜脸上亲了口:“我们出门吧。” 我读的非全日制大学,专业是我自己选的,新闻媒体,老师全用英语上了,如 果用心些,听懂还是没问题。 我问过瑾瑜我以前大学读的是什么,瑾瑜说是西方文学,真是抽了,我以前学 那专业做什么。 我的课很少,一个星期最多也就六堂课,老师也不管你是不是上课,不过作业 量却很多,有写不完的报告和论文。 有时候梨子坐在我边上玩橡皮泥,我却要趴在书桌上较劲脑子做题,心情就感 觉特别作孽。 后来我就学聪明了,作业拖着不做,哄完梨子睡觉后,再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一副勤奋不得了的模样。 瑾瑜是不许我熬夜的,这时候我如果对着他打几个哈欠却不上床睡觉,再说些 让他先睡的话,瑾瑜基本上就无奈妥协了。 “上床睡觉,明天我帮你做作业。” 日子过得简单而快乐,和和顺顺地像是手上的丝绸,一眨眼,就从我手心滑过 去了。 我们在瑞士生活了两年,两年里我修满了学分,现在正在一个单位实习,工作 很简单,每天处理一些文件和编写公司老板的行程表。 按理说公司老板的行程表是秘书做得活,没想到却分配到我头上。 “老板找你。”有人在我背后拍我肩膀,我回头,是 Alina ,老板的助理, 吉普赛美女,脸型很有吉普赛人的特色,长脸,尖下巴,眉毛粗而浓,眼睛大而长, 并且很明亮,就跟他们人一样,热情明亮。 我敲了下老板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一句标准的法语:“请进”。 老板是一个法国人,因为有着一张格外英俊的面容,被公司里很多女人讨论并 暗恋着,我来这家公司不到两个月,已经知道公司喜欢他的女人有好几打。 我每天把公司的八卦说给瑾瑜听时,他会问我是不是也喜欢我们的老板,好幼 稚的男人。 我笑着说是啊,老板很帅呢,尤其有一双特别吸引人的眼睛,我们公司的女人 底下偷偷给老板冠上“最好的一夜情对象”的殊荣。 然后还没等我说完,瑾瑜就狠狠地咬住我的嘴角,想尽办法折腾我。 “秦小姐资料上写着已婚?”老板看着手上的资料,问我。 我如实点头。 老板抬眸打量了我一眼,一双眼睛眯了眯,整个人格外有气场,平时跟瑾瑜嬉 皮笑脸惯了,现在压力立马就来了。 “秦小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年龄似乎跟你的工作年龄有矛盾。” 这个问题不应该由人事部来问我吗?我顿了下,说:“因为我前两年生病了一 段时间。” 老板“哦”了声,又问:“你还有个孩子,是吗?” 我:“是。” “知道了。”老板说,然后挥手让我出去。 我如同大赦,立马出了老板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隔壁座两个女人还 在摸鱼,不厌烦地说着老板的八卦。 “他是三个月前来的瑞士,然后收购了我们这家公司。” “Alina 偷偷告诉我,老板还没有女朋友呢。” “真的吗?不过看起来他似乎有三十多岁了。” 50、贺昂番外 贺昂在跟朋友打球,过来玩的朋友正在教他的女伴握球杆,突然兴致全无,他 走到在休息间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间,边上有人拍他的肩膀。 “要不要试试?” 他摆手拒绝。 边上的人嘀咕了句:“又不是毒品,大麻而已。” 贺昂起身,拿起搁在沙发上的大衣,走出了这个地下赌场。法国现在的气候的 以后已经很冷了,呼出一口气,空气立马结成了白气。 台球,记忆中,有个女孩台球倒是玩得挺好的,握杆,瞄准,出击,利索而漂 亮。 贺昂跟她打过几场,都是以她男朋的朋友身份,换言之就是个电灯泡,那会他 虽然有这个意识,不过每次都会去,有时候只是单纯想看看她对瑾瑜耍赖的模样。 她台球虽然玩得好,但是却赢不了他,她会在瑾瑜面前耍赖,却不会对他说声 :“贺昂,你让我一杆吧。” 有点好笑,既然她没这要求,他也就没让,或许潜意识里,他喜欢每次赢了她 后,她眼里有对他的崇拜。 打台球的地方是露天的,不边上摆着冷饮摊,玩累了,她就拖着瑾瑜一起去买 冰,她每次都吃同一种口味,蓝色包装,也不知道是什么口味。 她跟瑾瑜回来时给他带了一只棒冰,她递给他说。“薄荷味,不会很甜的。” 他不吃甜食,应该是瑾瑜告诉她的,他接过她手中的棒冰,咬一口,甜津津, 融化的冰水刺激地他牙齿都疼了,想想,他怎么信了她的话,这世上哪有不甜的棒 冰。 其实关于她的事,他来到法国后就记得不多了,倒是有次在唐人街的一家粥铺 吃宵夜,他又想起也是她、瑾瑜跟他三人,何家粥铺,她吐着舌头吃烫生煎的样子。 那次她的嘴里的生煎汁溅到了他的校服上,她道歉,他说没关系,他去卫生间 清理污渍,回来时,瑾瑜正伸手把她擦嘴角。 后来父母离异,各自重组家庭,他就去了法国,他跟瑾瑜林襄的联系并不多, 偶尔碰到,只是说说各自的境况,男人之间的友谊就这样,不常联系,但是心底都 把对方当成最好的朋友。 贺昂从来不会是个让人担心的人,无论是选择专业,还是休学,他都没有跟人 商量的习惯,后来他有了第一次走私,第一次开枪让对方重伤。 他的生活越来越混乱不堪,贺昂记得有次他失手被人捅了两刀,躺在郊区的树 林里,闻着自己身上的鲜血味,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那年他也就十九岁吧,但是一年的黑色生涯,他似乎都忘记自己的年龄,他也 只有十九岁而已。 躺在地上,睁看眼,头顶是一片浩瀚无垠是星空,他心底突然升起一丝羡慕, 羡慕瑾瑜,也羡慕她,他们现在的感情应该越来越好了吧,先是考上同一个大学, 然后参加工作,结婚生子。 他被赶来的人救起,住院一个多月,在身体恢复差不多的时候,他在这边学校 看到了她。 贺昂是真的认为她跟瑾瑜会携手一生的,所以在她平静告诉她跟瑾瑜已经分手 的时候,他除了惊讶,心里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惊讶的失望。 原来他所看好的感情,也是耗不过时间的。 对于好兄弟的前女友,他对她的照顾和关心有点过了头,来法留学的学生,家 底都还不错,但是她确实拮据窘迫的,有时候他会想,她为什么要来留学,她成绩 不差,可以轻松考取一个不错的大学,又何苦要来法国过着无依无靠的生活。 瑾瑜来法国了,她告诉他瑾瑜新交了女友,还给他看瑾瑜新女友的照片,所以 他就多看了几眼站在瑾瑜边上的女孩,然后他伸出了手:“贺昂。” “何小景。”她挽着瑾瑜的手对他笑。 这个女孩不算漂亮,样子却耐看,尤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极了一个人。 瑾瑜来找他说话,何小景借用他的厨房做宵夜,出于好奇也好,还是心底的一 个结实在困扰他太久,他抬眸问瑾瑜:“你跟潮歌为什么要分手?” “潮歌啊。”瑾瑜先是沉默,然后笑,敷衍回答道:“问这个做什么?” 他也笑:“现在你们分手了,我可以追她吗?” 瑾瑜看向他,然后涩笑说:“她这人爱玩失踪,你找不到她的……” 玩笑般的话题,贺昂不知道瑾瑜有没有当真,后来他又想了想这事,他和他的 兄弟情义,是在今晚之后有了隔阂。 然后,他接到了她的电话,她正遭遇入室行凶。 -- 贺昂觉得自己是无法介入她跟瑾瑜的感情,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介入的那天, 但是,他问自己,那晚她投进他怀里嚎啕大哭的时候,贺昂,你真的没有一点心动 吗? 瑾瑜手上的研究项目早已经结束,但是他一直迟迟没有回国,四个人住在同一 个屋子,抬头不见低头见。 那晚她躺在血泊中的景象不仅吓住了他,也吓坏了瑾瑜。 瑾瑜来找他喝酒,眉头紧锁,他给贺昂倒满了酒,然后抬眸看了他一眼说: “贺昂,你有没有喜欢过她?” 贺昂喝了口瑾瑜给他倒的酒,一时不小心,酒量不错的他被呛了下,浓烈的酒 精刺激着他的鼻腔,他伸手摸了下鼻子,说:“瑾瑜,她现在跟你已经没关系了。” 瑾瑜不说话,贺昂看了他一眼,说:“你既然有了新女友,就应该多顾及那女 孩的感受,你这样拖着不走,很不多。” 瑾瑜苦涩地笑了下,撑在吧台上的右手扣了扣太阳穴:“贺昂,你说这该怎么 办啊,我以为有了小景就可以忘记她,但是忘不了啊,有时候一闭眼就会想到她, 我在国内误会了她,我很生气,我生气她一年前不告而别,她不配我对她的爱,我 让自己不要爱她了,但是贺昂,我只是太生气了,我以为自己不爱她了,其实我只 是太生气了,我……”瑾瑜说不下去了,似乎他也觉得刚刚的话听起来多么滑稽可 笑。 他问:“现在呢,还生气吗?”贺昂知道自己这句话问得多么无聊,他只是一 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为在他的观念里,瑾瑜和她的感情那么好,如果有了误会, 不是应该当面说清楚,而不是一个独自去了法国,一个交了新女友。 感情这事,贺昂觉得自己果然不怎么懂,那个女孩跟潮歌,他又明显偏心潮歌, 换句话说,他更不想让潮歌受到伤害。 所以瑾瑜跟她合回去也是好的,瑾瑜忘不了她,至于她,并不是个容易忘情的 人。 贺昂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八婆了,从酒馆回来后居然想去问了她的意见,后来他 想到这事,当时他有这种想法实在是抽了。 他那天没有去问,不是他突然觉悟过来,而是何小景跟瑾瑜闹了起来。 然后第二天,何小景就走了 。 贺昂觉得清净,也不想再管这事了,当时他的心态是相当尊重潮歌的,如果她 要跟瑾瑜继续在一起,他没意见,如果她要舍弃这段感情了,他更是没有意见。 这是作为朋友应有的态度。 后来他们没有和回去,感情出现了裂缝,的确难以修复,瑾瑜跟他说自己没资 格对她要求继续在一起了。 哪有男人对觉得自己会没有资格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个笑话, 事实只是瑾瑜他没有自信,害怕被她拒绝怕了。 叶瑾瑜从小到大一帆顺风,他跟潮歌的这段感情,应该就是他那么大一次摔的 跤。 法国三年,他跟她相处了三年,在这三年里,他问自己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贺 昂,你真没有一点心动吗? 她出事你会紧张,她遇到问题,你会想办法帮忙解决,她遇上开心的事,你也 会感到愉悦,你把这种感情定义为朋友或是亲人之前的牵绊。 中国的春节,贺昂跟潮歌一块过,在人潮拥挤的唐人街买了素材,她借用他的 厨房包饺子,她的厨技并不好,饺子下水后全都散了出来,最后一锅煮出来馅跟皮 全都散了。 他跟她现在的相处也不像最初开始那么拘谨,她开玩笑说她跟他像不像亲人, 他点头:“我一直挺想要个妹妹的。 她突然兴奋叫了起来:“硬币在我碗里,我放到饺子里面的硬币在我碗里呢。” 其实,贺昂很爱看她孩子气的一面。 满满一碗饺子,是她给他盛好的,味道不好,她跟他都知道,不过两人都有吃 完,就像对于感情,相比爱情,她和他都更渴望亲情。 然而感情是会转变,或是一开始,他就没有定义好,别人是从爱情发展到亲情, 他对她,是不是从亲情发展成了爱情,还是一开始,他对她就别有它想? 巴顿死了,巴顿跟他的时间并不多,就在在他十九岁那次他第一次失手,最后 是巴顿带来人过来,后来他就养了巴顿,巴顿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告诉他它活不 了一年。 巴顿是在他来法第二年去世的,比预期多活了两年,巴顿走的那天,她转身抱 了他,她的手放在他的后背,然后轻轻拍了两下。 “不要伤心,贺昂。” 他抱住她,她的腰身盈盈一握,他下巴抵在她的肩膀,这是他跟她的第一个拥 抱,以朋友的身份,情人的拥抱方式。 后来她要回国了,那时候她在法国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女歌手,偶尔他在酒会 上会听到别人提到她的名字。 “秦潮歌是一位非常美丽的中国女子。” 她回国那晚,他去找她,她在收拾行李,公寓已经被她整理地差不多,空荡荡 地只剩下家具。 他看了眼地上的小袋行李说:“就那么点吗?” 她去冰箱给他拿了罐啤酒,说:“前几天托运了已经托运了不少回国。” 他“哦”了下,她因为刚整理过行李,额头满满的细汗,她热得对着风扇吹风 解凉,他拉了她一下:“别这样吹,会感冒。” 她回头对他灿然一笑:“不怕,我体质好。” 他突然就有点生气,强制性关了风扇的开关。 她惊愕地看着他:“贺昂。” 他:“真会感冒的。” 他生气,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她要回国了,她跟瑾瑜又要交集上了。 枪声砰砰。 我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地喘着气,心跳怦怦,梦境的真实感让我一 度觉得自己此刻还处在梦境里。 这个噩梦,已经连续五天出现在我的睡梦里,见不到人,只有大片的鲜血跟骇 人的枪声,枪声每响一下,我的心脏就紧锁一下,直到呼吸都觉得困难而醒过来。 “噩梦而已,噩梦而已。”一双手将我抱进他的怀里,然后轻轻拍打着我的后 背。 即使这样,双脚都还一直冒着冷汗,我揉揉自己头,差点哽咽出声,默了会, 我对瑾瑜说:“枪声,好吓人的枪声。” 瑾瑜摸摸我的头,为了安抚我,他把房间的灯打开,我转头看向他,光线将瑾 瑜的脸照得清晰明净,一双漂亮的眼睛隐着不可掩饰的担忧。 慢慢平静下来,我把头枕在瑾瑜的腿上,瑾瑜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我的头发: “好点了吗?要不要喝水?” 我点了下头。 瑾瑜起身,回来的时候给我泡了杯蜂蜜水,喂我喝下,他晚起一个清浅的笑容 :“我小时候也常做恶梦,因为这样所以每天晚上都不敢睡觉,后来这事被我妈知 道了,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装满黍子的枕头,然后我就再也没做过噩梦了。” “真的?黍子怎么会有安神的效果。”我问,因为突然醒过来,说的话有点不 清不楚。 “明天我给你做一个,好不?”瑾瑜重新坐到床上,他穿着灰蓝色的睡衣,因 为光线问题,视觉上,他的睡衣颜色看起来是灰色的。 “你怎么会做?而且这里也没有黍子。” 瑾瑜帮我重新拉了下被子:“我怎么就不会了?” 我“哦”了声,拖长语气,转头说:“我差点都忘记你小学时候的手工课不错。” 轻松的话题让我渐渐摆脱了刚刚的噩梦,重新躺好,习惯性把手放在瑾瑜的胸 膛上。 瑾瑜关了灯,抱着我说:“因为有人做不好,我只能代劳了。” 我不服气地哼了两下,把脸贴在瑾瑜的身侧,感觉非常安稳。 对于我的实习工作瑾瑜并不满意,不过我深刻地明白即使换我一份工作瑾瑜也 是不满的,因为他想要我最好别工作。 实习工作量不多,轻轻松松度过了一个下午,下班后人事部的采尼号召大家一 起去AA唱歌吃饭。 “潮歌,你去吗?” 我摇头拒绝。最近女儿上学的幼儿园取消了校车接送的政策,而负责梨子接送 的瑾瑜今天要到德克公司技术部交代图纸的详细事项,所以我就揽下了接梨子下幼 稚园的任务。 梨子今年四岁,正在洛桑大学附属幼儿园接受小班教育。 女儿上学的地方距离家的地方并不远,但是离我实习的公司却有一定的距离, 从我下班后,瑾瑜已经给我打了两个电话,生怕我不认路。 我无语凝噎,我只是失忆,不是智残。 将车泊好,我来到女儿读书的班级,幼儿园还没有下学,我便在外面杵着,隔 着外面窗玻璃,我往里看了眼,娃娃们上的是手工课,快要下课,很多孩子已经完 成任务,相互交头接耳地说话,我看了自家的闺女,纸工还没有完成一半,看她的 模样,应该是有些着急了,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胶水。 真笨,我心里叹气。 很快就下课了,教室里的孩子快速涌了出来,只有几个没有完成任务的孩子还 落在里面。 我走进教室,在梨子的边上坐下,梨子看见我,用并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对我 说:“我还没做好。” “没事,我帮你。” 梨子递给我一块黄色的板纸,然后让我把她已经剪好的小花贴到上面画着一个 树上。 “这是许愿树。”梨子说。 终于明白为什么周三瑾瑜接梨子下学都要晚十几分钟,因为周二最后一节课是 手工课,瑾瑜要这丫头做没完成的手工呢。 梨子的老师也没走,在另一边指导其他的孩子。 终于把所有的小花都粘了上去,我觉得自己做得非常好,拿起给梨子看的时候, 她居然冒出了句:“爸爸做得比较好。” 好吧,瑾瑜的手工确实比我好,就像前几天他说要给我做一个黍子枕头,果然 第二天晚上床上就出现了个黍子枕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完成了今天的纸工任务,梨子举起她的作品给我看,黄色的板纸上有棵许愿树, 树上粘着各种彩色小花。 “我要送给爸爸。”梨子说。 偏心的丫头,我认命地帮梨子整理书包,然后领着她走出了教室,出了大门, 黑色轿车边上立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人。 而这人,是我的老板。 看见自己老板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在幼儿园这地方,我猜想老板是不是也来接 孩子时,更意外的事发生了,梨子认识他。 “比尔叔叔。”梨子叫他。 老板向我跟梨子走来,他自然地摸了摸梨子的头,然后看了眼梨子手上的许愿 树,用纯正的法语问梨子:“梨子,这是你做的吗?” 梨子点头。 “可以送给我吗?” 我皱眉看着老板,梨子也很犹豫,然后她把手中的作品递给了他。 “比尔叔叔说他是爸爸的朋友。”回去的路上,对面我的质问,梨子如实回答。 “你爸爸没有这个朋友。”第一次对梨子发脾气,我教育说,“你有没有跟你 爸爸说这事?” “比尔叔叔不让……”梨子的声音小了点。 “叶贺梨。”越来越生气,我叫出了梨子的全名,我把车停在路边,转身对她 说:“比尔叔叔根本不是爸爸的朋友,妈妈跟他也不熟,如果比尔叔叔是坏人怎么 办?” 梨子眼泪汪汪,委屈极了的模样:“比尔叔叔不是坏人,他是我们的园长,他 对梨子很好的,他说跟梨子的爸爸是朋友!” 原来比尔是他们的园长,我顿时感到很歉意,摸了下梨子头道歉:“对不起, 妈妈不知道比尔叔叔还是你们的园长。” 梨子把头一撇,我叹气,看来是真生气了。 我很懊恼,打电话给瑾瑜求助,瑾瑜问我:“是叫比尔吗?” 我准备做蛋糕跟梨子道歉,一边在厨房里忙活,一边跟瑾瑜讲电话:“嗯,就 是比尔,他除了是梨子的园长,还是我的上司老板,他告诉梨子是她爸爸的朋友, 但是你压根没有他这个朋友啊……” 瑾瑜突然不说话,直到我再次开口问他是不是断线了,他说:“他那么照顾梨 子,我们理应请他吃顿饭。” 我:“他真是你朋友啊?” 瑾瑜转移话题:“梨子还在生气吗?”顿了下,“她如果再生气,就告诉她立 马取消下周郊游活动。” 我把瑾瑜的话跟梨子转述了下,梨子虽没有明显表现,不过已经乖乖再吃我拿 给她的饼干。 相比我,瑾瑜更能治梨子这坏脾气家伙。 请自己老板吃饭,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我敲了下老板的办公室,等里面传来声“请进”后,推开了门。 “有事吗?”他问我。 我:“梨子说在幼儿园你很照顾她,所以我和我先生想请你吃顿饭。” 老板“刷刷”地签好最后的一份文件,抬起头:“谢谢,不过不需要。” 我尴尬地点了下头,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情况,贿赂不成颜面尽失?顿时我有点生气瑾瑜了,都怪他想出的馊 主意,请谁不好请老板,我发短信给瑾瑜抱怨,半分钟后瑾瑜给我回了个大笑的表 情。 - 我觉得最近瑾瑜是有些不对劲的,不是表现不好,而是表现好得过分,怎么个 过分法呢,比如更爱给我买东西,钻石名表到格子铺里有的各类小玩意层出不穷; 呆在家里的时间更多了,我甚至看见他买来了菜谱开始钻研厨房十八般厨艺;更紧 张我了,比方我就去附近超市买瓶酱油,他也要紧张地出来找我…… 上述表现可以看出瑾瑜处于非正常状态,虽然他极力掩饰着,每天该做什么就 做什么,但是他的眼睛是骗不了人,里面藏着心虚。 洗手间,两位女同事在讨论各自的老公和前夫。 “我会发现我那前任第一次出轨就是因为那阵子他对我特别好……” 我是宁愿相信自己会出轨,也不信瑾瑜会出轨,但是有时候就这样,当你很肯 定自己的想法,同时也会产生质疑。 瑾瑜真出轨了? 虽然不信,不过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我更加留心瑾瑜的一举一动了,终于在 有天被我发现了问题。 “师傅,跟牢前面的的那辆银色宾利。” 今早瑾瑜对我撒谎了,他说今天要到工地考察,但是他负责的项目今天并不开 工的,想到这,我就更难受了,他不止对我撒谎,还小看了我的智商,他一定觉得 我很好骗是吧,扯谎也不找一个好的。 银色宾利在一家娱乐会所停了下来,然后在侍者的引导下泊好车,打开车门, 瑾瑜下来,他抬头看了眼会所的招牌,走了进去。 的士大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给我一个加油的手势,什么意思?祝我 抓奸成功? 其实我还是不相信瑾瑜会出轨,就像让我相信母猪会上树,但是这世上真有会 上树的猪,比如飞猪侠和猪八戒,所以瑾瑜出轨的概率虽然很低,但是不能说没有。 下了车,我戴上了墨镜,走到会所门口,我又拉了下衣领,如果可以,我更想 把自己全都遮起来,最好只剩一双眼睛。 会所很高档,需要出示会员证,如果没有会员证,需要到前台登记。 我看了眼登记本,上面一个就是瑾瑜,上面的字迹我很熟悉。他从小练书法, 平时写字龙飞凤舞,但是他学习笔记本上的字往往非常端正,因为我要借他的笔记 本抄重点。 登记簿上除了有写他的名字,还有房间号,1263。 我拿起笔,也在登记薄上写了1263的房间号,前台小姐看了眼,然后有礼地跟 我指了指电梯方向。 坐上了电梯,我开始紧张了,跟我一起上电梯的是一位同样戴着墨镜的大叔, 他脚下的皮鞋擦得光可鉴面,电梯外隐隐传来音乐声,大叔脚踩着拍子,一下一下。 我的心跳声也是一下一下,仿佛整个心都快蹦了出来。 “第一次来?”大叔用德语问我,我假装听不见。 见我不理会,大叔也不多问,等电梯门开了,便出去了。 又坐了两层,电梯停下来,走出来,面对这奢望无比的会所包厢,我有点胆怯 了。 对着房间号找包厢,我一个个找过去,终于在一扇朱红色的雕花门停下来,我 在外面立了会,包厢隔音好,我听不到任何动静。 正巧,一位穿着修身豹纹连衣裙的金发碧眼美少女端着几瓶酒过来,我指了指 她盘子里的酒,说,用英文说:“给我吧。” 美少女犹豫了下把手中的酒交给我,估计这地方就是个典型生意场上的□交易 场所,美少女以为我是包厢里的人出来玩小姐和老板的游戏,所以犹豫下就把酒交 给了我。 推开厚重的门,不比外头到处都是几千瓦的吊灯,里面光线暗得可以,而且包 厢里面又有小包厢。 外面是卡拉间,并没有人,隔着密密的水晶帘子,小包厢坐着几个人,光线太 暗,看不清到底多少个,我本想直接跟瑾瑜打个照面,但是由于光线暗,这个想法 未必能实现。 包厢里面有男有女,暂时听不到男人的说话声,只听到女人娇俏的说话声。 我躲在水晶帘子边上,手里拿着的红酒也不会先放下。 正在这时,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梨子,我必须要走梨子。” “凭什么?”是瑾瑜的声音。 “叶先生,让梨子跟你们生活两年,我们已经非常宽厚了。” “是吗?”瑾瑜说,“不过孩子离不开妈,梨子也不会愿意离开的。” …… 因为误会,我们会做错事,表错情,认错人,但是我好像——错位了我的人生。 尴尬、无措、难以想象…… 我没有拉开帘子进去,另一方面,我也不想让瑾瑜尴尬。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了,我以为今天他骗我要我他要去审查项目是对我撒的一个谎言,可事实,我这 两年一直活在这样的一个骗局里,我的世界瞬间全被颠覆了。知道真相的这刻,我 着实体会到了百般滋味。 从会所出来,外面的太阳很烈,瑞士难得有那么刺眼的阳光,照得人眼花,我 拦下一辆车回家。 “当初的约定我没有忘记,让叶先生照顾秦潮歌和她女儿也是昂生前的交代, 但是我也希望叶先生能体谅老贺先生思念女孙的心情,梨子到现在都还是贺家唯一 血脉,老贺先生很迫切想让梨子认祖归宗。” 坐上车上,街头的景象快速向后移动。头疼欲裂,我捂着头,噩梦里的景象突 然变得很清晰,斑驳的铁门,有着各类金属和火药味道的仓库,还有地下的那一滩 黑红的鲜血。 “潮歌,把眼睛闭上。” 忍不住悲呛出声,我在出租车上大声哭了起来。我的悲痛迟了三年才来,一年 的沉睡,两年的遗忘,眼泪就像水珠子似的往下掉,多不值钱啊,秦潮歌,你的眼 泪太不值钱了,你忘了那个用生命去保护你的男人,你把他隔绝在了你的生命,现 在你在为他哭吗?现在你为他悲痛了吗? 到了家,我付钱,然后下车,这时,开车的司机叫住了我,他用英文对我说: “Wipe your tears ,don't let it get you down ,it will be over with soon. ” 擦掉你的眼泪,振作起来,事情会过去的。 我说谢谢,然后摇摇头,我没有力气找任何语言安慰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能 不能走过去。 走上门前台阶,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低头换了鞋,上楼,墙上挂着我跟瑾瑜的 结婚照,是一年前拍的,因为我问他我跟他为什么都没有结婚照,然后瑾瑜就带我 去拍了好几组婚纱照。 照片上那个秦潮歌笑得真开心啊,的确,那个秦潮歌有一份美好的初恋,有一 个爱她疼她无休止的包容她的老公,还有聪慧的女儿……拥有那么多的她,怎么会 笑得不开心。 两年多的相处,明明疑点多多,为什么要住在瑞士,为什么瑾瑜母亲不接受梨 子,为什么瑾瑜从不提他的哥们了…… 我蹲在墙头,满脑都是贺昂中枪的模样,心脏一阵阵皱缩,疼得我以为就会这 样死去。 “让叶先生照顾秦潮歌和她女儿也是昂生前的交代……” 前生的交代。贺昂,你的安排,真是好妥当啊。 袋中的手机骤响,是瑾瑜打来的。 “睡醒了?”瑾瑜问我,手机里他语气轻松,隐隐还夹着笑意。因为他出门前 我正要准备午睡,现在这个时点,我差不多是醒了。 “嗯。”我胡乱应声。 瑾瑜:“我刚从工地回来,现在顺道去接梨子下学,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到家。” 我“哦”了声:“早点回来。”早点回来,我们谈谈。 固定的钟点工过来做晚饭,她询问我想吃什么,然后又问先生有什么想吃的。 我说:“跟往常差不多吧,另外给梨子弄分玉米粥。” 不到一个小时,门外响起了车子熄火的声音,我从沙发起来,走到落地窗边,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下车后的瑾瑜一手提着个粉色米奇书包,一手抱着梨子出来, 梨子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把头凑到在瑾瑜耳朵边上,瑾瑜听后,露出了愉悦的笑 容,直到进了门。 “咔嚓”的开门声,我转过身,然后一个小身影就向我跑来,我低身子抱她, 仔细看着女儿的小脸,眼睛像我,鼻子像我,连嘴巴也像我,但是她有一双像极了 贺昂的耳朵,甚至左耳的两颗棕色小痣都长在一模一样的地方。 “妈妈,节日快乐。”梨子对我说,然后从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 个海豚样式的铂金吊坠。 “今天是母亲节呢。”瑾瑜在边上提醒我,他弯下腰摸摸梨子的头,对我笑, “你瞧咱们梨子长大了,都知道孝顺妈妈了。” 梨子把盒子放在我手里,她低着头,微微脸红,“虽然是爸爸付的钱,但是礼 物是我选的,妈妈喜欢吗?”“喜欢。”我伸手抱住梨子,酸疼的眼角又溢出了眼 泪,这眼泪不止是因为感动。 钟点工做好了晚饭,四菜一汤,还有梨子的玉米粥,我吃不下饭,就盛了一碗 玉米粥喂梨子,梨子一口一口吃着,还不时问我:“妈妈怎么不吃?” 我拿起餐桌上的手帕擦了下她嘴角:“妈妈刚刚已经吃过了,现在不饿。”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瑾瑜问我,迎上他关切的眼神,我摇头:“没事。” 两年多的相处,我对瑾瑜已经冷不下脸,两年前我醒来后忘记了贺昂,现在我 想起了贺昂,但是因为有了这两年的记忆,所有的东西都变了,爱恨变得不再纯粹 了。 吃到一半,梨子要自己吃,瑾瑜还不放心我,过来摸摸我的额头,他手心微凉, 当他手贴在我额头时,我下意识想推开他。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真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说。 梨子突然插话:“爸爸说妈妈就跟梨子一样,梨子是小孩,所以妈妈也是。” 晚饭结束,梨子要看动画片,瑾瑜同意让她先看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候必须回 到房间练字,梨子虽然接受这里的教育,但是每天瑾瑜都坚持教她中国话和学习写 汉字。 “白鸽,□……” 梨子的房间传来瑾瑜教她读书写字的说话声,我转身离开,去瑾瑜的书房去等 他。 瑾瑜的书房并不像一个建筑师应有的简洁干净,厚重的毛毯上躺着一只洋娃娃 和一副还没有完成的拼图,边上的贵妃榻上有我放在那里的各类报刊杂志,红红绿 绿的画面,现在看起来格外刺眼。 窗户对面就是他的书桌了,电脑没有关机的习惯,桌面的图案是我跟梨子的照 片,我用手抠了下额头,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了。 书房的门打开了,瑾瑜进来,他立在门口的交界处,走廊偏暗和书房明亮的灯 光相互交错在他身上,他就立在中间,脸色含笑,目光柔和。 “潮歌,后天我要去趟法国,两天就回来,梨子……” “梨子也去是吧。”我说。 瑾瑜:“带她去转转也好。” “不要。”我说。 瑾瑜看着我,还不等他开口,我说:“不用后天,明天,就明天,我就带着梨 子去法国。” 不知道是不是书房的灯光太过白亮,瑾瑜的脸色瞬时变得毫无血色,他张口两 次,终于问出口:“是想起来了吗?” 我不去看瑾瑜的脸,应了声。 整个书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默,然后首先开口的还是瑾瑜。 “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 我:“谢谢。”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瑾瑜:“明天让我送你跟梨子去法国。” 我点头。 瑾瑜习惯性伸手揉我的头,这次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迟迟不落下,过了三秒,他 上前狠狠地抱住了我。 “瑾瑜,告诉我贺昂的一些事好不好,我跟他从那个仓库被救起的时候他是不 是还活着,然后他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句话说得艰涩无比,似乎在问出口的时候一剂腥甜的血冲上了喉间。 “你头部受挫,所以在被送进医院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贺昂伤势虽然很严重, 但是人一直是清醒着,之后他在医院坚持了36个小时候走的……” “啊……啊……”牙齿瑟瑟发抖,为了不让自己的哭声吵醒隔壁房间熟睡的女 儿,我一口咬在手臂上。 瑾瑜阻止我的自残行为,他用手指撬开我的牙齿:“潮歌,哭出来,没事的, 哭出来……” 第二天我带着梨子去了法国,同行的还有瑾瑜。梨子以为一家三口去旅行,一 路上因为不用去幼儿园而兴奋,直到坐上了飞机,她还在手舞足蹈。 “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梨子歪着头问我。 “妈妈带梨子去看爷爷好不好?”昨天问了瑾瑜,贺昂的父亲半年前身体开始 不好,所以特别希望把梨子接回贺家,然后就让自己现在妻子的弟弟比尔来瑞士做 这件事。 “爷爷是爸爸的爸爸的?”梨子天真地问我,然后又看向瑾瑜,“爸爸的爸爸 对吧?” 我摸摸她的头:“是啊,是你爸爸的爸爸。” 法国这些天的天气非常差,整个天空都是昏昏沉沉的,刮在脸上的湿冷秋风风 好像可以渗透皮肤里的毛细管融入血液中。 梨子一时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下飞机的第二天就发起了低烧,夜晚醒来吵着 要爸爸。我开始失眠,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睡觉,对着镜子看自己,眼窝上眼圈 好像两个深深的黑色旋涡,很意外眼泪在那晚之后再没有流过,只是眼角干涩,喉 咙变得异常细小,吃什么都疼,最后连水都吞不下去。 我一直没有敢去贺昂的墓地,比尔说里尔我跟他家后面的那片树林后面,我想 想,那里的确是个树绿水清的美丽地方,有苍莽林海,参差的光影,还有那轻灵的 鸟鸣声,但,会不会有点孤单呢? 瑾瑜说你在医院坚持了三十六小时,我不敢仔细想,你这三十六小时是不是在 等我醒来,是不是还有话对我说,如果我在这三十六小时里醒来,是不是还可以看 看你,摸摸你的脸,再对你说一句我爱你。 你走的时候有没有遗憾,梨子已经上幼儿园了,你有没有遗憾不能陪她一起长 大,你有没有遗憾啊,贺昂,你许我一辈子的,贺昂,你有没有遗憾? - 这阵子梨子一直是瑾瑜在照顾,我倒是好久没有看见她了。 我去看贺昂的父亲,那个在法国黑白通吃的风云男人现在已经需要各种营养液 过活。 我跟他在贺昂生前没说多好,现在贺昂不在了,他朝我招招手让我过去。 “你现在还好吗?”他问我,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力。 如此简单的问题我却回答不上来,静默不说话,然后扯了下嘴角,说:“您今 天看起来很精神。” “我对不起贺昂,我是个失败的父亲……”他自顾说起来,眼珠混浊,仿佛死 寂了般。 我在一旁听着,这间豪华的病房有个很大的落地窗,转过头就可以看见外面种 植的高大梧桐树,法国的天气终于好起来,阳光笼罩在梧桐树上方,落下一地斑驳 的影子。 但我还是觉得冷,眼泪已经哭不出来,只剩下全身心的疲倦,我极度想自我封 闭。我现在的症状有点像刚来法国被入室行凶后的自己,行尸走肉,除了还在呼吸, 我真觉得自己跟死了的状态没什么差别。 我甚至不想看梨子,瑾瑜说:“她烧了已经退了,如果我想,梨子很想见我。” 但是我不想,我不想看到梨子,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我现在的状态也根本当 不了一个母亲,从来没有那么悲观过,生活的出口仿佛被堵住,我不知道自己以后 要怎么走下去。 梨子户口上的名字改了回来,瑾瑜给我一份文件,是遗产转让书,二十多页的 遗产,是贺昂留给我跟贺梨的。 “明天本地有一场欢游会,梨子闹着要看,我们带她去看看好不好?”瑾瑜柔 声问我,仿佛试探般,他说,“梨子已经好久没看见妈妈了,她想妈妈了。” 我沉默了半天,然后点了下头。 瑾瑜摸了下我的脸,轻微的叹气声随着他要说的话流溢出来:“有没有什么想 吃的?我去做……” “茄子炒年糕。”我说。 这是贺昂喜欢吃的,我从小不爱吃茄子,我不知道那么难吃的茄子贺昂为什么 会那么喜欢,我抬头看了眼瑾瑜,用手比划了下:“就是把茄子跟年糕混合在一起 炒……” 瑾瑜微微怔了下,然后对我说:“好。“ 瑾瑜果然做了一盘茄子炒年糕,专门去三十多公里的唐人街买来了茄子年糕, 满满地给我炒了一盘。 我用筷子夹了一口吃下去,却没有再吃第二口,瑾瑜也不勉强我,去厨房洗了 碗。听着洗碗池哗啦啦的流水声,好像突然又回到了上几个星期,饭后瑾瑜洗碗, 我陪梨子在客厅看动画片。 但是不一样了啊,秦潮歌,那是不记事的秦潮歌过的两年如同海市蜃楼般的生 活,现在记事了,人醒了,天变了,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我失言了了,第二天没陪梨子参加欢游会,而是去了里尔。坐在通往里尔的火 车,我给瑾瑜发了信息,我没有隐瞒我的行踪,我告诉他我去看贺昂,让他别担心。 瑾瑜一直没有回过来,直到火车停下来,一条消息进来。 “这里的果子酒很好喝,梨子也喝了点,她也很喜欢。” 三个小时的火车,我来到里尔,然后打的来到郊区曾经的住所,我早已没有钥 匙,我想了下,越过花园来到窗台,踮起脚尖把手伸进窗栏后面,然后从里面摸出 一把金黄色的钥匙。 里面放着的备用钥匙还在啊,刚住在这里,如果贺昂不在,我一个人出门常常 会忘记戴钥匙,后来贺昂就想到在这里放了一把备用钥匙,他说这样我就不会进不 了门了。 打开门,房子因为没有人居住生了潮,但是什么都没有变啊,连二楼露台种植 的向日葵花都在,只是早已因为没人料理腐烂在泥土里,剩下一盆空落落的花盆。 卧室已经染了灰,床头放着的相框也在,不过没有立着,而是盖在床头柜上, 相框里是曾经一家三口的照片,相框因为盖着而看不到照片,我走过去,试图两次 把相框翻过来,但是每次手触碰到相框的时候都收了回来。 我坐在床上,卧室的窗户是打开的,窗帘也是熟悉的,花色是我跟贺昂一起开 车到家纺市场买来的。 突然,外面响起一道细碎的声音。 心角猛地被人揪了起来,我的世界仿佛立马陷入一阵不安中。 然后我张了下嘴,哑着声音转过头轻声地唤了一个人的名字:“贺昂?” 没人回应。 “贺昂……”我不死心,又唤了下他的名字。 依旧没人回应,房间里外都是静悄悄的,现在连风都停了下来,静得仿佛整个 世界都空了。 最终,我没忍住,蹲□子大声哭了出来。 没有贺昂,贺昂没有回来,门外的声音只是因为风进来,走廊上的画发出轻轻 滑动的声音。 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贺昂的墓地,逃似地离开了房子,坐上回巴黎的火车, 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像是电影的片花一幕幕从眼前移过。 我以为今天可以把心情调整好,至少可以让自己明白一个事实,我以后还有路 要走,梨子还需要妈妈,我还需要担任一个母亲的责任,但是事实是我还想逃避, 我不想面对太多的人和事,梨子、瑾瑜、贺昂留下的那二十多页遗产,我都不想再 管了。 我给瑾瑜留了信,然后买了一张回Z 市的机票。 “潮歌?”出来开门的杜美美看见我非常震惊,然后笑着领我进屋。 我把买给妞妞的礼物放到沙发上,问杜美美:“妞妞呢?” “上学去了呢。”杜美美忙着给我沏茶。 我恍然地说:“真快啊,妞妞都上学了。” 杜美美笑笑,然后坐了下来,犹豫了下,她问我:“怎么突然回国了?发生什 么事。” “没什么。”我摇摇头,“就是想回国住几天,我妈妈在李教授那边,所以过 来打搅你了。” 杜美美:“随时打搅,欢迎。” “谢谢。”我说,看了眼还穿着围裙的杜美美,问:“你在烧晚饭吗,我帮你 吧。” 杜美美迟疑了下,然后重重点了下头:“好。” 妞妞比梨子大三岁,记忆中还是个小胖丫头先如今已经是个英气勃发的小女孩, 推门进来,她把肩头的书包扔到书桌上,就立马跑进了厨房里嚷嚷道:“妈妈,我 饿了,今天晚饭吃什么?” 杜美美:“你客厅看看谁来了?” 妞妞从厨房走出来,她打量了我很多眼,微微红着脸,不确定地叫了我一声: “小姨?” 我:“真开心,妞妞还记得我。” 妞妞是个话多的孩子,饭桌上有讲不完的话,她讲她学校的趣事,还讲了她最 喜欢的数学老师。 “可惜她要到山区支教了。”妞妞低下头,脸上有属于孩子的失落。 Z 市举办了大型山区支教的活动,据说做了好几个月的广告,所以这次支教活 动反响特别好,加上薄书记都亲自发表演讲,报名支教的青年志愿者人数就非常多 了,例如妞妞学校的老师都有参加报名。 我连夜写了申请书,然后报了名,结果很快出来,第二个星期我得知自己成了 一名支教志愿者,支教期三个月。 前往支教的前两天我开始准备要带去的东西,跟我同行的三男一女,加上我一 共五个人,他们中间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有工作好几年的计算机工程师,队伍不 算庞大,不过五个人难得都聊得上天,尤其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从他们身上可以 看到年轻生命的活力。 我对着纸条上事先打印好的购物单,一一从货架上取下物品,花露水、蚊帐、 软膏、感冒药……这张购物单是瑾瑜给我发过来的,我要去支教的事在知道消息后 的第二天就告诉了他。 现在已经二十七岁的秦潮歌的做事方式不可能还像十八九岁那时候了,虽然性 质有点像,同样逃避的心理,但是不管前提是什么,现在的秦潮歌的确是叶瑾瑜的 妻子,我要出门,就有必要跟他打招呼。 想想我跟瑾瑜这两年,真真假假,现在把“假”的都去掉,留下的“真”也不 少,比如我跟他的结婚证是真的,梨子跟瑾瑜的父女之情是真的,这两年里我对瑾 瑜养成的依赖习惯也是真的……很多事擦不掉抹不去摆在面前的就是事实,也就是 因为这样的事实太多,我不知道下一步路要怎么走。 我支教的地方是甘肃宁县一个叫九岘的山区,从Z 市坐火车到兰州,然后再从 兰州转车到庆阳市,之后连夜乘车来到了庆阳宁县。 来到宁县的晚上,同行的五个人找了一家菜馆子吃宵夜,五个人年纪最大的是 老徐,年纪最小的是傅阳阳,今年才大二,,样子娇小,性子活泼,笑起来眼角上 翘,露出两颗虎牙。 几个男生叫了一打啤酒,路上话最多的张凯主动说起了自己来支教的原因。 “我跟家里的老爷子赌了气,所以就跑来这里了,他安排我出国,但是帝国主 义的墨水有什么好喝的,老子偏要来这里体验生活。” 傅阳阳听后,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她推了下我的胳膊:“潮歌姐,咱们这里 来了个二世祖呢。”傅阳阳说得不轻,张凯也听到了,不过也不闹,脸色微红,因 为年轻,眉目里还有没褪去的稚嫩。 “潮歌姐,你呢,为什么来支教?”张凯岔开话问我。 “我啊?”我笑了下,剥着毛豆吃,想了想说:“我是来散心的。” “潮歌姐,你真行啊。”说话的是另一个年轻男孩何墨,一个大大咧咧的Z 市 男孩,“一路看过来,咱们五个人,我还觉得你看起来是最有支教的伟大精神的呢。” 我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男孩挠了下头:“你长得特像一部电影里的乡村老师。” 傅阳阳在一边插话:“潮歌姐本来就是明星好不好?” “啊?”男孩摸了下脑门,嘴巴甜得不行,“居然有那么漂亮的女明星是我不 知道的,潮歌姐,你是因为被雪藏才过来散心的吗?” 其余三个人大笑起来,我也撑着耳腮笑了起来,接着大家开始划拳,直到深夜 才回到车站附近的宾馆。 我跟傅阳阳同一个房间,明天就要坐车到达支教的九岘,傅阳阳晚上的心情就 有点兴奋,她躺在床上转辗反侧,过了会,轻声地问我:“潮歌姐,你睡了吗?” “没呢。”我说,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认床会那么严重,难怪在我来之前,瑾 瑜要我带瓶安神的精油过来。 “其实我对支教倒没什么兴趣,我在大学交了一个男朋友,我父母不同意我跟 他交往,所以就把我打发这里来,说要我吃点苦,还说吃了苦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 他过苦日子……”傅阳阳说。 “你父母挺用心良苦的。”我说。 “才不是呢。”傅阳阳转了个身,“他们就是嫌贫爱富,势力着呢。” 房间的窗帘没全拉上,窗外响起沙沙的下雨声,阵阵秋风透窗袭入,扬起了窗 帘布,我起身关了窗,重新躺在床上时,不远处的床铺传来熟睡的呼噜声,还没有 一眨眼的功夫,傅阳阳已经入睡了。 从床头摸出一只手机,我跟一个人报告了下行程和平安,然后关机睡觉。 第二天不到五点,老徐他们就过来叫门,傅阳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苦着脸对我 说:“潮歌姐,你几点醒来的,怎么都不叫我一下?” “没比你早多久。”我指了指桌上的早餐,“我刚买来的,还热着,你赶紧吃, 等会我们就要启程了。” 傅阳阳又连续打了两个哈欠,我笑笑,然后去给老徐他们开门,他们都准备地 差不多,看见我桌上放着早餐,跟老徐一起过来的何墨委屈地叫了下:“潮歌姐你 太不给面子了,我大清早过来给你送早餐,结果你已经吃过了。” 我:“下回送早餐来要提前说啊。” 何墨挠头笑笑:“也是,是我想得不周。” 整顿了下,六点大家准时出发,坐上宁县发往九岘的车,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我拿出手机玩游戏,傅阳阳坐我边上,歪头看了眼我的手机:“哇,最新款啊,可 以给我看看吗?” 说完,她微微尴尬:“对不起,我想买很久了,有点激动……” 我摇了下头,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傅阳阳。 傅阳阳低头研究了下功能,然后她把手机递还给我:“潮歌姐,你有彩信。” 我打开彩信,是瑾瑜发给我的一张梨子的最新照片,我指尖触碰了下手机屏幕, 心底卷起浅浅的倦意,将近三天的路程,是真的有点累了。 我们来到九岘,在这里我跟傅阳阳留在这里的九岘小学支教,老徐张凯何墨他 们中午在这里的校长的安排下吃了饭后赶到六十公里外的大河小学。 没有专门的老师宿舍,小学后面有一排平瓦房就用来解决老师的住宿问题,我 跟傅阳阳也住在这里,两个人一间房,上下床铺,傅阳阳挑了上铺,我整理了行李, 开始铺床。 平瓦房外面有一排水池,老师学生用手都在这里,我出去洗了一把脸,我边上 站着一个脸色通红的小女孩,穿着小花色的长裤长衣,脖子上系着个红领巾。 “你好。”我转过头对她笑了下。 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拿着饭盒走到水池的一角,低着头洗她手头的饭盒。 九岘小学是附近最大的希望小学了,但是却极度缺少老师,他们没有专门的体 育老师音乐老师,一个普通的老师要教多门课。 另外学校的教学设备很差,虽然教学楼是崭新新建的,但是课桌椅破旧的难以 想象,教室有五盏灯,却只能开一盏。 傅阳阳刚踏进这个小学,就开始呜呼:“这就是传说中的希望小学吗?” 我在志愿申请书上支教的课程是音乐课,但是学校最不需要的就是音乐老师了, 所以我除了要教他们音乐,校长又安排我教二三年级的语文。 傅阳阳是师范学生,对于第二天给学生上课并不担心,但是我不一样,似乎以 前在法国第一次登台唱歌都没有那么紧张呢。 晚上我从王老师那里拿来课本开始备课,傅阳阳打了一罐热水过来,见我在备 课,她说:“你明天的课都是音乐课,需要备课吗?” “是语文,后天要上的。”我说。 傅阳阳“哦”了声,然后坐在床上锤起了小腿:“这里有一个老师在这里支教 三十多年了呢,真伟大。” “是王老师吗?”我转过头,扬了下我手上的书,“这书还是她给我的。” “你认识她?”傅阳阳探着头问我。 “一个熟人介绍的。”陈梓铭在知道我要来九岘支教,就把王老师的联系号码 给了我,这个被市里好多媒体报道过的支教老师是陈梓铭的曾经的小学老师,他说 王老师在这里呆的时间久,如果我有事可以找她帮忙。 山区信号不好,来到这里后手机里的信号就只有两格了,晚上傅阳阳在上铺 “啪啪”地拍起了蚊子:“都入秋了,怎么蚊子还那么多。” 我往上递上一瓶花露水,傅阳阳惊奇道:“你准备得真全啊。” 第二天我开始上课,学校没有音乐教室,唯一的音乐设备就是一架年数已久的 脚踏风琴,我试了试音质,吱吱咯咯的声音像是老太太织毛衣时发出的调子。 王老师告诉我学校的学生已经很久没有上过音乐课了,打开音乐课本,我先给 他们弹了一首《海边》,不过他们似乎也不爱上音乐课,除了几个人在听之外,其 余的全在做自己的事情。 翻了下音乐书,然后开始教他们唱《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曲。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我唱一句,教室的学生跟唱一句,教室外头阳光很足,我眯了眯眼睛,把心底 的思念掩藏。 上了一个多星期的课,喉咙又干又痒,已经两天没有洗澡,我打了一壶水到房 间擦拭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巧傅阳阳走了进来。 “我呆不下去了。”傅阳阳往床上一坐,然后她起身拿了个脸盆走到桌角,提 起放在边上的水壶时,她转过头问我:“潮歌姐,你是不是用了我的热水?” 我怔了下,指了指我的水壶:“可能我用错了,你用我的就好。” “没事呢,我再去打点。”傅阳阳朝我笑笑,然后提着水壶出门了。 我失笑,拿了一本书躺在床头备课,相比讲课本上的内容,学生们应该更喜欢 外面世界千奇百怪的事情,我拿起手机想上网找下资料,结果发现信号是零。 我叹气,就在前两个小时老徐还给我发来消息说他们那边的大河村要开始建造 一座希望小学,今天出钱的老板刚赶过来和大河的村长校长商量具体事项。 外面有人叫我名字,是王老师,我连忙爬起身子,趿着带过来的拖鞋去开门。 “有人找你。”王老师笑吟吟地对我说。 我跟着王老师走,没走几步,就看见立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是瑾瑜。 卡其色的长裤,棉质的细条纹衬衫,身形颀长,一双长腿立在前方活像一株姿 态挺拔的白杨树。我走近仔细看,他的裤腿和鞋子沾上了泥渍,像是翻山越岭赶过 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