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禅趣人生(2) 话扯得远了,我还是" 书归正传" 吧! 我在上面基本上谈的是" 自知之明" 。 现在再来谈一谈" 偏见" 。我的" 偏见" 主要是针对哲学的,针对" 义理" 的。 我上面已经说过,我对此不感兴趣。我的脑袋呆板,我喜欢摸得着看得见的东西, 也就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哲学这东西太玄乎,太圆融无碍,宛如天马行空。而且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今天这样说,有理;明天那样说,又有理。有的哲学 家观察宇宙、人生和社会,时有非常深刻、机敏的意见,令我叹服。但是,据说 真正的大哲学家必须自成体系。体系不成,必须追求。一旦体系形成,则既不圆 融,也不无碍,而是捉襟见肘,削足适履。这一套东西我玩不了。因此,在旧时 代三大学科体系:义理、辞章、考据中,我偏爱后二者,而不敢碰前者。这全是 天分所限,并不是对义理有什么微词。 以上就是我的基本心理状态。 现在杨女士却对我垂青,要我作" 哲学思考" ,侈谈" 禅趣" ,我焉得不诚 惶诚恐呢? 这就是我把来信搁置不答的真正原因。我的如意算盘是,我稍搁置, 杨女士担当编辑重任,时间一久,就会把此事忘掉,我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然而事实却大出我意料,她不但没有忘掉,而且打来长途电话,直捣黄龙, 令我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我有点惭愧,又有点惶恐。但是,心里想的却是:按既 定方针办。我连忙解释,说我写惯了考据文章。关于" 禅" ,我只写过一篇东西, 而且是被赶上了架才写的,当然属于" 野狐" 一类。我对她说了许多话,实际上 却是" 居心不良" ,想推掉了事,还我一个逍遥自在身。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正当我颇为得意的时候,杨女士的长途电话又来了, 而且还是两次。昔者刘先主三顾茅庐,躬请卧龙先生出山,共图霸业。藐予小子, 焉敢望卧龙先生项背! 三请而仍拒,岂不是太不识相了吗? 我痛自谴责,要下决 心认真对待此事了。我拟了一个初步选目。过后自己一看,觉得好笑,选的仍然 多是考据的东西。我大概已经病入膏肓,脑袋瓜变成了花岗岩,已经快到不可救 药的程度了。于是决心改弦更张,又得我多年的助手李铮先生之助,终于选成了 现在这个样子。这里面不能说没有涉及禅趣,也不能说没有涉及人生。但是,把 这些文章综合起来看,我自己的印象是一碗京海杂烩。可这种东西为什么竟然敢 拿出来给人看呢? 自己" 藏拙" 不是更好吗? 我的回答是:我在任何文章中讲的 都是真话,我不讲半句谎话。而且我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一生并不是老走阳光大 道,独木小桥我也走过不少。因此,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我都尝 了个够。发为文章,也许对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不无帮助。这就是我斗胆拿 出来的原因。倘若读者——不管是老中青年——真正能从我在长达八十多年对生 活的感悟中学到一点有益的东西,那我就十分满意了。至于杨女士来信中提到的 那一些想法或者要求,我能否满足或者满足到什么程度,那就只好请杨女士自己 来下判断了。是为序。 1995年8 月15日于北大燕园 ( 此文为《人生絮语》一书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