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妈妈 第二天上午的考试是英语,她凌晨三点哄女人回房睡觉,自己抓紧时间睡了 四个钟头,教室的广播开始放听力的试题,那些熟悉的句子穿过她的耳朵却没有 留下任何痕迹,她草草在答题卡上涂鸦,用HB的铅笔把这些ABCD涂上黑色,脑子 里开始混乱起来,昨天晚上的画面如同电影画面般开始重复播放,她轻轻趴在自 己的手臂上闭上眼睛。 那个梦真的很美好,她看到自己一脸幸福的微笑,身边是爱她的男子,会疼 爱她的人。她开始跟他走,他们一起去一个梦想中完美的地方,一直走,一直走, 一直走…… 同学,快醒醒,考试还有半个小时结束。她听到监考老师的声音,睁开眼看 到自己仍然还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时间已剩下不多,她还有60分的试题没答, 匆匆瞄了眼题目就开始在答题卡上画下答案,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 辛筱在路上指着她手臂上的伤口问她怎么了。她淡淡地笑,说,昨天晚上我 妈和我一起和那男人打架了。她说话的口气淡淡的,一副与她无关的语气。 陈阳一可能会报考一中,小筱告诉她。一中,省重点高中,她三年来一直放 在心底的学校,因为所有的人都会告诉她这个百年不变的道理,只有考进省重点 学校,将来才有机会进入名流大学,才会找到一份好工作。但是此刻她感觉自己 离一中的距离已经越发的遥远,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和失望的情愫。 陈阳一,她默默在心里念着这个男孩的名字,她欠他三年的感情,她试图想 办法偿还这种单方面的欠缺,因为她不喜欢亏欠别人任何东西和感情,这样会让 她感觉到自己背负了一个定时炸弹般的惶恐,似乎每天都要看着身边人的脸色来 过日子,惟恐哪天炸弹在她身边无声无息地爆炸,让她在一片安宁中被毁灭。 中考的结束并没有为她的生活带来丝毫的轻松气息,她依旧还是生活在无比 压抑的家庭里,男人准备在这里住下去,直到可以让女人签字离婚为止,然后这 场战争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有时候她甚至想过去代替女人签字,她实在不愿意 看到这个屋子里的人生活在这样的状态下,每个人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想法。 陈阳一有时候会打来电话,同学的毕业聚会一直在进行,但是她从未出席参 加过。那天拍毕业照的时候,她一个人去了教学楼的天台抽烟,她看着操场上密 密麻麻的人群,聚散在一起的班级,她似乎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有人从她 身后走过来抱住她,她闻到陈阳一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扩散在空气中。他说,也 许从明天开始,我就看不到你了。但是我还是很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 起,就算远远地看着你我也会很安心。小若,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所以我从来不会埋怨你对我的冷漠。小若,请你相信我,我希望我能够爱你十年, 十年后能够让你嫁给我。 他的声音在颤抖,可是她却从未感觉如此难过,她转过身抱住陈阳一,把脸 埋在他的脖子里轻声说,对不起,阳一。 我开始慢慢适应了记忆在忽然间的接踵而至,她把我对过去的一无所知渐渐 填满,原本我面前的路上躺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它将我仅有的勇敢吸走,直到天 空开始晴朗,黑洞逐渐消失,我期待前方出现光明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个死 亡般的破碎。我无法阻止那些东西回来,我就像古希腊被活活绑在木架上烧死的 人一样,眼看着自己葬身于火海般的记忆,将自己燃烧,直到灰飞湮灭。 我曾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你现在是苏微央,林若亚那个姑娘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死了,所以你应该提她好好活下去,好好的。她努力带走了你所有的记忆 与不幸,是给你重生的机会。她要你快乐的没有任何负担地活下去,就像小筱那 样对过去守口如瓶,只是为了让你忘记过去。那些记忆太沉重了,你背不起,你 真的背不起。 不管怎么样,记忆仍然是回来了,我似乎看到了年少时候的自己,在那个灿 烂阳光下的物候,努力仰起脸微笑而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小若,故作坚强的孩子。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席瑾过来帮妈妈包饺子,他说明天大年三十一定要回家 吃饭,但是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给阿姨拜年的。妈妈笑的合不拢嘴,直夸席瑾懂事。 小筱在一旁对我使眼色,于是我不紧不慢地说,小筱啊,你什么时候和王皓结婚 啊。听我这样一提,妈妈连忙接话问,对啊小筱,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当话题 转移之后,我便洗了手回到房间里。我已经不想让妈妈不开心了,她承受了多少 痛苦,才看到今天的我,而我亏欠她的,却是我这辈子都无力偿还的。 我默默念着陈阳一的名字,陈阳一,这是多么善良的男孩子,他在我的记忆 里总是和席瑾一样温柔的样子,小筱那时候是喜欢他的,如果没有爱的感情在其 中,我想我们三个已经都是很好的朋友。 席瑾陈阳一,陈阳一席瑾。多么相似的男孩子,我终于感觉到当初对阳一的 伤,如同现在对席瑾的伤一般深刻。不应该对不爱的人乱施温柔,甚至连同情而 在一起的心理也不能有,最后的最后他们永远都是最受伤的那个。可是席瑾啊, 我该怎么和妈妈说,我该怎么告诉她那个她很喜欢的男孩子不是我喜欢的。我不 想席瑾做第二个阳一,我不想再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妈妈忽然来敲门进来,她说去送送席瑾吧。我正在抽烟,盯着桌子上的玻璃 杯,我看到她进来忙灭了烟,在妈妈面前抽烟是不好的。我说好的。于是她就满 意地笑了。我和席瑾走在楼梯上,他说阿姨希望过年的时候能过来和你一起住, 只是她不敢和你说。我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她是我妈。他说,你是个独居动物, 阿姨怕你拒绝她。我心里难免一阵酸,我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新年的那天妈妈起的很早,她在厨房里忙着做很多吃的,我喜欢喝她煲的汤, 她说女人要会做一手好饭菜,这样才能够抓住男人的胃和心。她的双手泡在水里 清洗着蔬菜,手机忽然想起来,她擦干手看了一眼号码,面色突变的难看,然后 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我隐约听到她和电话那端的人的对话。找我有什么事…… 别这么叫我,我们早就没关系了……别和我说以前……你得了吧你,省省吧…… 你以后别打搅我们的生活,再见。然后她很用力地合上电话,我猜想那个人一定 是她很恨的人吧,是不是我那个陌生的父亲,不然她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映。我 过去轻轻拥抱住她瘦弱的身体,对她说,妈妈,我爱你。 那天我和妈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总也说不完,她拿出我小时候的相册, 一张张给我讲述当时的故事。她说你小时候照相总是不会笑,于是我就告诉你, 笑的时候要露出牙齿就行了。我看着那些照片,基本上那个姑娘的表情都是僵硬 地露出牙齿做出笑的样子,她被打扮成小公主的模样望着镜头,瞳孔里略有惊慌。 妈妈说,瞧你小时候多可爱,别家的孩子整天疯闹,你就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看 他们玩,特别乖。 我们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回忆以前的日子,虽然她决口不提那个男人,她一再 地告诉我那些时光还是幸福的,我看着她,看着我记忆里的苏夏,由年轻的女子 到现在风韵依存的女人,还是那么的年轻。她说,以前啊,我和你上街,人家都 以为我们是两姐妹。于是我就嘿嘿地笑说,你本来就年轻嘛。她说老了老了,现 在都老成这样了。我说哪里老了,还是那么年轻。我看着她笑的样子,又想到以 前的片段,我小的时候她是会打扮自己的女人,每月有足够的钱来装扮自己,会 狠狠地花那个男人的钱,买一件两千块的大衣连眼都不眨一下,总是给我买很多 的衣服堆满整个衣柜。后来到了我懂事之后,银行卡上每个月只有微薄的钱之后, 我记得有天晚上她买回来一双三百块的鞋子,每次穿完之后都要擦一遍再擦一遍, 才小心翼翼地放回柜子里。我想着她那时候的样子就心酸,那时候她不过37岁, 却要为了自己和女儿的生活忙碌奔波。我心疼以前的她,更加心疼现在为我忍受 着过去的她。我扭过头乘她不注意的时候摸掉了眼泪,我总是很想对我身边最亲 的人好,对他们好的让他们可以一直这么幸福,可是我却一直让他们为我难过为 我担心为我无法安心。于是我说,妈妈,以后我们一起住吧。她望着我,我继续 说,我们一直住在一起,永远都住在一起,我要好好照顾你。 春节晚会的节目不冷不热,但是我依旧陪在妈妈身边,外面有人一直在放烟 花,等到午夜12点整个城市都会放烟花。小若被吓倒了,钻在我的怀里不敢探出 头。我似乎想到些什么,拨了小筱的号码,她那边很热闹,匆匆说了几句就挂线 了。十一点的时候妈妈回房休息了,我呆呆地坐到阳台上,这时候的夜已经亮了, 人们陆续开始放起了焰火,我在一片嘈杂声中想到他,他说他的城市是不允许放 烟花的,那个海边的城市。我在十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拨了他的号码,我说向晚, 新年快乐,你听我这边焰火的声音…… 微央啊,我现在很忙,一会给你打过来行吗。他的声音在一阵喧闹中结束, 然后是盲音。我轻轻合上电话,还没来得及思考手机便响起来,我惊喜地接通然 后听到那边的人正大声地告诉我,微央你快看,看天上。午夜十二点,整个城市 的天空变的五彩斑斓,如同梦幻中的国度,电话那边的男子让我听着他那边热闹 的声音,那边震耳欲聋的声音,他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他说微央你听到了没, 我这边在放焰火,很漂亮的焰火,你能感觉到吗? 那些焰火的声音震得我的手指在发抖,我说我听到了,谢谢你席瑾。我默默 听了三分钟焰火的声音,看着无尽的夜空,按下了关机键。 我想着他,他想着她,然后又有个他想着我,我觉得可笑起来。人总是这样, 互相矛盾着,身边明明有深爱自己的人,心里却一直想着另一个人,无法释怀。 这个冬天一点也不冷,真的,我都快感觉不到冷的温度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