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落英 吴铎近来总是想起故去的母亲,想起过去发生的那些事。老话说,人如果特别 想念故去的亲人,自己离死也就不远了。 往事如烟,并非风过无痕。记得小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他们兄妹几个每天早 晨都吃不上早点,上课间操的时候经常饿得两眼发花,父亲有胃病,家里的细粮大 多给父亲吃了。上学的路上有一个加工焙子的作坊,他每天从家里的面袋里偷二两 白面再交二分钱换一个焙子,时间一长,小半袋面下去了,但母亲始终没有追问这 件事。有一次他正在偷面,正好被下班回来的母亲撞见了,他一紧张把面扔到了墙 角,母亲把面捡起来笑着递给他说:是不是老师又让你给班里出板报?打糨糊这点 面恐怕不够吧?当时把他臊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猜想 母亲肯定知道了,怕伤着他的自尊心才故意这么说的。从那以后,他每天一放学就 去农村收过庄稼的地里捡豆子,捡了整整一个秋天,捡了整整一面口袋。他出事那 年,被从领导岗位上撤下来,为图清净,住在父母家去野外钓鱼,由于心情不好, 他天天喝酒,而且经常喝醉。有一次母亲问他:儿子,你能不能不喝酒?他说不能, 心里难受。母亲认真地看了他半天,说了句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那就喝吧。 母亲走的那天天奇冷,阳光就像冻裂了似的发出嘎嘎的响声。母亲在急救病房 弥留了五天,戴着氧气罩始终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家里该见的亲人都来过了,她 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呢?吴铎猛地意识到,她是想见苏婷,于是就用手机给苏婷打 了个电话,就在苏婷进门的前五分钟母亲睁开了眼睛,而自打这回住院母亲就从未 睁开过眼睛。母亲得的是脑血栓后遗症,右边的身子早就不能动了,可见到苏婷后 她却艰难地举出左手,眼角淌出两行眼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这时的苏婷已经 和江浩结了婚,可母亲还把她当儿媳看待。当人们把母亲安置好,天已经大黑了, 四处响起鞭炮声,人们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平安夜。母亲一生也没信过什么教,但死 后很快就得到了转世,完成了普天同庆的伟大圣诞。 母亲这种宽厚的品德深深地影响了他。他始终认为,应该给每一个人都留出犯 错误和改正错误的机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偷了白面就可能用捡豆子来弥补, 这是人性善良本质决定的,所以他对苏婷的背叛和离走始终采取理解和宽容的态度。 任何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力,只不过是世俗的家庭观念把感情契约当成了一种永久 性的东西,使婚姻变成了枷锁,束缚了人性的自由。 自从见到陈倪这个漂亮女孩儿之后,他时常用母亲的这种宽容说服自己和吴丹。 他发现这女孩儿已经陷得很深了,找到陈倪的那天晚上,他把他们领到一个高档餐 馆,在为两个孩子的再度相逢感到欣喜之余,也开始为他们的前程担忧。陈倪有着 天府之国的绝色之美,长得既秀气又洋气,但她明确表示不跟他们走,在吃饭过程 中,他发现她身后有人。 果然,吴丹在和陈倪的交往中遇到了阻力,并遭到了一伙歹人的威胁。 陈倪先是拒绝,躲,后来干脆恶语相向:“吴丹,你杀了曹洪生,我已听那个 叫孙航的律师说了,我佩服你是条汉子,可我被他们* 了这也是事实,而且是你看 着我被他们* 的,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你想,我一见到你就想起那一幕,咱们还 怎么在一起?明告诉你吧,你救不了我,我欠了黑社会的钱!”陈倪这是想断了和 吴丹的来往。 “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能容黑社会横行霸道,我还非要会会这些人不可!” 吴丹不能理解陈倪对他的冷漠,更不能容忍她被人控制的现实。 吴铎思忖了一会儿说:“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心里还能不能容纳 她?据我判断,她是因为爱你才故意这么做的,她说的没错,假如她真的陷得很深, 我是说她现在所从事的行业你将来真的会不在乎吗?如果有一天你要是嫌弃她了, 那就顶如害了她,不如现在就不管她,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社会已然是多元化的社 会,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吴丹用迷惘的眼神望着吴铎:“爸爸,莫非你改主意了?” “没有,我是看你!” “我一定要救她,而且要娶她,绝不反悔!” “好样的,儿子,我就等你这句话。男人就应该这样,不抛弃不放弃。按你说 的办,你先去把那些人的行踪搞清楚,包括他们家人的行踪和门牌号码,咱们去会 会他们!” 秋水涟涟,巴山夜雨在都市霓虹的映衬下显得神秘而朦胧。 王豪歌舞厅处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即便是雨夜,门前也是门庭若市、车水马 龙。 一辆出租停在门前,吴铎父子从车上下来,裹着风衣走进歌舞厅,在靠近前台 的一个角落里坐下来。服务生前来问他们用什么,吴铎掏出一打钱放在服务生端的 盘子里,说:“上一瓶XO和一打啤酒。” 歌舞厅里闪着五颜六色的光,疯狂的摇滚乐震耳欲聋,一群红男绿女像吃了摇 头丸似的在场地中央疯狂地摇摆着,台上有两个穿比基尼的女郎在跳艳舞,其中一 个是陈倪。 服务生把酒端上来后吴铎对他说:“你去把台上那个姓陈的小姐给我叫来。” 服务生面带难色地说:“老板,这恐怕不行,她们正在表演节目。” 吴铎一把将他手里端着的盘子打翻了:“我让你叫你就去叫,哪这么多废话!” 人们停止了跳舞,一起向这边张望,吴铎拿起一瓶啤酒向舞池扔去,啤酒像手 榴弹一样在舞池中央炸开,人们乱叫着向四处逃窜。他们俩又相继投出若干瓶啤酒, 舞池中顿时大乱。一个领班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保安气势汹汹地向他们走来,吴铎把 手枪掏出来放在了桌上。 “王富大叔,怎么会是你们?”领班突然大叫起来:“这太巧了!” 吴铎认出来了,这个人是从彭家弯煤矿出来的,早先是图门手下的一个马崽。 正这个时候,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 打电话,好象是在叫人。领班赶紧迎上去:“当家的,你先听我说,这事有点麻烦, 撞上二吴了!” “我管他妈的什么二吴三吴的,谁敢在我地片儿上闹事我就弄死谁!” 领班继续阻拦:“老板,你小声点,他们就是杀了煤老板的儿子炸了煤矿从八 爷那儿拿走五十万的二吴。” 老板愣在了当地,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铎的枪戳在了老板的头上:“你想弄死谁?弄一个我看看!” 老板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敢,不敢,大哥有需要小弟效力的,尽管吩咐。” 吴铎说:“我已在你们家里放了炸弹,不信你现在就给家里打电话,我们先走, 你必须给我亲自把那个叫陈倪的女孩送过来,一会儿我告诉你地址,规矩你懂。” 说完管那个领班要了手机号码。 不一会儿,那个老板就带着陈倪由那个领班领路来到吴铎他们的住所。他们没 敢报警,因为老板给家里打了电话,他老婆告诉他说刚才来了两个人说在门口安了 炸弹,让他们不要出门,也不能给外面打电话。老板怕吴铎他们撕票,所以没敢报 警。 “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当哥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人我给你带来了,还有二十 万块钱路费,算我孝敬的,我没有八哥(黑八)那么大的实力,你看……” 吴铎冲吴丹摆了一下头:“收了。” “你看这炸弹……” “我只是说要放炸弹,还没放,看你表现还不错,回家吧。” 老板千恩万谢地走了。老板走后领班留下来。“图门他们来过这里,刚走没几 天,而且好象知道你们的去向,听他们说这回曹老板给了他们三百万,让他们务必 除掉你们,你们可一定要注意防范啊!”然后又对吴铎他们说:“从彭家弯出来本 想用分到的十几万做个小买卖什么的,可考察来考察去也没拿定主意,后来听说这 个老板开了个歌舞厅挺挣钱,就投奔来入了一股当了个领班。这个老板过去跟黑八 干过,黑八那年出事以后,为躲避警察的抓捕带一伙人来重庆卖保健品,发了,就 包了这个歌舞厅,主要是靠小姐挣钱,后来把歌舞厅又转给了现在这个老板经营, 但他还是股东。” “这么说你和图门也跟黑八干过?” 领班笑笑点了点头。“大叔,你们是怎么认识陈小姐的?” 吴铎说:“不该打听的别打听。陈小姐是你们罩着的?” “不是,由另一伙人罩着,重庆的黑社会很猖獗。” 这期间,陈倪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吴铎对她说:“这回你不走恐怕也不行了,跟我们走吧,起码能得到保护!” 说完带着吴丹和陈倪走出旅馆,要了一辆出租直接赶往重庆。一路上,吴铎透过反 光镜看到后排坐着的吴丹和陈倪紧紧地挨在一起,两个人的手交叉地握着,陈倪的 头靠在吴丹的肩膀上,脸色有些苍白。吴丹兴致勃勃给她讲述今后的发展,陈倪不 住地点头,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雨晰晰沥沥地下着,雨幕中的山城有一种秘境般的美。 他们一直把陈倪送到家门口。陈倪还是有家的,只是陈混混儿平时不敢回,怕 人知道了当赌债收走。吴铎把装钱的包递给陈倪说:“把这些钱交给你父亲,留作 他日后的生活用,明天一早我们来接你。”陈倪答应一声挥了挥手回家了。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他们来接陈倪,她已在昨夜割腕自杀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