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请你不要哭泣 如果说我的脾气不好,那么那日妈妈的脾气也不太好。我和席瑾来看望她, 本来是令她很欢喜的事情,可是她在厨房却总是要我出去多和席瑾说话,我出去 之后和席瑾略带尴尬地无话可说,或者是找不到可说的话题,于是只好反身回到 厨房里帮她做饭。于是她略带怒像地指责我不该冷漠席瑾,我稍微提高了声调说, 你干嘛总让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啊。 我这怎么是让你不喜欢了?我这也是为你好你,明不明白?她放手里的菜也 不太高兴起来,可是我真的是不喜欢她这样要求我和席瑾交往。我说,我又不喜 欢你干嘛还要我去做,你这不是逼我嘛。 就算我逼你,我也是为了你好,我总不能再看你受一次伤吧,你根本就不懂, 我这样做…… 阿姨。席瑾的及时出现,让妈妈咽下了后半句话,我已听出话里的端倪,也 没多说什么便扔下手里的青菜回到房间锁了门。席瑾在外面劝说了一会,然后帮 妈做起了饭。 晚饭后妈妈主动说,席瑾,你帮阿姨洗下碗吧,阿姨有点事情要给微央说。 席瑾很快收拾了碗筷,妈妈说,跟我去房间。我略不情愿地跟她进了房间,她反 锁了门。 妈,又有什么事。我把椅子搬到角落里不愿意看她,很不希望她又提起我和 席瑾的事情。但是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提起席瑾,甚至连我都没有提起。她说,女 儿啊,你知道为什么是妈一个人带大你的么。她说话的语气里丝毫没有了与我争 论的气势,软软的,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情。她说,是应该告诉你一些事 情的时候了。 什么事情? 关于你父亲的一些事。 她出生的那个夏天,似乎没有人流露出笑脸。八月的城市开始流露出炎热的 痕迹,人们都带着行色匆匆的表情传过医院的走廊。病房里的女人躺在床上默默 地流着眼泪,她的妹妹苏小雅坐在一旁握着她冰凉的手。 姐姐,这不是你的错。小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暴露出来的青筋布满了针 眼,淤青一片。她扭过头不想看小雅的脸,忍受着手术后的疼痛将身体卷缩起来。 她是林家的小儿子的妻子,在那个思想还被封建压迫的地方,传宗接代是极 其重要的任务,但是现在,她却为林家生下了女儿,林老太太和林老先生的脸上 自然是没有任何笑容。而她的丈夫林中哲,此刻却不知道在哪家姑娘的家里。林 苏两的家的婚姻是在媒妁之言下建立起来的,林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林老太太 晚年产下林中哲,而他又是林家唯一的男丁,在家的地位自然是无比重要。林中 哲因从小就受到无限的宠爱,所以自然是红颜知己甚多,秉性风流。苏家是当地 的书香世家,女儿苏夏是当地的小学教师,知书答礼的苏家姑娘,但是在那个思 想依旧保守的年代,却不敢妄想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等到男大当婚女大当 嫁的年龄,这对被媒人说成门当户对的亲事,自然被两家的父母看中,于是安排 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苏夏特地装扮了一翻,她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见到自 己将要嫁的男人,内心里流露出欣喜的感情。一见钟情在当时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情,但是对于林中哲这样的风流男子来说,苏夏这样的姑娘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对话,却让苏夏紧张不已。双方的父母对于这次的见面很满 意,于是亲事就此定下了。 对于在八十年代的城镇来说,媒人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但是,对于从小就集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林家少爷来说,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屈就于这门被父母定下来 的亲事。于是他对于已经辞去工作,在家安心等嫁的苏夏,一直弃之一旁不理。 在当时,对于已经定了亲事的姑娘,若是遭到破家人的嫌弃,名声是很守损的, 极有可能以后在当地嫁不出去。 林老太太为了逼儿子就范,不得不替他打理好所有的风流债,并向苏家做出 保证,这才使苏夏心安。最后,林中哲在无奈的情况下,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 终于在林苏两家的共同努力下完成,当时的苏小雅因在北方念大学,而没有回来 参加姐姐的婚事,直到毕业后,姐姐临产之即才赶回来。 婚后不久,林中哲决定自己去奋斗,年轻人血气方刚什么也不怕,林老先生 疏通了所有的关系,让他们自己去拼搏。毕竟是年少无知,到了外面的世界才发 现,原来花是可以更香,风景是可以更美的,林中哲面临这些诱惑,自然流露出 本性。一方面生意越做越大,另一方面私生活也是极为满意。而在家一心想相夫 教子的苏夏,却是无人问津。直到林中哲受到家里传宗接代的压力后,开始顾及 到苏夏的感受。婚后半年,苏夏便怀有生孕,林中哲却以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于 是正式搬了出去。 年轻的苏夏在家安心养胎,心爱的男人在外辛苦地工作,她煞是心疼,每天 都会煲各式的汤等他回来。只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直到怀孕六个多月的时 候,林中哲以谈生意为理由,南下出差。这一走,就是两年。 那年夏天临产,苏夏产下一女婴,取名林若亚。林老太太自然不悦,连看到 没有看一眼。可是她远在南方工作的丈夫,每月除了按时寄生活费回来之外,竟 无支字片语问候女儿,似乎自己没有这个孩子。幸好苏小雅毕业归来,担当起照 顾她们母女的责任。 一个年轻的女人,在等待中度过了她漫长的岁月,和最美好的年龄。直到多 年以后她才明白,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纵然倾其所有,也不会换来任何回报。 只是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这时候在南方打拼的林中哲,因为大胆的做了许多人不敢做的事情,投身到 房地产中,短短的两年时间身价倍增。而在生意场上,他自然少不了要逢场作戏, 身边开始出现不同的女人。对于远在家乡的苏夏,他以为每个月寄回生活费,其 他的都与他无关了,甚至是苏夏为他生下了孩子,也似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那 些女人会迎合他的心思,他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场合下,渐渐迷失了原来的自己。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于是苦苦等待中的苏夏来说,却是度日如年般漫长。 他的生意在南方发展比较稳定的时候,终于决定回家乡。这个消息足足让苏夏兴 奋了三天三夜,她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无论他在外面做过什么,至少他现 在回来了,证明他还是会在乎自己的。她教会女儿说的第一个词并不是妈妈,而 是爸爸,她希望在他回来的时候,女儿会第一时间叫他爸爸。妹妹苏小雅看到姐 夫即将归来,姐姐的生活会好起来,于是放心地北上工作了。 那天,苏夏早早的起来了,她打扫好房间,急忙去买菜。她做了满桌子林中 哲喜欢吃的菜,内心的激动却无法形容。小若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忙碌的母亲, 呆呆地抱着牛奶。这一天是苏夏期许已久的日子,她一直等了两年。她精心装扮 了一番,在兴奋和焦急中等待着门铃的声音。 时间在恍惚中度过,已是下午两点多,小若饿的在沙发上哭闹。她过去抱起 女儿,轻轻哄她睡觉,但是小若一直哭一直哭,她才明白,女儿饿了。桌上的饭 菜已经凉了,她开始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么一想,她就紧张了起来。但是又 马上安慰自己,可能是火车晚点了吧。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此时的林中哲,上 午十点多就已经到站了,而现在,他正在外面寻找快活。 那天的天黑的似乎特别晚,苏夏一直等到小若睡着了,她呆呆地看着桌上凉 透了的饭菜,心里的失落无法形容。 那天夜里很晚的时候,苏夏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她急忙跑过去开门,在客 厅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但是她顾不得疼痛,因为此刻在她的心里,没有什么比打 开门能看到自己的丈夫更重要的事情了。当苏夏打开门,看到林中哲满身的酒气 斜靠在门口,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眼泪流了下来。她抱住自己的丈夫,想就 这样抱着他,永远都不要分开了。可是林中哲粗暴到推开她,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苏夏的背撞在门的把手上,生疼。林中哲打开房门,看到熟睡中的小若,一把拧 起她,然后转过头神志不清地问苏夏,这就是我的女儿?小若在朦胧中睁开眼睛, 看到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正拧着她的衣服问自己的母亲,她被吓倒了。这个孩子 确实被吓倒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林中哲放开了手,暗自骂了一句烦人,起身 回到另外的房间,躺在床上睡着了。苏夏看着这一切有些惊魂未定,小若正在哭 叫着,她走过去抱起女儿,忽然间心里有些东西开始碎裂。 原以为,丈夫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林中哲整日忙于生意上的应酬, 很少顾及到她和小若的存在。她开始反思这几年发生的一切,这是不是自己想要 的生活,她还不到25岁,她还年轻,可是生活却已经把她折磨的很疲惫了。她开 始和其他女人一样,每天和她们磕着瓜子聊着乱七八糟的话题,来打发漫长的时 间。她不再修饰自己的模样,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么去打扮,那个人都不会看 一眼。她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更年期。 林中哲始终是在外面买了房子,甚至连她都不知道他的新房在哪里。她唯一 知道的,是里面有个女人,或许是不同的女人出现在那里,但是唯一不可以出现 的人,是她自己。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了很多天,小若一直在哭闹,她就这样红着 眼睛抱着小若。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小若了,她只有这个女儿 了。那段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小若到了要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她开始决定要给 小若一个正常的家,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她开始要求林中哲时常回家吃顿饭,林 中哲起初也不好拒绝,毕竟那也是自己的女儿。起初的一段时间里,小若会在饭 桌上看到父亲的样子,他们一家三口安静地吃饭,没有人说话。在小若的内心里, 孤独就在那个时候开始长住在她的世界里。 没过多久,林中哲外面的那个女人骗了他一大笔钱跑掉了,他气急败坏地回 到苏夏那里,无论苏夏说什么,他都会发火。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 人都一样,只是因为爱他的钱,包括这个跟着他吃苦的老婆也是一样。他开始有 了这种想法,所以,当苏夏每次向他要一些生活上的零碎钱的时候,他都会大骂 这个女人。苏夏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当然,她自己也知道这都是因为什么。 再后来,林中哲沉迷上了赌博,每天都是半夜才回来,巨大的敲门声让苏夏和小 若都无法安眠。 在幼儿园的小若一样是安静的,她是班上最乖最安静的孩子,总是不吵不闹。 所有的小朋友都在做游戏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观望着。 其实谁也不知道,她是害怕的。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早已经埋藏了大片的恐慌和 死亡的梦境。她的脸,一直这样平静,似乎是已经经历了尘世百年沧桑的老者, 可是,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一个对事物一无所知的孩子。她只是不敢说,她不敢 提出自己的要求,这个妈妈一直告戒她的,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 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是林中哲带回来的酒肉之交,他们在房间里打麻将。 小若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那些方块的麻将牌吸引了她的视线。有个牌友 对林中哲说,嘿,这是你的女儿啊,好漂亮呢。林中哲笑了笑,望了一眼小若。 这是小若第一次看到自己陌生父亲的笑脸,于是她走了过去,忘记了一切。她看 着那张有小鸟图案的牌出神了,那只鸟对她来说具有足够的吸引力,她不由自主 地伸出手去拿那张牌,她只是想看的更清楚些,只是想看清楚而已。 你给我放下。她在恍惚中被这个声音惊醒,她睁大了眼睛看到一脸怒容的父 亲正瞪着自己,她被吓的呆在了那里,甚至忘记了放下那张牌。林中哲见小若没 有反映,扬起手,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小若的脸上,小若哪能挨下这么大的力气, 身体顺着倒在地上。她低着头,头开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她的嘴角开始流出 殷红的液体,然后她张开嘴吐出一颗牙齿。她真的被吓坏了,看到自己的嘴巴流 出的液体时,她再一次被自己的父亲吓哭了。她开始大哭起来,因为疼痛,也因 为无辜。有牌友想过去哄哄她,可是林中哲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别管她的, 我们继续玩。 苏夏在门口看到这一切,内心的失望难以形容。她木讷地走到小若面前,抱 起小若回到另外的房间。终于哭了出来。 我如同木头般听着妈妈沉重的讲述,那些亲人,那些岁月,那些故事,和她 的那些眼泪。她断断续续的讲述着不曾告诉过我的秘密,她守口如瓶的过去,直 到眼泪苍白的流淌在她的脸上,我已经分不清那是她的眼泪还是我的。我过去抱 着她把脸埋在她身体里忍不住哭泣,我是多么难过自己不能够保护她,而我是多 么后悔要让她回想起这些画面。如果早知道过去的事情是这样,我是绝对不会要 求了解真相的。而我的一味自私的要求,又伤害了她多久。我说,妈,妈,您别 讲了,您别说了。我错了,我错了。 妈也是看席瑾对你好,妈也是不希望你将来像我一样啊。她终于道出了原由, 可是妈妈啊,如果我早点理解你的苦心,你也不必今日如此难过地回忆起这些啊, 我又是多么的自责。 不知道那时候我是怎样离开妈妈那里,席瑾在身后一直尾随我。我甚至感觉 身体都已经轻如棉花。我的眼泪流个不停,在喧闹的大街上我任凭我的泪水流淌 了满脸。妈妈,我看到了,那个男人被怒火烧红的眼睛是那样可怕,妈妈,你别 害怕,我来带你走。我们去天涯,我们去海角,我们相依为命。妈妈,请你不要 哭泣。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