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汤曦羽的“新生活运动”已经实施一个月,成果非常丰硕。 她对自己一向有信心,因为不论她待在什么环境里,人们就是会注意到她, 而且对她颇感兴趣。 刚开始她也不知所以然,于是特地研究了一番。后来从那些被吸引者的“口 供”得知,其原因有二—— 看得见她的人,是被她那小不隆咚的身材所吸引。若是再知道她的年龄,人 们对她的好奇就更多了,所以一开始的话题几乎就是身高和年龄。 此外,她的外表据说会散发出“神秘”的气质。不过,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神 秘在哪里,只知道要散发这种气质必须端坐,而且嘴巴紧闭,然后那些“视力异 常”者才会对她心存爱慕主动接近。可叹的是,结局总是等她金口一开,那些人 就幻想破灭,回家检讨视力去了。 至于看不见她的人,也会被她的声音吸引。她的声音又尖又细,是属于频率 高、振幅强的那种,即使她从没有刻意放大音量,但奇怪的是她说的话十几公尺 以外的人还是听得见。因此、小公司那就不用说了,她若在大公司工作,通常一 天之内同部门的同事就认识她了;而最多半个月,同层楼的其它部门也会知道她 这个人。据说,是他们向她的同事打听“你们那个部门一天到晚像只小麻雀吵个 不停的是谁呀”,所以她“麻雀皇后”的称号是这么来的。 可见她汤曦羽的魅力实在不是盖的。 当然,也是有些人不买她的帐。不过,这正是她表现另一种社交绝活的时候。 如果她对那个人也不感兴趣的话就算了,毕竟交朋友不能勉强。然而,她若 是看中对方,打算交个朋友的话,那个人就倒楣……不,就非常荣幸了。 此绝活乃是——缠死人不偿命。她的活力充沛,有十足的体力整天绕着对方 打转,而她的口水也永不会干渴;再加上脸皮特厚,即使对方连连拿出钉子,抬 出墙壁来给她碰,她依旧奋力不懈。所以只要是她看巾的人,莫不被她手到擒来, 成为她朋友名册里的一员。 这一个月来,她充分发挥特长,非常努力地疏通白家的人际脉络。她试着去 了解、去关心每一个人,并努力地层现她的诚意。 果然,现在白家上上下下,包括养的两只杜宾狗,她都已经能和他们打成 “一片”、成为真正的“白家人”。 回想她刚到白家那一个月,常有身在“古墓”的错觉;每个人虽然都彬彬有 礼,,但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整个白家死气沉沉,寂静到连根针掉在地毯上也听 得见,所以也不能怪她前一阵子总是躲在房里,;因为气氛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经过“改良”之后的白家今她住得轻松愉快。话语出自肺腑,笑容来 自真心,大家好来好去,气氛一片祥和,这样才是像人住的环境嘛! 至于她和名为丈夫,实为老板的白亚斯之间,则一向是相处和谐。虽然这两 个多月以来,见到他的次数可用手指头比出来,因为他不是彻夜不归,就是深夜 进门后就在书房休息,一大早又匆匆出门办公。但是在两人难得碰头时,也能愉 快地聊上几句:一方是老板关心员工的工作情形,另一方是员工关心老板在外的 生活与事业。以这种情形看来,他们除了主雇关系外,似乎也称得上是……朋友 吧。 当然,白亚斯也知道她这阵子的改变,不但不反对,还十分赏识她的才能。 难得老板如此看重与信任,工作起来也就更卖力。 虽然看起来她在白家的人际脉络已通了四肢百骸,可谓筋骨畅通,然而最重 要的任督二脉至今还打不通。 打开她的人际关系史,最“难缠”的角色就是白家的龙头——白振英。 从她入门以来,白振英从未跟她说过半句话,也从没正眼瞧过她。不过在她 决心要打通这一脉时,她也誓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白振英已年过七旬,妻子早逝,并未再娶。而且生活检点,不菸、不酒、没 有女人,又专注于事业,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高尚人种。 她并不刻意讨好他,也没有要从他那捞什么好处,只是看到他那孤绝的身影 总是不忍,觉得老人家辛苦大半辈子,应该要享清福。所以,基于“爱护老人” 的理念,她决心跟他交个朋友。 只要一听见他进门的声音,她一定飞奔迎接,然后死命地黏在他的身边,并 且爷爷长、爷爷短地嘴巴拼命动个不停,直到他进了自己房里为止。 不过,白振英非常不给面子,对她不是视而不见,就是给她一记必杀的眼光, 杀得她好不心惊。而且,一向在饭厅吃饭的地,居然改在房内用餐,完全一副拒 她于门外的样子。 说真的,白振英“死光”是她见过最强的光束,头几次她都被吓出一身冷汗, 不过所谓习惯成自然,看久了也就不当一回事。可见她的脸皮比他的死光来得厉 害。 如今,这老人已经让她连连碰壁三十次,早巳打破她以往的纪录。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哦——哦!开玩笑,她汤曦羽哪是那么简单就被打败的人。愈是高难度,挑 战起来才有乐趣。这是长期抗战,谁熬得久,谁就是赢家。别看她个头娇小、年 纪轻轻的,毅力可不输给任何人。 看着吧!她绝不会让白振英逃离她的魔掌……呃,不是,是一定要他正眼瞧 她。 汤曦羽的新生活第一阶段已算是结束。虽然最麻烦的那个还没处理掉,但, 是该进行第二阶段的时候了。 她开始学习“白夫人”该具备的才能。她给自己安排电脑和英文课程,似及 着些有关金融方面的书籍,以增加商业知识。 汤曦羽高职念的是工种,为的是那纸毕业证书,事实上她对工科一点也不感 兴趣。而且要命的是,当时学校并没有电脑课程,等她决心投入职场时,才发现 时势瞬变,不懂电脑根本很难找工作。 虽然这四年来她一直想学电脑,无奈她的工作不停更迭,经济也无法稳定, 所以抽不出固定的时间和金钱来补充自己的不足。 而现在正是她学习的大好时机,况且上述三项都是现代人必备的才能。虽说 目前这项工作一直进行顺利,但鉴于以往的工作灾难史,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赶快学些技能,以防万一不幸失业,也好有个后路。 此时,汤曦羽看完小说的最后一直,满意地合上书本。 白天是她学习技能的时段;至于晚上、则是她慰劳自己一天的辛勤所享有的 休闲余暇。当然,看小说是她少不了的休闲之一,偶尔游走在梦幻世界中品尝各 色酸甜苦辣的浪漫爱情滋味,可以帮助左右脑的均衡发展。 不过,看小说也有该遵守的规矩,那就是要尽自己的本分后,看起来才会轻 松愉快,心安理得。前阵子正事不做,成天净看着小说,结果看出脑袋一团浆糊; 光看她那个懒人死党唐盼安不时有饿死的危机,就足以让天下人引为殷鉴。 汤曦羽心满意足地将小说放进刚订做好的书柜。 已经满百册了,呵呵。虽然距离藏书万册的目标还远得很,不过,总有一天 会实现的。 打了一个大呵欠,顺便瞄一下时钟——原来已经十一 不赶快睡可不行。她平常都不到十点就看完,可能是今天这本小说太精采, 让她不知不觉超过时间。 正打算上床会周公的汤曦羽,耳尖地听到楼下客厅传来声响。 这里是山区,夜深人静,偌大的白家大宅一片寂静,所以异于虫鸣的声音自 然引人注意。 嗯,应该是白亚斯回来了,她已好些天没有看见他。 咦?白亚斯好像还没上楼就被人堵住了。再仔细一听,好像有人在说话,语 气不善? 不行,她得下楼看一下。 汤曦羽随便换上一件外衣,打算下楼去。不过,一打开房门,还来不及看到 是谁之前,已经听到一些对话。 “你到底想怎么过日子?”白振英言辞严厉,语气中满含着盛怒。 “爷爷,您就别管我了。”白亚斯则是一贯的平静语气。 这种对话一听就知道了,肯定是白振英看不惯孙子老是夜不归营,在花丛里 浪荡的生涯。哎呀,年轻人本来就体力充沛,更何况白亚斯性喜散财。他爱去风 流快活就让他去吧,只要不搞出一些麻烦的后遗症就好啦!·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糟蹋自己呢?”白振英痛切陈辞,语气中带有深沉的 悲痛。 怎么会是糟蹋呢?这种事对男人来说可乐得很,对女人才是糟蹋。白振英是 不是搞错对象啦? 此时汤曦羽已走到楼梯的一半,终于看见他们祖孙两人的对峙场面。不过, 她没有再走下去。 因为她猛然想起——自己到底是哪根葱、哪根蒜啊?有什么资格介入他们之 间?更何况即使想当和事老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冲着自己一向急公好义,喜欢管人闲事的精神就这么不经思考地下楼轧一脚, 实左非常不智,也搞得自己处境尴尬。不过,他们已经注意到她的存在,所以在 这种情况下她若是再躲回房间就更尴尬了。算了,她索性就站着“观战”好了, 说不定多了一个碍眼的看戏人,他们会提早收兵也不一定。 “爷爷,我自认该做的都做了;公司的事,我没有半点懈怠,您希望我娶妻, 我也娶了。至于其它的,就请您别再费心好吗?请多多保重您自己,别为我这个 不肖孙浪费心神。”白亚斯一脸的恳切。 “对你怎么是浪费心神呢?你是我仅存的一滴血脉啊,教我如何眼睁睁看着 你这样折磨自己。” 向来严肃的白振英此时充分流露出对孙子的关爱与疼惜。 “您多心了,我没有折磨自己,我一直都过得很快乐……” 白亚斯的口气有点言不由衷。 “你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我可是你的亲爷爷,你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 令我伤心吗?” “爷爷,既然您如此看不惯我在外的行为,我愿意遵照您的期望去做。从此 以后,我下班后就回家,好吗?这样您满意了吗?” “我不是要你做没有意义的傀儡,我是要你幸福啊。 宛如一声悲呜出自白振英的肺腑。 看到这里,她是愈看愈迷糊。 依她的推论,白振英并不是单纯地质询白亚斯在外的风流帐,而是……有什 么她不知道的内幕。看来白家的家仆教养都非常好,从不在主人背后说八卦,以 至于她什么也没听到,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听见白振英痛切的心声,一向平静的白亚斯双眉痛苦地拧起,嘴角溢出一抹 苦笑。 “幸福?”白亚斯的笑意更苦。“我是个最不配拥有幸福的人啊,爷爷,我 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觉悟,你……” “爷爷,您何不就当做我已经死了,反正我跟死人也没有两样,这样您就不 用再费心了。”白亚斯恢复一贯的平静,不带情绪地说道。 “你……你既然这么想死,我干脆一棒打死你,称你的心!”说完后,白振 英举起拐杖作势要打人。 看到这种情形,她简直快要停止呼吸。 那根拐杖是英国制的实心拐杖,打起来可是会痛的。 拜托,拜托!你就别再乱说话激怒老人家了,平白挨一顿皮肉痛有什么意思 呢?拜托你就顺他的意,请几句好听话,让老人家消悄气吧。 不过,很可惜,显然是她和白亚斯的默契不够,她的心意并没有传给他。 “您打吧,我不会怪您的。我真的很希望您一棒打死我,这样我才能得到解 脱。” 白亚斯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无惧地看箸白振英,摆明就是一副不想 活的样子。 “你……你这个不孝子!”白振英闻言怒极,手中的拐杖眼看就要落在白亚 斯的身上。 就在汤曦羽屏息之际,事情有了始料未及的变化。 白振英的拐杖尚未落在白亚斯身上,就因胸口一窒,致使拐杖从手里松脱而 掉落地板;接着,白振英的身子骨更是摇摇欲坠,一副要跌倒的模样。 “爷爷!”白亚斯见状心惊,急忙向前搀扶。 “你……你存心要……气死……”白振英话没说完,已不省人事。 看到这种情形,即使她哪根青菜都不是,也必须要出面了。不过,她不是跑 到白振英的身边,而是发挥有生以来最高分贝的音量大喊: “白家的人啊!赶快起来!有大事发生了!” 声音响彻云霄。 当务之急——以最快的速度送这位老人去医院。 汤曦羽这一星期以来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三十分钟内完成盥洗、梳装,和吃 完早餐,接着努力地读完七大份报纸,记录重点,八点准时下山到白振英住的医 院探视老人家,一直到晚上九点离开医院回家。最后,累毙了,就睡觉。 白振英为孙子白亚斯气急攻心,当场晕厥被送到医院急救。虽不至于病情严 重,但医生嘱咐情况不稳定需要住 院观察,而且还说白振英日后可能会行动不便,需要坐轮椅以及复健医疗。 总之,就是这样。白振英住院,身为孙媳妇的她岂可闲着没事,当然要到医 院照料他老人家的起居。 不过,说是照料起居,事实上她也没做什么。一来,有专业的特别护士随侍 在侧;二来,她本身对家事也不在行,只会愈帮愈忙。 既是如此,她这个孙媳妇好像一点用也没有……非也。她的作用是——帮老 人家解闷。 她每日看七大份国内报纸,撷取重要的政坛消息、财经报导和国际形势等, 一一向白振英报告,偶尔还会讲点笑话之类的轻松话题逗老人家开心。其实七份 报纸算是不够,因为白振英一天看十份,另三份是英文报,她实在是力有未逮, 只好免了。 不过,这些并非白振英的要求,而是她心付情愿的服务。可惜,白振英似乎 一点也不颌情。她在报告重要讯息时,他没有吭声;她在说轻松笑话时,他脸皮 也没动一下。感觉上,她就像在跟木乃伊说话,得不到回应反而正常。 虽然对方给她一记软钉子,但是这也无妨,反正她横竖就是爱讲话,喜欢嘴 巴运动,正好有人可供她“利用”,当她的倾听对象。所以,只要对方没有轰她 出去,她就当作是默许,开心地当她的“特别DJ”。 今天,是白振英住院的第八天,,而现在时间是——早上九点整。 “爷爷,我来了! 小麻雀照例准时报到,而白振英也照例躺在床上,凝神望向窗外远处,并未 出声搭理。 汤曦羽照例拉来一张椅子,备好水壶,拿出她每天必做的“功课”,打算开 始广播了。 “您身体好一点了吗?” 无声。 “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吗?” 无声。 好啦,以上两句是这个专用DJ一贯的“开场白”,今天照例没有得到“听众” 的回应。没关系,这位听众就是不爱讲话,那她也不要逼他。反正答案她早就透 过主治医师和特别护士那里得知,他说不说都没有关系。目前他的情况已算稳定, 再住几天就可以出院。 现在,是她的“节目”开始的时候。 “爷爷,我现在向您报告昨天的大事,听不清楚的地方您可以提出来,我会 说到您满意为止。好啦,我先告诉您重要的头版消息。昨天发生很多大事哟,您 听了可别吓到。昨天啊……”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整个房间里到处充满她的声音粒子。 不过,就在她念到最后一条国内大事时,她听见一个不是她的声音叫着“鸭 头”。 鸭头? 奇怪了?这里是八楼的特别病房,平日一向安静,不可能听到摊贩叫卖的声 音。嗯,可能是她太久没吃东山鸭头,所以产生了幻听。算了,不管它,继续播 报新闻。 在她埋首念不到几句后,又传来了一句“鸭头”。 天啊,她应该还没有嘴馋到产生幻听的地步吧? “丫头,别念了。” 咦?这声音、这声音不就是…… 汤曦羽迅速地撤下她眼前的报纸,看向病床。 只见一向看着窗外,从不褡理她的白振英,此时居然正眼看着她。 “丫头,你能不能闭嘴休息一下,换我这个老人家说几句话?” 这……这是真的吗?木乃伊开口说话了那,而且还第一次正眼看她哦!虽然 声音和表情没啥温度,但最起码算是对她的努力有了回应。看来“精诚所至、金 石为开”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汤曦羽拼命地向白振英点头,表明愿意。 不过老人家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地说出话来。 “亚斯最近……过得不太好吧?” 汤曦羽点了点头。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冷静自持的白亚斯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那是在事件发 生的当晚。 当白振英晕厥不省人事时,白亚斯就像架构严谨的钢筋水泥顿时垮下来一样, 除了沙哑地喊着白振英以外,头脑已经无法下达正确的命令。幸好汤曦羽头脑还 算清醒,马上调派人手送白振英去医院,才不致乱成一团。 到医院后,白亚斯彻夜守在急诊室外,不言不语地,略微颤抖的手一根又一 根地抽着烟。看到他这样子,她很想上前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 好陪着他一起沉默地等待。 一直到早上,白振英情况稳定,转到特别病房后,白亚斯才松了口气,头脑 也恢复清醒;办妥一切住院手续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公司处理公事。 整个星期下来,他除了办公、应酬外,没有在外流连。据管家说,他回来网 是手抱卷宗进了书房,直到早上上班前才出来看样子,他似乎是想以忙碌的公事 来麻痹自己吧。 白振英清醒后,他没有赴医院琛望过老人家。但据她所知,白亚斯派有专人 随时向他报告白振英的最新情况。 综观所有的情形看来,尽管白亚斯惹白振英生气,但是并不是存心的,而且 白亚斯非常爱他爷爷。这也难怪,他们彼此都是对方世上唯一的亲人,谁都不会 愿意失去对方。 汤曦羽纳闷的是,爷爷要孙子幸福是很正常的事,但孙子却对这样的“盛情” 加以拒绝,这是什么道理呢?显然自家是有些复杂不为人知的内幕。 一想到白亚斯那双眉深锁、一脸痛苦的表情,她不禁心里一恸。为什么这么 优秀的男人,非得傻得硬是陷自己于不幸的深渊呢?他明明是个得天独厚的幸运 儿啊! 唉!她不禁叹出一口气。 惨了! 气一叹出来,她马上想起白振英要她“闭嘴”的事,赶忙双手捣住嘴巴,希 望白振英没有听见。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心虚而产生的幻觉;她居然看见白振英的 嘴角多出一抹和蔼的微笑……不可能吧?她再睁大眼睛仔细瞧时,白振英依旧是 那张一贯的扑克脸,看来刚才是她一时眼花的错觉吧。 “我们白家有很多事情亚斯大概都没告诉你吧?” 汤曦羽大力地点头。 “唉!” 白振英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掩不住其中的苍凉意味。 “说起这事儿,得先从亚斯的父母谈起。祖耀,也就是亚斯的父亲,是在‘ 皇英’尚未创立之前就出世了。那几年真是一段十分艰辛困苦的日子,我成天为 事业在外奔波,而妻子除了照顾祖耀,还身兼我的得力助手;总之,一家三口就 这样胼手胝足地建立了属于我们的王国。然而可叹的是、就在‘皇英’的基础已 然稳固、向外扩展之际,我妻子却不幸因病逝世,没有享受多少好日子。所幸祖 耀天性聪颖,不但处事得当,也具有敏锐的商业头脑,我一心一意期盼他将来能 接管事业。对于他的私生活,想到他年少失恃,且对他的自制力十分放心,所以 也就采取放任的态度,从不加以干涉。然而,这也是我最大的错误。祖耀二十四 岁那年和一个大地两岁的女歌星陷入热恋,两人居然相识不到三个月就决定步人 礼堂。那个歌星名叫高亚莲,就是亚斯的母亲,孤儿院出身,国中毕业后即人社 会工作,是个一心求上进的女人。后来进入演艺圈,由于长相貌美,加上平日自 修,谈吐不俗,在演艺圈小有名气。她之所以要嫁入白家,免不了有虚荣的成分 在内,但是她对祖耀也有真感情存在,毕竟祖耀的条件称得上是女人梦寐以求的 对象。” 说到这里,白振英脸上不禁浮现出对儿子的思念之情。 汤曦羽对他的话一点也不怀疑,她老早就猜到白亚斯的父母肯定是俊男美女 档,所以才会生出如此优秀的儿子来。她甚至还可以想像出他们是如何郎才女貌、 珠联壁合的一对。 “不过,这门亲事我反对。反对的理由并不是针对亚莲的出身与学历,而是 她的个性实在和祖耀太相近,两人的婚姻恐怕不乐观。他们两个都好强、爱面子, 又善交际、彼此可说是不相上下。以我在商界阅人无数的经验,她虽然十分优秀, 但不适合当祖耀的妻子。为了他将来的幸福着想,我第一次反对儿子的意见。” 老人家停顿了一会,这段过往如今回想起来,他仍是懊恼不已。 “该说是命中注定的孽缘吧!祖耀居然不听我的话,在背地里继续和她往来。 半年后,以亚莲怀有日家骨肉为理由,再次向我提出结婚的要求;当然,这次我 也只好答应。不用说,那个孩子就是亚斯。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答应,但 是有时候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我坚决反对的话,就不会有日后的悲剧了吧。真是 孽缘啊!” 老人家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我对亚莲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好好照顾亚斯,替我们白家培育优秀的第三 代人才,当然她也应允了。对白家来说,她是个非常称头的女主人,和祖耀出双 入对、十足光采,外界对他们这对夫妻莫不以金童玉女、伉俪情深等 好评给予赞赏。而在我的面前,他们也一向夫妻恩爱、和乐融融,我自然也 就放下心来,把之前的不安当作是多心。不过,一切的假相终于被揭穿了。他们 夫妻居然在家里大打出手,甚至彼此还褂了彩。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 特地调查他们之间的相处情形、赫然发现他们早在婚后第三年就已出现裂缝;只 是碍于面子问题、不好在众人面前摊开,直到裂缝已大到无法弥补的状况下,终 于浮上台面。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亚斯年纪还小就一副独立早熟 的样子,甚至有时候还看得到他带有成年人世故的表情,原来他们是这样教育我 的孙子。“ 听到这里,汤曦羽一阵心痛。她无法想像,一个独立早熟又世故的孩子,到 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中培育出来的?他又是以何种眼光来看待他的父母?他当时只 不过是个年幼的孩子啊!她真的无法想像。 “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是无法插手的,即使我好几次试着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 依旧是无力回天。他们在我的面前多少有点收敛,但我只要一走开,仍是闹得不 可开交。悲剧的结束是在亚斯十岁那一年,他们一家三口在晚上赴宴回家途中车 子居然失控,撞上路面的安全岛。祖耀和亚莲当场毙命,而亚斯经过急救后捡回 一条命;不过,他整整一个月无法开口说话。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不得而知, 因为唯一的自击者——亚斯不愿透露半句,想必当时的情况今他十分痛苦。幸好, 亚斯在一个月后终于开口说话,也恢复正常作息。但是我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有 某个部分已经死了……死在那场车祸里……” 白振英此时声音已然哽咽。 “这整个悲剧里最无辜的就是这个孩子啊!我多么希望能替这个孩子分担痛 苦。他永远都是懂事得尽自己的本分,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就是这样更让人心 疼啊,心疼他在背后到底承受多少痛苦。” 汤曦羽听着听着,眼眶也已湿润。想到白亚斯曾在她面前出现过的阴霾,原 来他内心深处有着这样的阴影,所以才会用平静却又悲哀的语调说自己是个和感 情无缘的人……他的内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痛苦,她真的想替他分担。 “亚斯原本生活检点,直到三年前开始改变作风;不但挥霍金钱,还到处玩 女人找乐子,公事处理完后就是流连在声色场所里。我看,这个孩子已经撑不下 去了。看起来在享乐的他,实际上是在沉沦自己,在声色犬马中寻求遗忘痛苦的 麻药。但是,这么做只会让他愈来愈痛苦啊!” 白振英停顿了会,看向汤曦羽,慎重地说, “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拜托你一件事。” 拜托?这太折煞她了吧! “请你救救这个孩子吧!这个孩子再这么下去就要没救了。我已经七十多, 不久就要人棺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折磨自己过一辈子,我会死不瞑目。 救救他吧!丫头。你是他的妻子,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替我把他拉出那个黑暗 的深渊,好吗?” 白振英的字字恳切,汤曦羽听了想要马上点头,但又有点犹豫。 即使白振英没有拜托她,她也会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白亚斯脱离黑暗的,因 为这是她出于自愿的心声。她也无 会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继续堕落下去,因为,她会心痛的。 但是,她有这个能耐吗?她不敢这么乐观,毕竟她不是白亚斯真正的妻子, 只是特别雇员而已。 不过,没关系,她汤曦羽做事一向不屈不桡,决定的目标不管多困难,她都 会死命达成口这是她最引以为做的优点,眼前不就有个例证——向来不睬她的白 振英居然正眼看她,还说了那么多话,甚至还拜托她咧,可见之前缠人的绝活奏 效,终于打动他老人家。所以,还是那句老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 要她愿意,她就不相信世上会有她做不到的事。 汤曦羽用手指头比了比自己紧闭的嘴巴。 “你可以说话了。”白振英下了“开口令”。 汤曦羽呼出一口气,她的嘴总算可以“松动”了。 “爷爷,请不要说是拜托,您这样子会折煞我的。亚斯的事,我不敢说有把 握,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地努力看看目前就请您宽心,好好养病要紧,其余的事交 给我吧,好吗?” 汤曦羽觉得白亚斯实在不该说自己是个和感情无缘的人,因为眼前就有个关 爱他的爷爷呀!现在,又多了一个关心他的……员工。 总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她一贯的作风。她之前“白夫人”的工作是帮 助白家扫除瘴气,恢复居家明亮温暖的气氛;现在她的工作是帮助“白先生”扫 除阴霾,恢复阳光般的活力。 不用多说了,她决定要好好给他“大扫除”一番! 虽然发出豪语,但是,她实在不晓得要从何“扫”起。 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思考,甚至已经在房间来回踱步三个小时,地毯的毛眼看 就要被磨秃了,她还是想不出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是的,她相信白亚斯的心里有很多伤痛,但是他不能一辈子待在黑暗里不出 来啊' 他可知道他这样子,爱他的人看了会有多伤心。 对!她打算让他知道这个事实。也许这样,他才知道要好好爱惜自己,别净 做些糟蹋自己的事。 劝他看爷爷去! 打定主意后,汤曦羽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白亚斯的书房前大力地叩了两下门。 然而,没反应,,又叩了几下,依旧是没反应。猛地,她想起白振英叫她以后不 用陪他太晚,吃过晚饭后就可回家;而白亚斯回家的时间也不很固定。 于是她大胆地开了书房的门,在他的书桌上留下便条,要他回家后找她,说 是有要事商量;接着,她安心地回房间准备——等下要说的台词。 眼看时针已快指向十二,还不见他的人影,让一向早睡的她频频打呵欠。 就在她呵完第N 个呵欠后,总算等到人了。 白亚斯在敲门后得到她的允许,进了房间。 “有什么要事吗?”白亚斯扬了扬手中的便条。 父母皆是异性缘极旺且十分受欢迎的人,偏偏他们互相看不惯,总是在彼此 的桃花运上作文章;加上两人个性好强,不愿多作让步,终致感情日渐疏远,产 生裂痕。虽然已经貌合神离,但人前——包括我爷爷在内,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的模样,卿卿我我的姿态羡煞他人。既然父母喜欢演戏,当然做儿子的也不好漏 气,人前跟着他们凑成一组全家福,骗骗不知情的人们;人后则赶紧躲回自己的 小天地,避免看到父母交恶的场面。前几年,他们两人之间的场面还算温和,互 相冷言几句后空气就冻结起来,再也没有话说。然而随着感情日渐恶化,场面也 一年比一年火爆。在我十岁那一年,他们已经像一对宿世仇人,对彼此的不满到 了极点。我的父亲掐住我母亲学历的痛处,骂她是没教养又故作高姿态的女人; 而我的母亲则抓住我父亲喜欢流连花丛的辫子,反讥他是四处撒种的野马。他们 恶言相向后互相扭打起来的场面也不时上演;任谁也无法相信,人人称羡的模范 夫妻背后竟是如此不堪。可叹的是,这对夫妻居然是我的父母。“ 白亚斯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一样侃侃而谈,然而汤曦羽知道,他的心里一定 不好受。 “你知道了吧,我的父母死于一场车祸。当天的情形如同往常,在人前恩爱 甜蜜地谢了幕后,再度针对彼此的受欢迎互相讥讽,甚至就在车里扭打了起来。 当时,他们两人看起来就像是要致对方于死地一样地面目狰狞;当然,结果他们 如愿以偿了,方向盘失控,两人同时死在那场车祸里。他们真是一对宿命冤家啊, 生前互相纠缠,连死也死在一块,死后还葬一起,看来下辈子他们还会再续前缘 吧。” 白亚斯像在说笑话似的笑了起来,不过汤曦羽却笑不出来——虽然它的确是 个笑话,很悲哀的笑话。 “好笑的不止如此。他们的死讯公布后,媒体居然报导他们是一对不求同年 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同命鸳鸯,还歌颂他们椭蝶情深,内容写得 宛如一篇可歌可泣的罗曼史,这是我看过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白亚斯的笑声有些凄厉。 “你知道吗?我的父母不只是骂对方,有时候他们还会怪到我的头上来,说 要不是我,他们也不会结婚。真亏他们看得起我,我要是有这么大的能耐,我也 不想要这对虚假的夫妻做我父母。我常在想,我在那场车祸里死里逃生,到底是 幸还是不幸?要说幸运,那就是我解脱了,不必陪着他们到阴问作戏,看他们交 恶的脸孔;要说不幸,那就是我无法解脱,得继续面对这虚假的人生,我不晓得 到底要怎样才能结束……”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可以重新开始过幸福的生活。”汤曦羽努力地扮 演“汤老师”的角色,希望可以鼓励白亚斯走出阴影,乐观地看待人生。 “我当初也曾这么想过,不过,这是外行人的看法。” 白亚斯显然对“汤老师”所说的话不以为然。 “我也曾努力地走人人群,想在人群中找到感情的依归。但是,愈是如此, 愈是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冰冷。不论我的脸上表现得有多热情,我的内心依旧是封 冻的北极,找不到一丝温暖。没错,事情是过怯了,但是伤害却留下来了;也许 在那场车祸里我早就死去,不,可能更早也说不定。” “我不认为你是个冰冷的人,至少,你爱着爷爷对不对?” “他是这世上唯一比父母还关心我的人,也就是为了!报答他,所以我活着。” “还有我啊,我也关心你。”她对他的关心可不输给白振英。 白亚斯对汤曦羽笑了一笑:“谢谢你,你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不过,我不需 要同情。” “不是同情。”汤曦羽极力反驳。“从我们见面那天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你 是我寻找已久的阳光。每当看见你充满自信的笑容,我就跟着开心;看见你皱眉、 一脸悲伤有如阴影罩顶的表情,我就跟着心痛。这两个多月以来不见你的日子, 我总是想着你过得好不好;好不容易见到你、知道你的近况,我才可以放得下心。 而听见爷爷说起你的往事,我才知道有如阳光般的你为什么会有着沉重的阴影。 我心痛得要命,恨不得替你扛下一切。总之,我是真的很关心你,我……” 天啊,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她明明是要说明她有多关心他,但为什么内容 听起来却像一个女人在对她心仪已久的男人表白呢? “你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你爱上我似的。”白亚斯开了个轻松的玩笑。 不过,这个玩笑却点醒了她——是啊,她恐怕是爱上地了吧! 她看过狠多爱情小说,但至今依旧不明白爱情是如何产生的。小说里的男女 主角不是一见钟情,就是看着看着就爱上了,完全没有理由可循。而现在呢,她 似乎也不知不觉地爱上这个男人;为他忧、为他喜,甚至想为他扛下一切悲痛让 他幸福。虽说她本性善良,喜欢看人开心,但还不至于善良到天下为公的地步。 她对他的心情是绝无仅有,而想为他谋幸福的心情也是头一遭。 总之,爱情来了,无声无息。至于是什么时候来的,管它那么多!总之,就 是来了。 “对!我爱上你了。”爱,就要大胆地说出来,没什么好害羞的。不管对方 有什么回应,自己的心情都应该充分地让他明白。 白亚斯听了她的告白后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她有此一举。 “别开玩笑。”白亚斯恢复正经的表情; “不是玩笑。”汤曦羽也正经地直视白亚斯。 “你知道吗?很多女人都说爱我,但她们爱的不是我的外表,就是我的钱。” 白亚斯神色黯然,他不希望汤曦羽也是这种女人。 汤曦羽走向沙发,直挺挺地站在白亚斯的面前o “我承认我喜欢俊男,也承认你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但是我的思想还没有 肤浅到被一个人的外表迷住,否则我早成了花痴。至于钱,只要够用、能让我活 下去就好,再大的金山银山我都不稀罕。我爱上你,单纯就是爱上你这个‘人’ 不论是阳光般的你,或是充满阴影的你,对我都有吸引力。不过,我还是希望你 能扫除阴影,恢复你的阳光本色。真的,阳光才是你真正的颜色。” 汤曦羽双手捧起白亚斯有如雕刻般的俊脸,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他。 “记得吗?我是曦羽,阳光的羽翼,我愿意一辈了你的身边帮助你不要沉人 黑暗里。我们试试看好吗”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脱离黑暗,沐浴在真正 的阳光下。“ 此时她与他眼光交缠。她的眼光自信坚定;而他的则在不确定中有着一簇火 光。 “你真的爱我?”白亚斯声音有些沙哑。 “真的,我爱你。”汤曦羽以最坚定的语气说着。 “再说一次。”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白亚斯双唇覆上她。 她原本想对他说一百遍我爱你的,不过剩下没说完的已被他的嘴唇吞没。就 像是身在沙漠渴求水一样,他对她释放出所有的热情,将她卷入一个未知的领域 …… 她和他的未来究竟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今夜是个旖旎的夜晚,就放下 所有的困惑好好享受它吧。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