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知己 朝霞。 远村。 炊烟。 诗一般的原野,梦一样的村落。 一个用梭梭柴和枯死的胡杨木垒起的院落,一栋用红砖砌起的平房。院子很大, 里面却没有鸡呀羊呀狗呀之类的动物,因而显得很干净。院子好象刚打扫过,一个 穿布拉吉款式裙子的女人正端着脸盆弯腰给靠近东墙的一个花池里的花浇水,留给 他们的是背影。吴铎他们住宿的那家主人老布和指着撒水的女人对吴铎说:“到了, 那就是陶玲老师。”然后冲院里喊道:“陶玲老师,来客人啦!” 不知怎的,吴铎的手开始发抖,身子也开始发抖。从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开始,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内心发出强烈的呼喊:“陶玲,我亲爱的陶玲,真的是 你吗?”要不是有老布和跟着,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 昨天晚上,他几乎一夜没合眼。与陶玲一别就是十二年,人生里程中整整一个 轮回。当年她走时才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整个是一个花季。当时他以为她不过 是斗气出走,用不了多久就会痛哭而返,沙漠是一般人能呆的住的吗?不想她却一 年、两年、三年地呆了下去,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年了。十二年当中,世界发生了 多么大的变化?她是如何在这纷纭复杂的变化当中孤独坚守的呢?她刚走的头两年 他们还坚持着通讯往来,她写的信多,吴铎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几封,渐渐就终止 了,因为吴铎已失业在家,通信怕被苏婷发现,也就淡了联系。她这些年是怎么过 的?是否已经成家?如果成家的话,现在也应该是儿女成群了吧?牧区的计划生育 工作抓得不是很紧。他本想试探着向老布和打听一下,又怕引起别人的猜疑。他在 心里不停的告诫自己,见了面一定不要冲动,免得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当他 一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内心涌动的那股暗流很快就决了口,以至使情感泛滥得难以 收拾了。从身材上看,她的变化不大,还像当年那样风姿绰约,腰身依然保持着娇 好的曲线。 这使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些时日。就在她即将离开 的一个下午,他带着她来到郊外的一个古塔,两人一直攀到了塔顶,在往下走的时 候,她却吊在他的脖子上非要他背着下不可。那是夏天,她穿着一条质地很薄的裙 子,他背她的时候手无意间触到了那个敏感的部位,那种潮乎乎的味道让他晕眩了 很多年。 他无法忘记那圣光一样灿烂无比的夕阳,还有那古塔飞檐下风铃摆动的声响和 惊飞的鸽子煽情的羽翼…… 陶玲听到喊声转过身来,一下子愣在了当地,端着的脸盆也掉在了地上。但她 没有像以前那样火热地扑上来,而是长时间地站在当地,望着吴铎。大概足足有三 分钟的时间,然后轻轻问了一声:“吴铎,真的是你吗?” 老布和见是这种情景,知趣地离开了。 她依然是那样的漂亮,漂亮得就像远天的明月,以至于让后来赶到的陈名和吴 丹都感到十分惊讶。在吴铎看来,她还不止是漂亮,眼睛里又似乎多了一种神圣, 是一个乡村教师所独有的那种神圣。 两人相顾无语,但顷刻间又好象说了千言万语。透过模糊的视线,吴铎发现她 的眼里蒙着厚厚的泪光。她轻叹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会等 这么久,我们都老了!”一个“老”字,暗含了十二年的风霜雨雪,只有日思夜想 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慨叹。也就是这一声轻叹,吴铎已听出许多内容,其中有期盼, 有失望,有怨艾,更有年华已逝的无奈。他再也无法矜持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却 说了声:“你先等一等,我去换件衣服!”说完慌乱地进到屋里,关上了门。 吴铎心里咯噔了一下。正这个时候陈名和吴丹也赶到了,两人也是你看看我我 看看你,莫名其妙。这算什么礼节?类似闭门羹! 莫非屋里有人?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陶玲才从屋里出来,裙子换掉了,穿了身便装,T 恤衫、牛 仔裤,显得更精神,还原了年轻时的简约,头发盘在脑后,显出颀长的脖子和苗条 的身材,脸上着了淡装,白里透红。她还是那么年轻,真的,一点都不显老。 “早晨起来没顾上收拾,屋子里太乱了,不如先去我办公室吧。”她说。 出院门的时候,吴铎由不住回头往屋子里看,被她发现了,在他背上狠狠地拍 了一把:“看啥,屋里没人!” “嘿嘿。” 蒙在村落附近的晨雾渐渐消散。村子被胡杨林围着,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 清悠悠的黑河水从村南扬长而去,河两岸的红柳正开着紫红色的花,用铁丝网围着 的草库伦里牛羊正悠闲地食草,七色的阳光覆盖在碧野的上空。小村里热闹起来, 袅袅炊烟和牛羊腾起的微尘弥住了村口的古道,一群鸽子在小村的空中盘旋,留下 一串清脆的哨音。 学校在村子的西头,是一处用红砖垒起的院落,其实里面就两栋红砖平房。校 园里非常整洁,花墙下面的花池里面开着各式各样的花,与城市里的花池不一样的 是,花的上面飞着许多蝴蝶和蜜蜂。因为已经放暑假,校园里很静。 陶玲打开自己的办公室,让下夜的给客人们沏茶倒水。吴铎感慨地说:“这里 可真好啊,怪不得你一来就不走了!”陶玲看了他一眼笑笑说:“再好你也不来, 要来早来了!” 吴铎和她叫起了真:“我要是来呢?而且来了就不走了!” “晚了,这所学校和这个村子马上就不存在了。” 吴铎吃惊地问:“怎么回事?” “上面说要在这里建一个旅游度假村,让学校和村民都迁到县城的移民新村。” 一直跟在后面的老布和气哼哼地说:“什么建旅游度假村?我早就听人说,他 们是以建度假村为名给自己盖别墅。” 陶玲对布和说:“布哒拉尕(首领),你回家去给我准备一桌酒席,丰盛点, 我要款待远道的客人,准备好让人送过来,再叫几个唱歌陪酒的来,也让远道来的 陈总开开眼界!” 老布和高兴地应了一声,去了。 吴铎对陶玲说:“你这不是为难他吗,他家离这里小十里地呢!” 陶玲哈哈一笑说:“你们住的那是夏营盘,他家的主营盘就在村子里。” 快到中午的时候,老布和和他的孙子牵着那一大一小的骆驼来了。老骆驼背上 架着担挑子,它进到院里径直来到吴铎跟前,前腿一屈就跪下了。老布和笑着说: “这老东西多懂礼数,它这是谢恩呢,谢你救了它和它的孩子!” 吴铎激动地抱着它的头说:“你也救了我们,咱们扯平了,以后用不着客气, 再说你还给我当了一回红娘呢!”陶玲在他的背上重重拍了一把:“什么红娘,去 你的!”然后把头顶在老骆驼的头上亲昵的蹭了蹭:“不过,这名字怪好听的,以 后就叫你红娘吧!” 跟蒙古人交朋友非常简单,只要陪他大碗喝酒,他就把你当朋友对待,起码暂 时是这样。老布和真是酒量惊人,给每个人敬酒时他都陪喝三杯,一圈下来就是三 十多杯,但一点也看不出多,能唱能跳。陶玲酒量一般,靠表演节目逃酒,她用筷 子作乐器跳的筷子舞博得了一片掌声。她的身材好,舞姿也不错,吴铎记起她在厂 里时就在台上跳过舞。老布和对吴铎说:“陶玲老师是我们全村人心目中的女神, 男女老少都喜欢她,就是老大不小了还没成家,当地人又配不上她。前几天从上海 来了她的一个同学,看样子像个大老板,开着高级车,人长得也帅,我看这回有门 儿,可她真要结了婚,就怕要离开这儿……” 吴铎的心里噌的一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