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开端 不久,李大矿就在那个荒凉的山坡上开起了煤窑。那个山坡很有名,叫将军坡, 传说刘邦和项羽争天下时,在那个山坡上安过营,扎过寨。 起初,李大矿娘和赵荷叶都不愿意去,荒山野岭的,谁愿意去啊!可是,不去, 就得在村后的煤窑上住。村后煤窑的窑筒坍塌后,已经彻底废弃,现在没有了人烟, 寂静得怕人,完全回复到了真正坟墓的样子,她们只好跟随李大矿来到了将军坡重 新创业。李大矿不嫌荒凉,现在的李大矿自信得很,他认为只要有钱,任何荒凉都 会变成繁华。目前他的手里,掌控着足以撑起他自信的钱。本来,他是不该有这么 多钱的,或者也可以说,他本来应该有比这更多的钱的。窑筒子坍塌李青林被逮走 后,死亡的五个人的家人齐刷刷地围住李大矿,说李青林在坍塌的窑筒子边,磕着 头应允了,每人十万,快拿钱吧。李大矿心里骂着李青林瞎许愿,嘴上就说,哪有 这个价!普天下的小煤窑都没这个价!死者家人们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李青 林都答应了,你还不答应?在这个关键时刻,李大矿娘站出来,抢在李大矿前头说, 行行行,就一人十万,乡里乡亲的,都不容易。当那一沓一沓的票子摆放到面前时, 李大矿埋怨起他娘来,说娘啊娘啊,你多啥嘴!一个人赔偿这么多,以后再出事咋 办?十万,十万呢!一个人十万,五个人就五十万啊!他们这钱要得也太顺当了, 没有一点还价,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完全应该再压一压嘛。当然,他的这种埋怨, 都是在心里的,最多略略地表现在脸上。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敢明着责怪他娘呢, 况且当着那么多人。善后处理完毕后,他从媳妇赵荷叶手里要过账本,看了看,账 面上还有一百一十万,他把那一百一十万记在心里,却把账本全部烧了。当李青林 的家里人来找他要分红时,他为难地说,这窑赚了两钱儿,是不假,可是都赔出去 了,也是真的。你们算算啊,死一个人赔十万,死五个人就五十万啊!谁知青林叔 他咋定这个数呢?处理事故时,吃喝拉撒、用人、买棺材……杂七杂八得花多少? 窑上还有那么多工人要开支,还有很多的材料费要付,还有电费啥的,一算,咱不 赚还得赔钱呢。李青林的家里人不信,非要缠着要钱,李大矿就指指那尚未卖完的 煤堆,说实在不行,你们就把那煤卖了吧。李青林的家人看看不卖白不卖,就把煤 堆卖掉了。 把李青林的那部分红利昧下来,李大矿娘没说什么。他人不地道嘛,平时占窑 上的便宜也不少,可对李广太应得的那部分红利,李大矿娘不能不说话了。李大矿 娘说,人家李广山对咱有恩,咱不能跟李青林一样,咱得该给人家多少给人家多少。 李大矿娘就做主,让赵荷叶从银行办了个五十五万元的存折,让李大矿给李广太送 去。李大矿揣着那个五十五万元的存折,越走越觉得沉重,他仿佛看到那五十五万 一捆一捆地摞在了面前,竟比他还要高。五十五万能办多少事?能办很多事啊!李 广太需要办事吗?他不需要,他从小家里条件就好,他爹退休了,还见月拿着养老 金,他和石颖又都是干部,平常有人求着他,不定谁就给他们送礼,李广太还出来 点窑,点一个窑就是十万,前不久,他不是还给了他十万吗?李广太他生活无忧, 要那么多钱干啥?而他李大矿就不一样了,他用钱的地方很多,他要开将军坡这个 新窑,哪个地方不需要打点?一动手就得花钱,现在,他还骑着这个破摩托车跑来 跑去,连个汽车都没有。想着想着,他屁股下的摩托车就慢了,因为这时到了一个 三岔路口,一个是往李广太所在的大矿的路口,一个是往镇里的路口,李大矿松松 油门,犹豫了一下,一拐,就上了镇里的路上。他又加大油门,来到镇农行,把兜 里的五十五万的存折一分为二,换成了两个,一个是二十七点五万。然后,左边兜 里装一个,右边兜里装一个,就直奔李广太家而去了。到了李广太家,他掏出其中 的一个存折,说,村后的煤窑算彻底完了,剩余的钱咱们分一分,以后我就得重打 锣鼓重开张了。 李广太斜眼瞟了一下存折上的数字,没说什么,放起来,就问起李大矿与检察 院胡主任合股的事,李大矿告诉他这几天与胡主任进行了密切接触,说胡主任那人 不错,豪爽痛快,所有的事都谈妥了。说起胡主任,李大矿眉飞色舞,兴趣盎然。 自李广太牵头,让李大矿和胡主任相认以后,李大矿和胡主任都积极地向对方抛去 了热情的绣球。大年初五胡主任在李广太家和李大矿一起喝过茅台后,也许是李青 林被逮走的那天,也许是死者们家人逼着李大矿每人要十万的前后,反正是在窑上 闹哄哄的时间里,胡主任把李大矿请到了市里,胡主任说,多烦啊!出来散散心吧。 一出李家窑,一踏上人潮滚滚的城市的大街上,李大矿就深切地理解了李青林要分 钱外逃的心情。还是出来开心啊!什么煤窑!什么死尸!什么赔偿!统统离他远去 了,扑面而来的,都是笑脸、美味和美女。李大矿出来时,带的钱不少。这几年习 惯了,只要一出门,必要多带钱,因为几乎每一次,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是消费, 都是他掏钱。有时说是别人请他,到最后也是他掏钱。所以,每每在结账的时候, 他就会不自主地摸出钱包。习惯性地掏钱包,也让他体会到了钱的威力。这次,胡 主任不让他掏一分钱。也正因为胡主任没让他掏钱,他才见识了世上除钱之外,还 有更厉害的东西。那东西就在胡主任的身上,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切实地 感受到。胡主任是派车接他到市里的。胡主任派的车上,背着“检察”两个大字。 车开到国道上时,一个拉煤的大车与一辆奥迪车撞上,都翻了,往市里的那边道路 全部堵死了,开车的小伙子便把车拐到另一边道路上,逆行着往市里开。怎奈路上 车太多,逆行跑不快,小伙子就拉开警笛,一路呼啸着往前冲,迎面过来的车,纷 纷地避让,小伙子觉得这样不过瘾,就用喇叭喊道,让开!让开!小小的年纪,喊 出的声音听上去竟特别威严。有避让不及的车辆,小伙子就用喇叭骂,一会儿一句 :找死啊!一会儿一句:瞎眼了!开了一段,追上一个桑塔纳轿车,也是逆行着往 市里开,可那车开着开着就胆怯了,就慢下来了。李大矿歪头一看,前面有警察。 心想这下该倒霉,倒霉就倒霉吧。想着就摸自己的钱包。那桑塔纳已经被警察用雪 白的手指一指,老老实实停靠在了路边,然后警察向李大矿乘坐的这辆车走来。李 大矿心虚着,就把钱包掏了出来。这时,司机不慌不忙地按下玻璃,晃了晃一个小 本本,用大拇指朝后一指,说,领导。警察竟然啪地一个立正,向李大矿敬了一个 标准的军礼,然后,汽车又一路啸叫着,逆行着向市里驶去。进了市区,汽车更是 如入无人之境,什么红灯、什么行人、什么交警,统统的不放在眼里。 李大矿就扒着司机的后座,说:“师傅,我有这么重要吗?” 小伙子说:“那当然,你是胡主任的客人啊!” 小伙子把李大矿直接拉到了一座大厦,是新建成的,富丽堂皇,宫殿一般。李 大矿又摸了一下钱包,盘算着这个饭店得花多少钱,钱包里面装着多少钱,担心带 的钱不够。担心着,就糊里糊涂被小姐带到了一个大大的房间,那房间大得足能打 篮球。胡主任从一旁深深的沙发里站起来,好几个人也一个个从深深的沙发里站起 来。胡主任就给大家介绍李大矿,说李大矿是著名企业家,实干家。胡主任又给李 大矿介绍大家,说这个是某某公司的董事长,那个是某某局的局长,还有一个是某 某县的副县长,最后介绍的那个人,李大矿一看,是李广山。李大矿急忙趋前双手 握住李广山的手,说唉呀,没想到在这能见到你,你还是这样,也不见老。客气寒 暄之后,大家都往主位让胡主任,胡主任却非要李大矿入主位,李大矿哪里敢上主 位,就挨着李广山坐了下来。 大家刚依次坐定,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笑吟吟地进来了。紧随这位男人身 后的,还飘着几位妙龄女郎。妙龄女郎们一律穿旗袍,挽发簪,然后婀娜着腰身, 亭亭玉立在每个男人身后,伺候起茶水、香烟来。胡主任环顾着那些女子,哈哈笑 着说道,不一般,老板就是不一般,一来就带来这么多风景,接着告诉大家,刚来 的这位,就是这个大厦的老板。老板则谦虚地说,胡主任和各位能赏光来他这里, 是他的荣光啊!接下来就上菜,就喝酒,就说话。乘乱的时候,李大矿和李广山说 了很多话,李广山告诉他,他原来租住的那个单元房,后来又住过几茬人,都是开 小卖部,现在还开着小卖部。李大矿则告诉李广山,他的弟弟李广太如何的好,他 的爹娘如何的好。不知说了多少话,不知喝了多少酒,那个某某公司的董事长提议 去桑拿。这个时候的桑拿,已经不单纯是桑拿了,或者可以说,从桑拿一进入这个 城市,就不是单纯的桑拿。桑拿一开始就是掺杂许多暧昧内容的玩意儿。所以一说 去桑拿,大家都跃跃欲试,准备起身。李大矿急忙从座位上站起,一边掏钱包,一 边找服务小姐要埋单。大厦的老板拦住李大矿,说哪里能让您埋单!今天诸位的吃 喝玩乐都是我请客,尽情玩吧! 胡主任用某些独特的方式,让李大矿的身心受到了一次洗礼。这次彻底放松回 到李家窑之后,李大矿一边从容地处理着善后,一边就思考问题了。是什么让他从 精神到肉体得到了享受?是钱吗?不是。那么除了钱之外,还有另一个东西可以发 挥和钱一样甚至比钱更大的作用。这个东西是什么?是权力。对,是权力。以前, 他曾感到过权力的残酷,权力曾让他屈服过,低三下四过,现在,权力却让感受到 了舒适和温暖。那么,权力在哪呢?一想到这,他就想到了胡主任,对了,胡主任 就是权力。到目前为止,李大矿还不清楚胡主任到底有多大的权力,也许,胡主任 本身并没有多大权力,他只不过是权力前面的一扇门或一个屏风,但他的背后肯定 有坚实的权力。这是李大矿感受到的,这是任何人都很容易感受得到的,甚至不用 看胡主任做事,只从他的呼吸中,就能明显地感受到。特别是大矿上的朱矿长被体 面地调走,李广太提升为矿长后,李大矿更加明显地感受到了胡主任背后那无所不 能的权力,李大矿分明看到了胡主任背后的权力,是那样的层层叠叠、纵横交错, 竟比防空建筑的钢筋水泥还要密实。所以,当李广太问起他胡主任时,他兴趣盎然 地对胡主任进行了一番高度的评价。说以后他和胡主任就成朋友了,成一家人了。 他说李广太你也要多和胡主任来往,没有坏处的。李大矿说这话的意思,是胡主任 已成了他煤窑的股东,来往的可能会多一些,嘱咐李广太不要当了矿长,就忽视了 和胡主任的来往。李广太则说,李大矿你知道吗?有的话是不能乱说的,你一定得 心里有数。李大矿说知道,知道。接下来,李广太就问了他将军坡煤窑的事,李大 矿说:“近期准备正式开工,我得好好热闹一下。” 李广太说:“我劝你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也不要给我和胡 主任惹麻烦。” 李大矿想了一想,说:“那好吧。” 将军坡煤窑正式开工那天,李虎牛耐不住寂寞了,李虎牛说:“开煤窑这么大 的事儿,不热闹一下怎么行?不唱大戏,最少也得放点鞭炮啊!”李大矿想想也是, 村后的煤窑开工时是悄没声的,结果怎么样?没干几年就完了。在祖坟上开煤窑还 那样,现在却是开在汉高祖曾经安营的地方,不放点鞭炮怎么能镇住。他就让李虎 牛去买些鞭炮,好好地放它一放。 他娘已知道了李广太嘱咐过他不要太张扬,就劝:“还是稳当些,别给广太惹 出麻烦。矿上四周的小煤窑,可都是他负责了。” 他娘的这一劝,反而助长了李大矿的任性,他一梗脖子说:“怕啥?没事!” 所有的人,都从李大矿简短有力的话语中,感到了他从没有过的自信,也隐隐约约 感到,这自信,不全是钱的垫底。 正式开窑那天,鞭炮足足拉来一车,又足足放了两三个小时。那两三个小时里, 北岭每一道山沟里都回响着鞭炮声,将军坡完全被鞭炮声笼罩了。 打井队在夜以继日打井的时候,李大矿把招工的任务又交代给了李虎牛。他给 李虎牛定了几个标准,然后就说:“用谁不用谁,你说了算。”又说,“你现在的 权力可是够大的了啊。” 李虎牛嘿嘿地傻笑着,就招工去了。 -------- 流行小说