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蓝的天离开的人啊 这些不争的真相如倾盆大雨淋遍了全身,我终于体会到小筱曾经说过的那句 话负担着什么了。她说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当初我 一次一次追问并且误会着她的用意,到现在才真正明白,我一直以为我是最无辜 的那个,其实小筱才是,她和妈妈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啊。她们守口如瓶背负了 这么多有关我的记忆,又如何不难受。 我总是用固执的任性来回报爱我的人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无 耻,别人都掏出心来爱我了,而我却一点也不懂得知足,我实在太不懂事,甚至 有些怨恨自己。如果我不是我,我不是林若亚,我谁也不是,那我们会不会有另 外的幸福。不不不,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得到幸福,我没有这个资格了,我再 也没有要求什么的权利了。谁又会想到,我亲爱的小雅阿姨,以及他们的女儿, 却是生活在古镇的苏宁和她的母亲。那个因为背负姐姐憎恨的小雅,隐姓埋名到 古镇作姓林的女人,生下了她与我父亲的孩子,为了赎罪,也是为了让内心好过 一点,女儿改姓了苏。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我亲爱的小雅阿姨,为什么我 们相亲相爱的亲人们却始终逃不过这样的宿命。那时候我是真的很疼惜苏宁啊, 与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啊,她的母亲与我的母亲却是亲姐妹的关系。这是多大的讽 刺。 是不是,我上辈子积德不够,所以这辈子要这样惩罚我和我的母亲。 她终于和席瑾说了分手,她说我不喜欢你。席瑾的眼睛顿时就红了,他瘦高 的身影在风里显得很单薄。他说小若,我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够守在你身边我就 满足了。她无力地挥挥手说你走吧,我不想伤害你。不,我不走。他倔强起来, 抓住她的肩膀。她猛地抬头望着他,说,你走不走?不走。他坚定地说。 我求你放我走好不好?她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那个夜晚她没有哭,回到 家里她也没有哭,在小筱哭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可是在这个善良的男孩子面前她 却流下眼泪来。她说求你放我走吧,我配不上你了,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她低 着头险些瘫倒在地上,席瑾怔怔地看着她悲伤的样子,忽然把她拥入怀里,紧紧 地抱住她。他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她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她的 皮肤上,他说我死也不走,我不会在你不好的时候离开你的。 春天过了一半,她发现自己已经老了许多,如果现在还在学校里,她应该坐 在高三的教室里,坐在萧桐的身边,陪着他看着他,这就是最幸福的时光了。有 时候想到萧桐,她的心里陡生的恨意让自己都诧异,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恨一 个人,他改变了她一生的路线。她常常往萧桐家里打电话,她只是想听听萧桐的 声音,或许她还是希望萧桐会来告诉她,之前所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萧 桐很真实地在电话里告诉她这都是不可能的了,那个时候她用了最毒的句子来诅 咒他。她常常在电话一接通的时候就说萧桐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恨死你了。 有时候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发泄她压抑许久的心情,却往往让她更难自拔。 她在家里常时间地抽烟,不理会小筱的却说,反复地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她总是这样想,这样想,到最后才知道,其实别人想的和她根本就不同,别人又 怎么会理解。然后她想着自己破碎的身体,再也拼贴不了完全了。 可是绝望的事情却没有停止。这个月,她没有来例假。 她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小筱和妈妈奋力按住她挣扎的身体。她大声叫着,叫 着那个人的名字,萧桐,萧桐……她终于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怎么说怎么说也 说不完,她痛苦地感觉到身体被撕裂,是真正地撕裂。她撕心裂肺的疼痛叫喊, 牵动着外面席瑾的每一次呼吸。 这个十七岁的姑娘,有着如花的年龄,却在这个春天腐烂了身体和心。她躺 在病床上,那种疼痛是每想起来都难以自拔。妈妈哭着昏倒了一次,便再也不敢 进来看她。小筱一直坐在床边摸着眼泪。她说小若,你哭出来吧,再哭哭吧,别 这样,别这样,我看着难受。她只是别过脸,望着那灰蓝的天,回想着她与萧桐 在天台的那段对话。 你看到天空那边的颜色没,灰蓝色的。 嗯,看到了。灰蓝? 是灰蓝色的,从我开始看天空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的颜色。如果天是红色 该多好啊。 为什么要是红色呢。 如果是红色的天空,那么就不会有人能够看到对方难过的表情了。每个人的 脸都是红色的,笑起来很灿烂的样子。没有人是难过的,没有人的难过会被人发 觉。 她喃喃自语着,你看,那天空的颜色,灰蓝色的。小筱在一旁忍住颤抖地问 她,你说什么,小若。 小筱,我有多爱他啊。在她说完这句话,在她呆滞了三天后,终于流出了眼 泪。 席瑾在学校的操场上将迎面和女朋友一起走来的萧桐打了,他难以忍住自己 的愤怒与痛苦,狠狠地对着萧桐的脸重击了一拳。萧桐在一面茫然之后转而开始 愤怒地对席瑾咆哮道,你干什么,发什么疯呢。可是席瑾顾不得这么多,他一想 到还在医院里的小若,他一想到小若那痛不欲生的表情,就捏紧了拳头又是一拳。 他说你知道吗你,小若,小若她……这个大男孩在樱花盛开的季节里,终于止不 住他的眼泪,蹲在偌大的学校操场上独自哭起来。他是多想好好保护小若啊,他 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带她回家,为什么不能照顾好她。萧桐的脸色如同被漂白的 纸,失去了往日胜利的颜色。 那几日里她总是反复念着一句话,我恨你,我很恨你。然后对着空病房大笑。 当隔壁的床铺住进来一个中年妇女之后,她便不再自言自语。小筱请了好几天的 假照顾她,看着她每日神志不清地说话,眼神呆滞的样子。直到听到她清楚地说 出那个句子,我恨你到死,我恨你到死啊。有好几次小筱看到她给萧桐打电话, 然后对着电话突兀地说我诅咒你,萧桐你一定不会好过的。小筱跑过去夺下电话, 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话,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发出声音。 隔壁床铺的妇女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每日对来看她的人滔滔讲述着她是如何 住院的,她的女儿多么多么的能干,她的丈夫有多爱她。后来,她们渐渐习惯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 有一次那个女人说,姑娘,你生的什么病啊。小筱在一旁连忙站起来接话, 阿姨,我妹妹是阑尾炎开刀。哦哦,现在应该不疼了吧。女人就继续说着,小筱 却终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怎么会不疼,可是她也无法说出口来,冷漠在一旁的她 终于开口道,不疼了。女人大概是发现她们都是不爱说话的姑娘,于是便很少再 与她们搭话。 那日下午的天气很好,她坐在轮椅上被小筱推到窗户前,外面院子里的三颗 樱花树全部开了,粉红的花瓣落满了草地,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在下面捡着花瓣。 她怔怔地望着天,那么的蓝,丝毫没有改变。有人进来了,她忽然感觉到那个人 身上的味道,熟悉的让她无法抗拒的味道。那人叫她的名字,她很久都没有回头 回答,那人说,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当她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可以保持这么平静了,如同那个下午苏夏面对 自己的亲妹妹和丈夫相爱时的那种平静,如今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可以说明她内心 的情绪,不知道这是一种可怕,还是一种前奏。她叫他的名字,萧桐。于是他蹲 下来握住她的手说,我在。 萧桐。 我在。 萧桐。 我在。 你为什么还不死。她如此坚决地说出这句话,她整日里诅咒他的话,她说, 我恨你到死,你怎么还不死呢,我最亲爱的爱人。萧桐望着她,她茫然空洞的神 情,忍不住的情绪,终于,时间仿佛是经过了一万年般的漫长,她听到他说,对 不起,我,我对不起你。 刹那间她内心的坚硬就融化了啊,她等了这么久,只不过是想听到他对她说 一句对不起而已,她只是觉得自己受到了这么大的委屈还要被加上那些罪名,她 不过是想听到他的一句道歉话,哪怕曾说过有多么的恨他,只不过是因为难以释 怀的心结。如今她听到了,她忽然觉得满足了,曾经那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一 切的一切的人们所给过她的伤害她都可以不再记得。她忍住自己难以形容的情绪, 轻轻说,你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她大声叫小筱的名字,小筱和席瑾从不远处 跑来,推她回房间了。 小筱看着她苍白的嘴唇,说,若,都三点多了,你该吃点东西了。她说嗯, 我饿了,我该吃点东西了。他们朝病房的方向走去,而萧桐却站在原地,久久没 有离去。 席瑾买回来热的粥,一勺一勺地喂她,小筱总是跑到窗户边看看,然后说一 句他还没走。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想他了,真的不想了,在她骂完他之后, 她就不愿意再想这个人了,她希望从那一刻之后,那个人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的 世界里,无论他去了哪里,只要不在她面前出现就好。过了很久,她咽粥的时候 忽然呛住了,咳嗽起来,席瑾着急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小心点,小心点。席瑾在 那个时候甚至要掉眼泪了啊,隔壁的女人说,这男朋友对你可真好。听到这话时 她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晚上她睡的很塌实,只是到了半夜忽然感觉到口渴,就这么醒过来。她 想坐起来拿水,弄醒了身旁的小筱,小筱倒了杯温水给她,然后轻声说,快点睡 吧,都一点了。她躺下来感觉这平静的医院有种莫名宁静,那个时候她的心特别 宁静,说不原因的宁静。她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一切般,睁着眼睛直到身边的 小筱已经睡着,却还是无法安眠。她反复回忆,为什么在那一刻我感觉到身体里 有什么东西离开了。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闹钟,已经一点半了,于是闭上眼终于 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她睁开眼,小筱和席瑾已买好了吃的等她醒来,这时候她想笑了, 想对这两个关心她的人微笑,想告诉他们,都过去了,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隔 壁的女人拿了一份《三峡晚报》读起来,念到了几条小新闻,他们同时听到那个 女人说,呀,昨天下午这医院附近发生车祸了啊,那个萧某当场被撞飞到对面路 边停靠的一辆大货车上……半夜死在这医院里了啊。唉,多年轻的一孩子就这么 死了……小筱先回过神来,过去对女人说阿姨,您能把报纸借我们看会吗?女人 看到她们主动和自己说话,很是大方地递过来报纸。小筱感觉自己接报纸的时候 都在发抖,她努力镇定自己别这样别这样,然后回头看到她一脸失去颜色的苍白, 正紧盯着这份报纸。 她接过来,没有说话,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在冒烟了,很干燥,她想说席瑾我 想喝水了,但是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她看到晚报的第4 刊的下面有一个用小框围 起来的新闻,标题很醒目,《一场意外交通事故,一个年轻生命离开》。摆在一 旁的照片上她看到血泊里只剩下那件熟悉的深蓝色外套。 本报讯:3 月X 日下午四点左右,在本市第二人民医院附近50处发生一场意 外交通事故。当本报记者赶到现场时,受伤人员已经被送往第二人民医院抢救。 记者观察了当时的地形,在一个三叉路口,两辆出租车从两个方向开过来,在路 口相撞,车祸还伤及行人一名,两名司机均有不同程度的伤势。据当时的司机王 某回忆说,下午四点他刚接完一个到第二人民的客人,于是调头向前面的路口开 去。当时他看到萧某低着头走在前面,于是准备按喇叭并且放慢了速度。他本想 往右转,却忽然从右边冲出一辆速度很快的出租车,王某来不及思考,本能的反 映就是把方向盘打想左边,于是正好撞到已走到路中间萧某。 据当时的行人讲,萧某当场被撞飞到对面路边停靠的一辆大货车上,鲜血飞 溅了满地。人们赶忙把萧某送到附近的第二人民医院进行抢救。记者在今天早上 凌晨一点左右,得到医院消息,萧某因伤势太重,脑部出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本报记者宋小乔报道。 他们静静地听着呼吸的声音,旁边病床的女人还在为这个年轻生命的离开而 惋惜。席瑾本能地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没有丝毫温度。小筱 试着叫她的名字,她也害怕的说不出话来。她在心里问自己,满意了吗,你满意 了没有,他真如你所愿死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她猛然抬起头抓住席瑾的手说, 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 安抚了她的情绪,席瑾去了学校。医生刚给她打了镇定剂,能够让她勉强安 睡一会。他赶回学校时看到萧桐的女朋友已经哭的无法言语了,他顿时就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们看到她的瞳孔在瞬间黯淡下来,在此之前那里还保留着她最后的希望。 她的耳边大片大片乌鸦哀嚎的声音,风猛烈向她咆哮着,仿佛这一切都开始欢腾。 然后,猛然间,一切的一切都停滞了,所有的生命都静止下来,看她独自滑稽的 演出。她才明白,那是真的发生了。 她说,你真的来和我告别了,在凌晨的时候,是么。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