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横冲直撞开过好几条街,卓尔凡的心情总算平静了点。 摇下车窗,放慢车速,点燃一根烟,迎着风一边抽烟一边想,他没有道理跟对方发 那么大的脾气,毕竟设计图修修改改本来就是常有的事。 不对劲,他真的不对劲,而他知道为什么。 都怪唐诺薇三天前跑到事务所去胡闹一场,弄得他心浮气躁,他没办法好好开会, 老是分神,老是想到她,她的头发、她的脸、她香香的味道、她跪在地上擦地板的样子 …… 那个小笨蛋,现在不会还跪在那里吧? 当然不会!他斥责自己一声,他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又凶又骂又威胁,她又不是 被虐待狂,堂堂的大小姐,当然没有必要留下来看他的脸色。 那最好好,他现在的心情是糟糕透顶,如果那个小笨蛋还敢出现在他眼前,难保他 不会动手掐死她。 下午四点多,车愈往事务所开回去,他的心情愈是显得忐忑不安。 他怕她在那里,又怕她不在那里……该死的!他不知道自己在矛盾个什么劲! 用力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不是一室寂寥,而是一阵如风般轻柔的嗓音。 “你回来啦!” 他的心脏陡然狂跳一下。那个笨蛋当真还留在这里! 喜怒不形于色的走进事务所,唐诺薇立刻迎上前,笑吟吟的鹅蛋脸跳进他眼里。 奇怪,这三天来,度日如年的感觉,在他看到她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伸手接过他手上沉重的提袋,他一时没料到她会这样做,自然放手让她顺利把提 袋搬到一旁,当她又来拿他手里装着设计图的圆筒时,他的脑袋瞬间活了过来。 “怎么?”他一把拽开她的手,用力抢过圆筒,目光熊熊的瞪着她,邪着嘴说: “你是脑袋有问题,还是听力有问题?”愈盯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他愈是一肚子火, 踱开几步,又忍不住转回来,更加凶恶的说:“你听不懂人话是吗?我三天前是怎么眼 你说的?” “你说你回来的时候,我最好已经不在这里,否则你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她 像背书一样把他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背出来。 “原来你的脑子和耳朵都没问题嘛!”他冷笑一声,立刻又粗鲁的暴吼一声,“妈 的!那你为什么没有滚,还待在这里?” “事务所不能没有人,”她没被他的吼声震住,“你不在的这几天,电话整天响个 不停。” “响就响,没人叫你留下来接电话!” “是我自愿的。” “你到底想怎样?” 他看着她,发现她连身上的衣物都换过了,三天前的土耳其蓝毛衣换成了浅蓝色, 黑色牛仔裤换成了白色。 只是脚上的平底鞋依然,身上清纯如大学生的气质依然,她一点也不像女人,还像 个女孩! 可是老天,他知道她不是了,她是女人,是他把她变成女人的,他想到那如花朵一 般绽放蜕变的过程,身体忽然疼痛起来,声带也变得嗄哑。 “刚刚纪念馆那边打了好几通电话来找你。” 她守在这里三天,几乎不曾离开,只是打电话让刘妈整理些换洗衣物请司机送过来, 还有每天早上去超级市场添购一些生活必需品,她告诉自己,她不再是唐家大小姐,而 是卓尔凡的妻子,她得先学会照顾自己,才能照顾丈夫。 丈夫是女人的天,他是她的天,就算他打她,骂她,把她踩在脚下,撕裂她的自尊, 都没有开系。 爱情里容不下一颗沙子,也容不下一丝自尊! 她愿意为他把那些统统抛掉! 他见鬼似的瞪了她半晌,终于放弃继续质问她。 不是心软,也不是手软,他告诉自己,他只是累了,没力气瞪她、骂她,也没力气 跟她吵了。 他走到沙发旁,扔下手里的圆筒,像个死人硬邦邦的倒下。 “尔凡,事态紧急,你的手机又不通,他们要你回电话。” 唐诺薇冲泡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稍微睨了一眼。想不到这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竟然会泡咖啡了。 结婚之前,他连杯白开水都没见她倒过,当然,人家是大小姐,喝的不是人参茶就 是鲜果汁,才不喝白开水。 “别管他们,让他们急死好了。”他熬了个把月画出来的心血结晶,被那两个蠢蛋 糟蹋得一无是处,他没揍人就不错了,回电话……免谈,他关掉手机就是存心想急死那 两个笨蛋。 “出了什么事?”唐诺薇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望着他铁青的脸色,一脸担忧 的问。 “没什么。”他解开两颗衬衫钮扣,“只是遇到两个外行的官僚猪!” 一条手臂横压在眼皮上,把她阻隔在视线外。 她拾起被扔在地上的设计图,打开来,聚精会神的看了十几分钟,然后轻轻的说: “这栋建筑没有门耶!” 没门又怎样?!谁规定人一定要从大门走进去? 他闭着眼睛,冷哼一声,当她跟那两个外行的蠢蛋没两样。 “地板还是斜的,”她咬着指头,看着设计图,“人站在里面会头晕吧?” 他放下压在眼皮上的手臂,张开眼睛,没想到她好像还真的看出端倪。 头晕、恐惧,迷失,就是他想呈现的五0 年代白色恐怖政治肃杀气氛。 她凝神继续研究了半天,喃喃的说:“一扇门,不能真正带我们走回白色恐怖的时 代,走一条幽暗曲折的地道,才能更贴近那些政治受难者的心路历程,我猜这就是这栋 建筑之所以没有门,却有两条地道的原因。” 他的脸孔和缓下来,缓缓坐起身,惊奇的注视她,没想到她看懂了他的设计理念, 他开口补充,“地道还有一个意义,象征逃亡、不安、孤独,以及恐惧。” “这个非常不寻常的建筑,”她的眼神发亮,“是能抚慰人心的疗伤空间。” 两人的目光胶着,好一会儿后,卓尔凡忽然发现苗头不太对劲,为了逃避那突如其 来的亲昵感,他急忙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啜了几口,接着又想起那杯咖啡是她泡的,谁晓 得杀父仇人的女儿会不会在饮料里面下毒?! 放下咖啡杯,站起来,他注意到事务所已经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歪倒的东西全都被 扶正了。 三天前凌乱不堪的办公室焕然一新,地板干净滑溜得可以跳扭扭舞。 他不安的踱来踱去,终于小声的抛出两个字,“谢谢。” 因为那两条蠢猪而积了一肚子的气,全都消失无踪了。 至少他千辛万苦画出来的设计图,总算有人看得懂。 遗憾的是,懂他的人,却是杀父仇人的女儿。 两人凝望了许久,直到凝滞的空气被电话铃声打破。 卓尔凡还没来得及反应,靠近电话的唐诺薇顺手拿起话筒,有模有样的开口。 “尔凡建筑师事务所,您好!喔……是纪念馆的田先生啊!卓先生刚进门,您稍等 一下。”按下HOLD键,她问卓尔凡,“你要听吗?”他看起来依然满脸不想跟猪说话的 样子,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对方打了好几通电话来找你,还拼命道歉,说他们错了, 请卓先生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喂!我是卓尔凡……”他不情不愿的走向她,接过电话,“好,我知道……没关 系,我的态度也不好,设计图我会尽快完稿……”接下来,他拿着话筒聆听对方说了一 阵,眼神怪异的看着唐诺薇,“喔……她姓唐,是新来的助理小姐……名字?”他皱起 眉头,“你要人家的名字干嘛?!妈的……手机号码?她没留给我!” 哐啷一声,他怒气冲冲的挂断电话,一双眼死命的瞪着唐诺薇,好像她趁他不在事 务所的时候,偷偷摸摸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干嘛那样看我?”她吞了口口水。 “看你真有本事,三言两语就哄得那两只官僚猪眉开眼笑。”他高度怀疑那两只蠢 猪根本是为了跟唐诺薇说话才三番两次打电话来。“既然你早就跟他们相谈甚欢,干嘛 不把名字和手机号码告诉他们,省得他们跟我啰啰唆唆?” “我已经结婚了。”她垂下头,没想到对方会跟卓尔凡要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我不介意你出去跟别的男人玩!”他大声叫嚣,胸膛剧烈起伏,一副介意到快杀 人的模样。 “我不想跟别的男人玩。”她动也不动,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认识卓尔凡以前,她没正视过任何一个男人;认识卓尔凡之后,男人在她眼里更是 全都成了沙,她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人! “噢!”他拎小鸟似的一把揪住她,“我该把这话当成暗示吗?你跑到这里来擦地 板、接电话,是因为你想男人了,想上门来找我玩?” “你不要这样,尔凡……”她扭动身子,却挣不开他的钳制。 他抓高她,然后狠狠的将她摔进沙发里,欺上去,用身体压住她。 “不要这样?” 他冷笑一声,脱下西装,解开皮带,以缓慢磨人的速度解开衣扣,压低裸露的男性 胸膛,贴着她滚烫而颤抖的肌肤,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唐诺薇,你我都知道,你有多喜欢让、我、这、样!” 他疯狂且毫不温柔的挤压她的嘴唇,她静静的躺在沙发上,让他为所欲为。她的无 动于衷激怒了他,他扯掉她的毛衣,拉下胸罩,大掌残忍的玩弄着她半裸的身体。 “说你喜欢这样,唐诺薇!”他对着她的脖子嘶吼,“说你喜欢!”再用膝盖顶开 她的双腿,“你跑到这里来,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个,对不对?你知道男人是怎 么回事之后,就忍耐不住了是不是?” 见她咬牙不说话,他更用力的吻她,像车轮辗过肉体一样残忍的辗压着她柔嫩的嘴 唇,大掌毫不怜惜的揉捏她的乳房,当他猛然低头用嘴唇取代大手,含住她胸前的蓓蕾, 大手往下滑进她牛仔裤里抚摸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他好像朝她的小腹塞 进一个热呼呼的煤球,烧得她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说你喜欢这样,说你要我!” “我要你,尔凡,我爱你!”她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也控制不住被爱情冲昏的脑 袋。 “该死!我不需要你爱我,也不想要!”大吼一声,他从激情里勉强抽身,离开她 的身体,颤巍巍的走到另一张沙发坐下,双手插进黑发里,一动也不动。 唐诺薇套上毛衣,走过去跪在他面前,扯了扯他僵硬的手指。 他缓缓抬起头,挫败而痛苦的看着她,嗓音嗄哑的诉说:“唐诺薇,我不值得你爱, 永远别对我那么说。” “对不起。” 她握着他的手。他值得的,他是她遇过最有才华、最英俊,也最值得去爱的男人, 但她不会再说了,她会把这份爱永远埋在心里,下再让他痛苦。 “也别说对不起。” 该道歉的人明明是他,丧心病狂的人明明是他,他一次次去招惹她、羞辱她,为什 么她这么傻?为什么要爱他这种丧心病狂的混蛋?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跪在这 里祈求原谅? “我不应该……” “你没什么不应该,”他痛苦的摇摇头,“不应该的人是我!” 是他不该以为父债可以由女儿来偿,就算她甘心偿还,他也没办法伸手去拿。 错的人是他,自以为在复仇,其实只是找了一个接近她的合理化借口。 她捡起西装外套,温柔的披在他赤裸的身上。 “尔凡,没关系的,我都知道。” 她知道像他这样的男人,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爱上杀父仇人的女儿。 她也绝对相信爸爸没有谋杀卓尔凡的父亲,十年前霞飞大楼的工地意外,就只是意 外。 可是毕竟她不是接连失去父亲和母亲的那个人,她不需要飘泊异乡,不需要背负血 海深仇的活着!她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吻掉他脸上每一道伤痛的痕迹。 “我弄伤你了吗?”他把手放在刚刚用力捏过的乳房上,没有一点邪念的望着她, “我弄伤你了!”他像个诚心忏悔,祈求原谅的孩子。 “我知道你比我更痛,你受过的苦,是我没办法想象的。” 她温暖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她下求他能像她爱他一样的爱她,但求他不要推开她。 “尔凡,你可以不用爱我,但是让我留下来,你需要有个人替你打打字、记记账, 让你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往前冲,让你可以专心的画设计图,让我留下来好吗?” “我是个很恶劣的老板。”咬咬牙,他的意志动摇了。 “我这个初出社会的菜鸟,很需要好好被磨练。” “我很苛刻。” “多苛刻?” “一个月只付五万元薪水。” “你都给菜鸟这么多吗?”虽然她是个大小姐,也不至于对薪资毫无概念,第一份 工作能够领到五万元,全台湾应该没几个人。 “记得小廖吗?” 她点点头。 “我的上一个助理,我给小廖七万,”他大公无私的说,“但是你真的毫无经验, 所以我给你打了折。” “七万?!”她叫了起来,“就算你用藤条抽打小廖,他也不应该走人。” “这下你知道我有多可怕了吧?”卓尔凡耸耸肩,“小廖说他要的是自尊,而不是 钱。” 小廖是个可造之材,吃苦耐劳,肯干实干,当初卓尔凡就是看上小廖像泥土一样坚 毅的个性才雇用他。 结果连小廖都受不了走人,证明他真的是个失败的家伙,除了会画设计图、盖房子 外,他跟谁都没办法好好相处,跟谁都没办法建立稳定长久的关系o 。 “你该不会真的拿鞭子抽打小廖吧子”她假装害怕的抖了抖。 “也许我抽打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他忍不住咒骂自己,“混蛋老板!” 竟然因为欲求不满,迁怒到无辜员工的身上。 “我很强壮的,”她朝他眨了眨眼,“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不会虐待你?”他故意睨她一眼。 “老板,我会好好努力,请多担待。” 她笑得合不拢嘴,知道自己终于过了这一关,他录用她了。 “你最好随时上紧发条!”他装模作样,摆出老板的架式。 “我会把皮也绷紧。”她朝他敬个礼,看起来既天真又淘气。 他不由自主的向她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不带一丝欲念的吻住她。那个吻在碰触 到她的嘴唇后立刻变质了,他收拢手臂,将她牢牢圈住,如饥似渴的吻着她。 胡碴刺得她痛痛的,但是她喜欢,他的一切,她愿意无条件接受,纤纤指头插入他 的黑发里,仰脸承受他激烈的需索。 “尔凡……我爱……” 她忽然住口,想起自己刚刚才发誓要把我爱你三个字永远藏在心底,但迟了,他听 出来了,僵着身体推开她。 亲密感突如其来的降临,又突如其来的消失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去拾起掉落在另一张沙发上的衬衫、皮带,一一将它们穿回 身上,最后盯着掉在地上的胸罩发呆。 意识到她毛衣底不是赤裸的,这个念头几乎再度逼得他失控,他猛吸几口气,勉强 转头面对她,“唐诺薇,今天到此为止,你可以下班了。” “尔凡……”她焦急的站起来,“不,卓先生……”见他挑起眉头,她急忙红着脸 说:“在办公室里,我是你的助理,所以应该叫你卓先生。” “卓先生?”他重复一遍,“我喜欢。”他却露出生气的表情,咬牙切齿的说: “很好,你以后就叫我卓先生。” “尔凡……”她绞扭着手,咒骂自己的自作聪明,瞧她把场面弄拧了。 “是卓先生!”他暴躁的纠正她。 “卓先生。”她小声的叫道。 “很好,好极了。”他的脸更黑了,憋着一肚子气,低头看看手表,分不清是脸在 抖,还是手在抖,总之,他眼中的表面在发抖,半天他才看清楚,是五点零七分。“抱 歉,我还有个约会,”他故作绅士的弯个腰,“恕我告辞,先走一步。” 穿上西装外套,拎起长外套,他又做作的挥了挥看不到的灰尘,转身走了出去。 几步之后,忽然回头,对着呆滞的她补上一句,“唐小姐,下班愉快!” 他根本没有约会,根本快要忘记约会两个字怎么写了! 认识唐诺薇之后,他没约过别的女人,他对她算是“虚情假意”得很彻底了。 结婚三个多月来,他也没碰过别的女人,除了在火鸟酒吧遇见桑妮,短暂的吻了她 几秒之外,他根本过得跟和尚没两样。 刚从英国回来的那一段时间,他几乎没有女人就睡不着,现在只要想到拥着唐诺薇 以外的女人,他就害怕得睡不着觉。 除了唐诺薇,他谁也不想抱,谁也不想要,可是她不是他应该抱,也不是他应该要 的。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他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卓尔凡!你这个没用的胆小鬼,杀父仇人的女儿就在你面前,可是你竟然害怕了、 退却了、不忍心折磨她了!” 他一面往前走,一面不断的咒骂自己。 “现在可好,看你把自己逼成什么样子,竟然还答应让她到事务所上班,一个月五 万元请一个大小姐,你干脆把钱丢进水沟里好了。” 一个路人经过,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他毫不客气的瞪回去,大声的叫道:“干嘛!喃喃自语犯法啊?!就算是疯子,也 有说话的权利!” 那人摸着鼻子,自讨没趣的走了。 卓尔凡用力一踢,脚下的石头飞得老高。 在街上晃荡许久,又踅进火鸟酒吧喝了两杯,几个女人像没骨头的软虫,在他身上 磨磨蹭蹭,弄得他想吐。 付清酒钱走出来,天色大黑,下用看表,他也知道约莫是八点。 拢了拢外套,他信步朝事务所走去。 这么晚了,也许应该打个电话给刘妈,看看唐诺薇是否平安回家了,随后又想,管 她是不是安全到家,就算她半途被人绑架,他也不会为她浪费一毛赎金! 回到事务所,屋里像黑漆漆的电影院,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打开电灯,他走到厨房外头那方休息喝茶的空间,长条型木头餐桌上摆了一个米白 色陶锅,几碟用保鲜膜盖住的菜肴,唐诺薇趴在餐桌上,闭目酣睡得像只小猫。 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卓尔凡见她了蠕动了一下,等了几秒,她换个姿势又沉沉睡 去,他把脸凑上去,伸手撩拨她浓密如扇的长睫毛,灼热的气息吹拂着她,她像个孩子 似的揉揉眼睛,慢慢的清醒。 “啊?”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她脸红红的跳起来,像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 既想上前拥抱他,却又矜持的把手背在身后,害羞腼觍的小声说道:“你回来啦!” 又是那句会让他的心脏紧缩的话。 你回来啦! 那是母亲欢迎父亲回家时,最常说的话。 你回来啦!累不累?要不要先洗个澡?等下就可以开饭了,今天有你最喜欢的芋头 粥喔…… “肚子饿不饿?这里有你喜欢的芋头粥喔!” 思绪穿越时空,从遥远的过去被拉回现实,蹙起眉头,他迷惘的看着唐诺薇,她带 着一丝初为人妇的娇态,羞答答的掀起陶锅盖,一股浓浓的芋头香味窜出来,他的脑袋 一晕,有种时空错置的感觉。 他茫然看着她,好半晌,甩甩头,大步离开餐桌,回到休息室,脱下外套,挂进衣 柜里,摸了摸那空无一物的门板。好像唐诺薇的照片还贴在那里。 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卜通卜通跳得好厉害,就像她坐在秋千上朝他荡回来, 每一次碰到她的背脊,他都恨不得将她揽进怀里,舍不得把她推出去。 老天爷!他爱她多久了?不是从荡秋千开始,比那更早……从她扔下一堆苍蝇,随 他走出屋外那一刻……从他说她是个漂亮的笨蛋开始,他就爱上了她! 当他带着复仇的欲念靠近她的瞬间,爱火也同时被点燃了。 “尔凡……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唐诺薇等了半天,不安的跟过来,衣柜门板挡住了他的脸,她隔着那块板子,充满 期待的又问了一次,她声音里的温柔,教他感到害怕。 她像一个陷阱,让他一寸一寸往下陷落而不自知,猛地发觉,才知道自己快要无法 自拔。 “我吃过了!”他故意客气而疏离的说,妄想能从那一团混乱情感的泥淖里抽身而 出。 “喔!” 她压下巨大的失望,一个人慢慢踱回餐桌旁,拉开椅子,以手支头,面无表情的看 着桌上的东西。 芋头粥是之前刘妈特地教她做的,说尔凡爱吃,为了这一句话,她二话不说挽起衣 袖,花了几天的时间跟刘妈学着切洗芋头,光是一个简单的削皮工作,她却得捺着性子 学上老半天。 没办法,谁教她长这么大,连个苹果都不曾削过,芋头的皮又粗又硬,比苹果难对 付一百倍,从处理材料到学会调味闷煮,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心里有一个人,天大的困难都有办法克服,几天不到,她已经可以不靠任何人的 帮助,独立完成这道耗时费事的大工程。 刘妈还教她做了枸杞拌炒高丽菜,具有明目功效,尔凡天天在画图,用眼过度,需 要补一补;卤三鲜里面有香菇、鲍鱼菇、金针菇,甜甜咸咸的滋味,配粥最对味;加上 凉拌小黄瓜、银芽鸡丝、香菜鲈鱼汤,真想不到从小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也能有 模有样煮出一桌家常菜。 家常菜,家常温暖,那就是尔凡失去的,她想替他找回来。 他前脚才走,她立刻冲向超市,然后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在厨房里切切洗洗、基釜 i 煮煮,忙了大半天。 可是他根本不需要她替他找回什么! 外面的女人可以给他更多,他干嘛要吃盐糖都搞不清楚的女人煮的东西?! 想着想着,她很没用的又流下眼泪。 笨蛋!说好不要做个爱哭鬼的。 “真没意思,我还没开始折磨你,你倒自动自发哭起来了。” 她瞄见他懒洋洋的走出休息室,急忙抬起手臂胡乱抹抹脸,头低低的说;“我没哭。” 她的声音却伤心得不得了,“只是好像被辣椒呛到了。” “那些都是你做的?” 他那种毫不在乎的口吻,让她觉得羞耻。 “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她用最后一丝自尊,勉强的说。 “你打发时间的方法,还真是与众不同。” 咬咬牙,她霍然转身,“我不是大小姐,我是你的妻子!” “抱歉,真是辱没你了,聚久建设公司唐仰啸董事长的掌上明珠,愿意委身下嫁给 我这个穷小子,还得放下身段洗手做羹汤,真是让人感动呵!”他脸上除了讥讽,找不 到一点点感动的痕迹。“不过很遗憾,我才刚跟个小妞吃完法国菜,肚皮撑得很,恐怕 连一粒粥都喝不进去了。” 没料到他竟敢拿跟其它女人厮混的事来说嘴,她麻木的坐在那里,让他无情的冷言 冷语鞭笞她的心。 “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有人说,理想的妻子必须扮演好两个角色,一个是管家, 一个是情妇,我想你之所以这么卖力的表现,应该就是想满足我的需求吧!”他继续用 更恶毒的话伤害她,仿佛这样他就能退回到安全的领域里,继续没血没泪没感情的过日 子。 “卓尔凡,你这个……”过了几秒,她颤抖的挤出几个字,“下流胚子!” “你骂人比装贤慧实在多子。”他用力推开一把椅子,声音大到让她吓得浑身震动, 看着她受惊的白脸和忧郁的眼眸,他不觉露出做作的悲悯表情,“别让我这个下流胚子 破坏了你美好的夜晚,至于这些东西嘛……” 他摸摸下巴,现出恶徒的表情,似乎正在盘算着该把东西倒进垃圾桶还是哪里的时 候,她忽然负气的开口。 “我煮的东西,我会负责把它吃光光!” 他瞄了瞄那一大锅粥,又看看她像小鸟一般轻盈的身子,撇了撇嘴,恶毒的说: “最好是这样,我说过,卓家不是深宫大宅,没有多余的粮食让你浪费。” “我知道。” 和着眼泪,她囫囵吞下了六碗粥。 一边吃一边哭一边想,她不要留下来,不要在这里工作了,她可以忍受他不爱她, 但受不了坐在这里等,而他跟别的小妞去约会吃法国菜。 那小妞除了跟他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亲亲嘴……还有,他也像脱她的衣服一 样脱那小妞的衣服吗?吻得那小妞赤裸、无助,像只羔羊般的颤抖,然后…… 然后不要,她不要再想,头快要爆炸了。 抹了抹眼睛,她又去舀第七碗。 “够了!”他暴喝一声,一只大手压在她的手背上。 她倔强的把手抽回来,无视他的威吓,再度舀粥。 “你敢再动一次试试看!” 这次他不只压住她的手背,而是把她整只手腕都扭翻过去。 “你想怎样?”她偏着头,忍着不喊痛,“让我痛不欲生吗?还是吃不了,兜着走?” 望着他忽青忽黑的脸色,她笑了,“伟大的卓大建筑师,你已经做到了,我已经在地狱 里了,如果这样你还不满意的话,我会想想别的办法,让你高兴的。”她坚定的重申, “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你是什么意思?”他的心脏猛然缩了一下。 “我一定会让你称心如意的。”她漾起古怪的微笑。 “把话说清楚!” 他加重手上的力道,她该痛得求饶,却笑得比太阳花还灿烂。 “等我把这些东西吃完,就会说清楚。” 不顾手骨是否会被扭断,她毫不在乎的用力抽回来,手腕麻麻的,但不怎么痛,她 又舀了碗粥送到嘴边,没来得及吃上一口,连碗带汤匙被他抢走了,她来不及抢回来, 他已经低头大口吞着。 古怪的笑容消失了,她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他吃光那碗,又自动添了一碗,她动了 动,他忽然跳起来,急忙将整个陶锅抱到旁边,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索性就着大锅, 一口一口吃下去。 黑眼珠转了几下,她拿起筷子,装模作样的夹起高丽菜,放进嘴里嚼了嚼。 他一看,急忙一鼓作气把桌上的菜肴菜纷纷扫进肚子里。 她望着见底的空碗盘,推开椅子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你到底要干什么?” 三步并作两步,他拦在她的面前,瞪着她。 “回家!”她大声说。 “哪个家?” “每个人最后都会回去的地方!” “你想用死来威胁我?” “我不会愚蠢到以为自己会有那种影响力。”她满脸倔强的说。 他一反之前那种讥讽冷淡的态度,黝黑眸子里盛满了担心、在乎,还有很多她看不 出来的东西。 “你知道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他忽然说。 她的眼珠转了转,好像又变回了骄傲的大小姐,仰着脸,骄纵的问:“芋头粥好吃 吗?” “比我妈妈做的还要好!”他毫不迟疑的赞美她。 “那些菜呢?”她的眼珠转了转。 “比餐厅做的更地道!”他一副不惜天打雷劈也要说谎的样子。 她的脸红了。“你留着去骗别的女人吧!” 那粥没放盐巴,那盘高丽菜,她吃了一口,才发现自己又把糖和盐巴弄混了,至于 她来不及品尝就被他扫光的菜啊汤的是什么味道,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我没办法欺骗别的女人!除了我妈,没有女人替我做过那些。” 大小姐卑躬屈膝做到这种地步了,他再丧心病狂,也无法继续折磨她。 “你可以考虑去帮餐厅女老板盖个餐厅,自然有人会做给你吃。” “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替你盖一个。” “你觉得我开餐厅会有顾客上门吗?” 那些食物,可能连狗都吞不下去。 “我会天天上门光顾。” “带不同的女伴?” “如果你在意的话,我不带就是了。” 她的心漏跳了一下,装模作样的又说:“可是我已经找到工作,恐怕抽不出时间去 开餐厅了。” “工作?”他摸了摸下巴,假装很有兴趣的问。 “嗯!有一个很有名的建筑师请我当助理。”她低下头,“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 反悔了。” “他没反悔!”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唐诺薇,他没反悔!他很高兴你能来 帮他。” “你……不,是他……”唐诺薇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真的很高兴吗?” “嗯!”他柔声的说,“可是他不喜欢你叫他卓先生。” “可是……”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上班时间直呼上司名讳不太好。” “你可以叫他卓老板。” “啊?” “据我所知,”他挑了挑眉,“他很喜欢在你面前充老大。” “你捏破我的水泡了啦!”她忽然又想哭了。不是难过,是高兴得想哭。 翻看她的小手,他发现她右手三根指头都冒出了水泡,其中一个被他压破了。 “明天开始,不准进厨房!”他简直心如刀割。 “我真是笨手笨脚!”她露出小狗乞求主人关爱的眼神,“不过,水泡破掉,好痛 喔!” “快去穿外套,我们去医院。” “等一下,等我把那些碗盘收进去……” “我来就行了。” 他推她去拿外套,然后卷起衣袖,把桌上的碗盘叠在一起,搬进厨房。 等她穿好外套走过来,发现他高大的身影窝在小小的厨房里,像个居家男人一样, 有模有样的在洗碗。 “没想到卓尔凡先生除了会画图、盖房子之外,还有别的长处。”她探头进厨房, 嘲笑他。 “我还有别的‘长处’,不只是洗碗喔!”他暧昧的笑了。 她仰头看着他,眼神里都是崇拜,直到目光落到他胸前,小脸突然一僵。 他的白衬衫衣领上,有一抹女人的口红印! ------ 凤鸣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